李成恩作品

青花瓷·青春

古老的青花瓷，我陳封的私窯

我前世劈的木柴，我祖先喂的牛馬

朝廷熱鬧，帝王把玩瓷器

我的私窯寂寞于野外，相公呀

挑著一擔露水的相公五更起床

點燃我前世的私窯

青春在網絡上奔走相告

秀水街的下午，后海的酒

穿越時空的醉意，穿越前世的姻緣

相公呀，你點燃了我青春的私窯

這十萬青花瓷鋪滿了我的后院

人生的福有莫過于與青花瓷相擁相抱

那沁涼的感覺直達青春的血液

今夜我要與青花瓷交換細小的腰身

醉倒在我青春的私窯

古老的青花瓷，我繡花的肉體

我栩栩如生的前世姻緣，清瘦的相公

一擔露水澆在我泥胎的青春，點燃木柴

我繡花的肉體在前世的火焰里發出尖叫，

是的，這就是我青草一樣鮮嫩的青春

我前世一樣古老的青花瓷

青花瓷·李成恩

我騎著一匹英俊的棗紅馬駒奔跑在徽道上

青石板上剛下過一場細雨，馬蹄清脆的擊打聲聲聲如夢

我記不清這是明末清初，還是更早時候的事

反正愚蠢的官府在靈璧縣的破城墻上貼出告示了

我連夜出逃，英俊的棗紅小馬駒一路打著響鼻

它鬧不懂它家小姐為何要逃出那個青花瓷的朝代

告示寫得很清楚了：李成恩。善青花五彩

私藏有山水人物、龍鳳花鳥、魚蟲走獸

冰梅、耕織圖、刀馬人、雙犄牡丹等青花瓷器

現捉拿此人。必有重賞。下邊畫著我清瘦的臉蛋

臉上是靈璧縣令鬼畫桃符的簽名。痛苦啊那一年

我身敗名裂，家中三千瓷器是我爺爺的全部家當

我一直向南逃，那個朝代郊外桃花不敗，景色嬌美

燕子亂竄，采詩的官吏背著一個布書包隨處錄音

我捂著半邊清瘦的臉蛋，直奔滁州我奶奶的娘家

一進門我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奶奶的老娘好奇地

打量我，“你就是李成恩。俊俏之人善青花五彩。”

后來的事是我在滁州躲了好幾年，天天上醉翁亭

在瑯琊山發現了高嶺土。我欣喜若狂，放在嘴里

咀嚼，絕好瓷器的胚胎就在我的味覺里，多神呀

我后來燒制的鬼谷子下山圖罐，成了縣令們朝貢的搶手貨

多少年過去了，現在我回靈璧還心有余悸，尤其是細雨飄飄的

傍晚回縣城，猛一回頭我看到城墻上還貼著捉拿李

成恩的告示

青花瓷·鬼谷子

滴噠滴噠的細雨下了快一個月了

雨打芭蕉，綠色的小舌頭舔著山坡

草木彎腰，又彈起來，細雨的舌頭撫過草木

大地復蘇，一只元代青花瓷，鬼谷子下山圖罐

赤裸裸放在李家祠堂檐下，細雨滴噠滴噠滴進她的嘴里

她得了饑渴癥，夜夜喊救命，夜夜喊饑渴

鬼谷子坐虎豹車，穿蓑衣，仙風道骨就活起來了

細雨滋潤你干枯的喉嚨，仙風道骨的青花瓷

仙風道骨的大地，綠色的小舌頭舔著青花瓷

粉嫩的脖頸與粗壯的腰身，瘋狂的火舌頭

在李家祠堂檐下，鬼谷子抱著青花瓷笑談戰國亂相

雨打芭蕉，兵荒馬亂，燕國的柳樹垂釣云煙

齊國的梧桐戴鳳翅盔，著戰袍，在雨中奔跑

鬼谷子的禿頂閃著火光，仙風道骨也得了饑渴癥

青花瓷也在撕殺中喊救命，鬼谷子呀你這個饑渴的舌頭

青花瓷·詞

光滑的器具，泥胎的腰身

歷史繡滿花紋。抬頭看見老爺、姨太太

與掃地的鸚鵡。歷史的影子在客廳里移動

把光線掃到發黃的詞里

光滑的器具，發黃的詞

看書的老爺咳嗽，倒茶的姨太太扭動泥胎的腰肢

明清多寂寥，瓷器豐盈

瓷器里的秀才以一生的才華渴望被發現

光滑的器具，清瘦的秀才

詞與詞的較量引火燒身，秀才造反

皇帝怪罪一個俊俏的丫頭

砸碎書房里的瓷器，只留下聲聲啼哭

光滑的器具，揪心的哭泣

拎著秀才的頭顱，你看你看

知識如此清苦但力量卻沖破了書齋

多少年后我才在光滑的器具里掏出生銹的詞

青花瓷·辭

一上來就聽到你說修辭，其實我不懂

楚國有人打鐵，把一條粗壯的胳膊鍛打成

發亮的瓷片，或許是辭。學術活動在楚國頻繁

我只認得屈靈均與文言文，長發青年坐在青花瓷里

修身養性，是的他是祖國的窮書生

小心地伸腰，像辭

一上來就聽到你說修辭，其實我不懂

放在屈靈均的案頭，急于說辭

淚光閃閃的辭，官兵問路

一口方音的辭，要殺了詩人需要謀劃么

他抱起青花瓷就栽倒了，太沉太滑

內心在喊救命，像辭

一上來就聽到你說修辭，其實我不懂

死的心都有了，理想像辭

失意的楚國，夜尿的官兵

兵器掉在地上，驚醒了長發青年

他喊屈靈均，他的臉都急得發青

瓷器獸靜坐在月光下，楚辭瘦小的臉發青

青花瓷·狐貍

我懷疑我前世是為官府燒制青花瓷的工匠

因為夜里我常有挑著一擔泥胚氣喘吁吁的夢境

青春期一過，我就提早懷舊了

我懷疑是我家客廳那只價值不菲的青花瓷給我托夢

她有著性感的身材，白色的部分類似古樂般純潔

藍青花則無限曖昧，好像她是世上惟一懂得妖媚的狐貍

夜夜夢見我陷入官府的債務，柴火燒起來

映紅了我一張泥胎的臉，燒完這一只青花瓷就大夢初醒

收拾我的工具回家，丟下泥胎身與狐貍臉

一切恍如夢境，一切陷入官府的債務

我如華美眷的青花瓷，骨頭都是溫柔的藍花紋

我似水流年的青花瓷，一只妖媚的狐貍端坐我家客廳

青花瓷·馬未都

前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善作小說

八十年代可能扶過王朔，他們疑似發小

此人高深莫測，進入當下穿布衣，著馬褂

央視百家講壇上的小眼睛，看人像看古董

薄薄的上嘴唇總是向上翹著，一個憤怒的大師

我習慣叫此類八十年代遺老為“老憤青”

老人家卻反常著呢，沒有長發，一頭灰白的板寸

當下最流行的老帥哥，家財萬貫，又平和至極

不像有些小混混，居然要以一個假瓶子來騙本小姐

我一眼就認出明初(洪武朝1368—1402)的青花器

大小盤、碗、梅瓶、玉壺春瓶一一擺出來

馬大師一皺眉，語出有典，堂名款瓷拿來細推敲

馬未都呀馬未都，你見識過“浴硯書屋”與“白玉齋”

但“成恩堂”只有我這一款，我用它來盛汴河蝦

我把玩的是一代人的趣味，留著故國河蝦的泥土氣

我不穿長袍馬褂，我不拍驚堂木

青花瓷·秋天

光線從綠樹冠越過，照射青花瓷的細腰

邏輯靜止，秋水恬淡

我迷戀唐朝，研讀女紅

對財務也情有獨鐘，在秋天伸出懶腰

懶腰閃爍，秋蟲細碎

我端茶倒水，養了一盆翠竹、兩只綿羊

困頓是有的，但清醒的時候

我進入青花瓷燒制的工廠，簡直是夢游

秋天也是夢游，山崗上冒出的動物

跑過來跑過去，與青花瓷瓶擁擠在一起

我的前額光潔，手指如竹

打掃庭院，樹上的紅果墜落，我一驚一乍

自然界的變化不是我心靈的變化

今夜月亮墜落時天地的暗淡一下子控制了我

我相信劈開的木柴里藏著的青花瓷瓶

是我的所愛，也是我值得贊賞的秋蟲

青花瓷伸長脖頸，修長的邏輯

像女紅，像財務，清淡而陌生

青春

抱云朵下飛機，青春旅行團漫無目的

鳥兒一樣自由，撲閃金色之翼

我笑你左臉如花，右臉像大師

握手的姿勢如同1958年大躍進煉鋼

青春濺起鋼鐵的火花

我沒見識過1958年的豐收景象

知識界噤若寒蟬，青春的服飾

飄揚的紅旗，有人在喊百花齊放的口號

我細數歷史驚人的美

卡車開過祖國大好河山，女孩子齊耳短發

紅皮帶，挽起袖子

白嫩的胳膊在饑餓里青筋暴露

歷史是一群貧血的女學生

青春之美抱云朵坐卡車。呼呼風聲急

歷史考察團的講解員哽咽

我一邊翹起紅嘴唇，一邊翻閱《豐收志》

短發

長發飄飄18年，青春灰飛煙滅

美好的舊日子，破損的詩篇

春天里穿綠衣服的郵差報喜訊

惟有紅色封面能夠表達我對生活的敬意

惟有短發，惟有短發奔騰

紅唇奪愛，詩篇決不奉獻給多余的人

長發飄飄18年，一剪泯恩仇

美好的舊日子，破損的詩篇

北京春風吹拂，我心依然平靜

堅強的女人否定了柔情的男人

西直門的河水化解了一層薄冰

惟有短發，惟有短發奔騰

子彈頭一樣的城鐵如短發破冰

長發飄飄18年，黃色燃起火紅

美好的舊日子，破損的詩篇

短發戰士發出黑色的求救

美與不美，沖鋒與陷陣

在這個暖春，短發戰士一意孤行

殘留的短信好比短發紅唇

哦短發，我個人的青春史

我私人的早春，惟有我一人獨享鐘情

香水

一條蟲子，玻璃的

藍色的，閃閃發光的玻璃蟲子

從我的青春開始，散發青草的氣味

推翻艾葉，深秋的果實墜落

我如夢初醒，沐浴月亮的清輝

香水的臉是我的臉

淡淡的紋路，內心的邏輯

今天我披薄紗，雙腳踩艾葉

背誦絕句：床前明月光真水無香

起床喂鳥，打翻香水

上下翻飛的思緒捕捉了纖細的力量

一不小心就中了毒，好像香水的力量

可以擊中鳥的頭顱，它叫起來

與一個女學生的晨讀混淆

坐在竹林，我捕提了竹林的香氣

植物的愛情纏繞我，坐在月下

月的清香勝過我的薄紗，連耳環

都叮當作響，香水養育了青春

逃跑的路線早就在詩中畫好

唐朝太遠，明清還差不多

古老的椅子早就擺在廳堂

我略施香水，粉嫩的脖子是玻璃的

蟲子，艾葉早就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