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詩歌四首

在奧斯威辛

先是看見鐵絲網

脊背立刻發冷

再看滿屋剃落的頭發

胸口頓時縮緊

被屠者的鞋堆成小山

他們來不及帶走

一操場的飯盒

一櫥窗的眼鏡

件件保留著死者的體溫

腳步，越走越輕

不敢凝視墻上

受難者驚恐的眼睛

在這里

就算我全身都是同情

卻好像也犯下了罪行

從槍口下走過

早晨七點

是我跑步的時間

從公園側門進去

再從前門出來

八點左右

我路過一家銀行

每天都是這樣

一輛運鈔車停在門前

三個穿防彈衣的

舉起手槍看著三面

我從他們槍口下走過

為了表示不會搶劫

故意不多看哪怕一眼

從小我就知道

掙錢需要勤勞

不能偷也不能搶

因為警察手里有槍

可是，萬一

他們的手槍走火

我會不會上當天的報紙

會不會因此而被授予

搶劫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道理

為了警惕

他們的手緊扣扳機

路過的都值得懷疑

不正經走路的都有動機

這樣久了

連自己都懷疑自己

更何況腳下還有西瓜皮

偶爾還會打噴嚏

如果一時沖動

誰又敢保證扳機

不會挪動一毫米

所以每天我總想繞道

卻又沒道可繞

只好一次次硬著頭皮過去

寄希望于他們的素質

寄希望于槍里沒有槍子

絕對

戀愛時說過絕對

結婚那天還是絕對

孩子是絕對中的絕對

熬白頭發就為絕對

于是

花朵是絕對的花朵

親戚是絕對的親戚

朋友是絕對的朋友

上級是絕對的上級

愛情從不懷疑

某一天不再絕對

才發覺絕對沒有絕對

誓言變成兒戲

找個借口太容易

地球原來是圓的

你說南寧正是上午

陽光趴在窗里

但華沙卻是黑夜

路燈就是證據

你說南寧已穿上冬衣

寒風正把衣角撩起

可是貝倫還打著赤膊

流汗就像下雨

你說滿眼都是草皮

從來沒見過雪地

可是在南極

破冰船正被困著

到處都是白的

（選自《作家》２００９年２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