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合唱（組詩）

鏡像

我仍舊喜歡這些保留著我的氣味的文章，別人的書。

將所愛之人的一綹頭發夾在未來的日記本，

看它們漸漸失去光澤。

鏡子的廢墟培養出

月光的葉子，偷食陽光的老鼠，

并反回寒戰、淚水、激情枯謝的面孔。

我仍舊喜歡這些保留著我的氣味的文章，別人的書。

記住

他輕輕咳了一下，就這樣：咳

我還能聽到

從土下面傳來的他的回聲

是的，就這樣簡單：記住一個人

并不因為他發出了很大的響聲

而是因為他忍不住

輕輕咳了一下

他的生與死，都與此有關

靜謐

在雨天，滿川氤氳

一輛駛過高速路的汽車

低低亮著燈

那個站在土塬上的人和一棵綠綠的樹

都沒有說話：

此刻，灰塵已去

靜靜的洗浴，一點點深及

土里的石頭

告別

陽光里雨水泡軟的刺蜷縮著身子

為秋野準備好了徹夜的蟲鳴……

穿過草叢，那些收割后開闊起來的田野

一陣風和花朵

和悶熱的胡麻地告別

一只蟋蟀用一把青草擦去喉嚨里的灰塵

加入

低聲的、明亮的合唱

我還在找一塊鐵

我得將所有的傷疤重新揭起，辨認

滲出的銹跡

它埋下得太久了

我尚不知道，鐵取出后出現的坑

能不能用風填平

獻詞

渭河，仿佛被渡過的龐大空間

終于形成我的一條隱秘血管了

它蒸騰著明亮的水汽，在我的聲音里緩緩流淌……

它是深冬一根細小的槐樹枝，逐漸鼓脹，泛著隱約

的綠……

冬暮·靜

斜陽不斷修改的田野

裹一裹殘雪的衣服

寒風輕響

吹不動矮舊的樹林。村莊上空傳來

退去的水聲——那里面

冰塊碰出碎音

一只野兔集生機和荒涼于一身

突然躥出，跑遠

母親

被割下膽囊，被切掉一塊乳房，被風濕送進醫院的人

是生我養我的母親

母親，現在你不再告訴我該往左還是往右

但一個親人離去后你做了選擇：放棄舊的，愛上新的

你在黑暗中重新劃分愛的比例，將空出的一份愛

勻給活著的人

但母親，這次我制造不出那么多的烏鴉來

這次隱喻找不到憤怒的目標

這次，天空“擠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這次，“感同身受”再也不表示一個人的胸懷

悲哀居然可以交易

母親，你來告訴：我如何面對？

你知道現在我正拉著一輛架子車上坡

車上坐著沉重的生活和親人的睡眠

你知道，猶豫、貧窮、疼，可以是一生

母親，我一個人制造不出那么多的樹冠，鴉藏其形、

其聲

（選自《詩刊》２００９年第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