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懷沙:名以宇行,齋名燕堂,號燕叟1910年出生于北京,祖籍湖南,現為上海大學文學院名譽院長,震旦漢唐研究院終身院長等。20世紀50年代,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主講《中國古典文學講座》達4年之久;主編了新中國成立后第1套《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叢刊》及“十五”國家重點圖書《四部文明》共200冊,主要著作有《魯迅舊詩新詮》(重慶文光書店1947年版),《屈原九歌今繹》,《屈原離騷今繹》,《屈原九章今繹》,《屈原集》,《屈原招魂今繹》,《毛澤東詩詞吟賞》,《中華根與本》,《文懷沙序跋集》《文懷沙書法集》《往事長亭更短亭》等。
千方百計地直接取法古代存留迄今的原跡,以期與古之造寧人達成心靈上的默契。
記得沈二先生(尹默)曾得意地告訴我,他的行書巾,有時會有篆書的筆趣。

在藝術領域里最上乘者為“眼高手亦高”,這是最容易被人日為“狂”或“怪”的,也容易遭群小妒嫉;其次“眼低手高”;再次是“眼高手低”;最劣者“眼低手亦低”
世有率性純情之人,方能被之以藝文辭章,臻抵所謂大家之堂奧。然尺素簡牘,不假文飾,私衷畢見,此則,尤其大家之余韻焉。
巾同書畫高明之處在于創造伊始,便吞吐有度:崇尚抽象與表現,非徒具象與描摹,至于筆墨技法之富,紛緼宜修,非等閑俗士能解。

書畫同源,自然萬象,陽舒陰慘,寓于筆端,心神領會惟妙手始能偶得,千古寂寥,披覽可鑒: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自古王者化民,必變其視聽,防其嗜欲,塞其邪放之心,示以淳和之路,則文藝之為用,豈獨雅士騷人涵詠性情者哉,關乎國計民生者巨矣。藝術既關世用,又須從容達其內蘊,游于藝而不滯于藝。藝術為發揚生命而設,藝術之生命亦必灌注人類之理想,以吾生之有涯,逐于天道之無涯,則藝術乃能并立德立功同傳于不朽者矣。
文化靠長期積累,真正讀好書單靠一代人是不夠的人類進步靠漸變所引發的質的飛躍,不能要求質變替代漸變。潛移默化的作用是不可思議的:
我國歷代善書畫者,莫不崇尚“生機”?!吧鷻C”貴在質性自然,非矯勵所得?!吧鷻C”乃生生不息也;即所謂“天行健”也,其與“道”必不期然而然合焉。美哉藝乎,藝者,江上青峰心靈所裒,天涯芳草腕底所鐘。藝者,發山河之文藻,擷騷雅之幽馨;大哉道乎,道者,不得不由,不得不依,不得不歸者也。道者可以游于藝,非必無情也,乃不齊之齊,不情而情,四時更迭而不舍,陰慘陽舒而不息,春云出岫而無心,霰雪落照而含情。至于大化渾淪,至道不煩,宏觀微察,各臻其妙。抒性靈,寫器象,鏤心鳥跡,織辭魚網,心與物游,真宰上訴,紛繁以寧,俗雜以遠……衍及至今,千秋不殆。孜孜經營,弘道弘藝,何其壯偉哉。
凡我藝林巨匠大師,咸以博見精識成其器宇。博見者,廣覽古今名跡,飫看江山勝境,通達人生智慧;精識者,撥開世運紛紜,洞徹事理根本,直探靈魂幽奧。
吾儕永恒歌頌頂禮者,乃生命也;藝術以發揚生命為極旨!
人類向往和諧;生命向往和諧;藝術向往和潴;音樂向往和諧。和諧就是人類理想中的“保和大和”(見《易·乾》)。
唐詩、晉字、漢文章的說法,只是一般意義地描述出歷史演進引發的文藝造極的流變,還沒有從時代特征的典型性上去把握;時代的精神與風貌,反映在社會的方方面面,陶淵明文章之自然,謝安石吟詠之灑脫,以及眾多有關魏晉文人風流逸事的傳說(可參諸《世說新語》),部是時代氛圍籠罩下社會生活意趣的自然流露和表象這種時代風貌。最集中地體現在書法上的便是二王創作
書圣王羲之的《蘭亭序》正是在那樣的時代里,在那樣的社會生活背景的渲染下,上層士大夫階級對宇宙人生思考和對這種思考的總結。藝術歸根到底是為了發揚生命的?!短m亭序》無論它內容上的灑脫和憂郁,以及它在書法上的俊逸與清空,字里行間所映現出的便是活生生的一個時代的審美旨歸和意趣:仍然是飄逸而多情的。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人尋常百姓家?!睔v史之箭向前穿越,魏晉時代早已遠去,魏晉風流在悠悠歷史長河中亦無由再現,代表那個時代精神風貌的《蘭亭序》隨即化為經典,成為書藝世界中“晉人尚韻”的極致。連唐代這樣的大時代,除了對其遺韻頂禮膜拜之外,只能以“唐人尚法”垂示后世書壇,卻無法再現晉人所表現的超凡的藝術風格。風云際會,時代移入,歷史最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我少年時愛《張黑女》,《張黑女》要求用筆率意,且結體工穩、法度嚴謹。雖易上手,即“登堂”不難,“入室”則太難。
駿馬似風飆,鳴鞭出渭橋。只十字也,便足傳誦千卉,以之形容詩法、書法、畫法皆無不可。從而知詩、書、麗之藝術最尚氣象,豈堪與文字之腐儒輩較短長。
書法貴觀自在。寫字如做人,做到不俗或免俗已差強人意,豈敢望脫俗超圣乎?
余六十年前,誦《洛神賦》,惟知咨嗟艷羨華藻而已。老來始悟建安風骨,上承屈宋,貴在情真韻純。韻者。文采所歸焉。文采者,端賴積累,非一蹴可至。匕步成詩云云,詎徒恃天資哉?必具七百步、七千步之底功在。曰“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是也。故善論書法者,首當觀韻。此古之書家往往不待言,而寓于言外應有之義。蔡邕《筆論》云:“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痹囶咳冀砝烧Z,設若寡韻或失韻,先散懷抱則失神,任情恣性則失形。形神俱失,罔論書法?杜少陵云:“書貴瘦硬方通神!”設若寡韻、失韻,瘦硬少文,豈能通神哉?
畢加索有言:“說什么創新啊,能夠變化就不錯了?!彪m然我不怎么喜歡畢加索,但他這句話說得好,這是深知甘苦的由衷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