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紅軍最后的日子

我認識一位老紅軍，他十四歲那年參加了中國革命，跟隨著紅四軍部隊征戰在華北平原的大地上。打了八年的抗日戰爭，又是三年的解放戰爭，最后又參加了抗美援朝。全國解放那年他離開了家鄉，隨部隊來到了大西北。

是在戰爭年代。有一年冬天，國民黨軍包圍了一個小村莊，與駐扎在村里的部隊發生了激烈的戰斗。當時老紅軍和戰友們正在擦拭破舊的步搶。戰斗持續了一整天，雙方勢均力敵。可是當天夜里，敵人發動突襲，一瞬間沖進了村子。老紅軍和戰友們沖上前去和敵人廝殺，并保護老百姓撤退。他們被逼到了樹林里。這時一個戰友突然倒在了老紅軍的身邊。戰友中彈了，他拉著老紅軍的手說：班長，我有個事求你，幫我照顧好俺爹和俺媳婦，他們是我最后的親人了。

時間過的很快，戰爭結束以后，國家開始了新的發展，日子平淡得不能再平淡。老紅軍和戰友的遺霜生了三個孩子。老紅軍為自己的兒子分別取名建國，建軍，建仁。都說打過仗的人脾氣古怪。一點都不假。平淡的生活使老紅軍有了一個奇怪的嗜好，他養成了愛好撿破爛的習慣。在城市的街道里來來回回，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全是撿來的破爛。

老紅軍的家里堆滿了垃圾，他的妻子開始不滿，開始和他爭吵，可是老人依然如故，仿佛那已經成為他的精神寄托。而他的另一個愛好就是拉二胡，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再出門，專心鉆研二胡技藝，很快就拉得有板有眼，但若是細聽，自編自拉的曲子里卻有些悲切之意，無意間透露出坎坷的人生經歷在一個人心里留下的傷痛。

那是一個下著小雪的冬天，我去看望老紅軍，卻看見院子里堆滿了花圈。怎么了，難道是老人……不對啊，老人的身體一向很好，我不敢亂想。進屋一看，原來是和他吵吵鬧鬧了一輩子的女人去世了。老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著來來回回祭奠的人們，看著兒女們跪在靈堂前哭泣的樣子，他笑了，他笑著說：戰友啊，我最后的任務完成了。這是你交給我的一個艱巨任務，我完成了!

此后，老人有了一個新的愛好，他在房間里養滿了鳥，一共有十幾只。有時老人把鳥放出來在屋子里亂飛，他獨自坐在沙發上，沉浸在自己營造的獨特氛圍之中。他的家只有他自己能進得去，那是他的天堂，他的家。沒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分享那種奇異的生活方式和堆滿垃圾鳥屎的屋子。

有一年老人回到了老家，那是當年抗日戰爭打響的地方。他在家鄉只呆了很短的時間，便在子女的催促下回家了。他們沒有發覺，那是老人在向自己的戰友和親人們告別!因為他知道這次是最后一次去探望他們。

當我去探望老人時，他已經病倒在床，兒女們開始安排老人的后事。

老紅軍終于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放棄了治療，他望著天空回想著自己的一生，和那一屋子色彩斑斕的鳥。那天我去給老人告別，言談之間，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身體顫顫的，挪動一下，被病魔扭曲的嘴角微微一笑，喃喃給我說了句什么。

離開老人之后，我心里一直很不安，但卻一直沒有時間再去看望他，十月初北京突然變得好冷。父親打來電話告訴我，老紅軍安靜地離開了我們。

他是我認識的唯一一個老紅軍，那一刻我明白了許多，原來一個人的離開不會改變世界，但是他會改變一些人的內心。比如我。

老紅軍的一生走完了，他安詳地睡了。

我要趕回去，在烈士陵園里給老人敬一杯酒，一杯他最愛喝的青稞酒，替他推滿舊物的房子，和那些圍著他飛舞的鳥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