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與權利關系視角下的改革開放

摘要：改革開放的過程也是權力與權利關系的變遷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權力本位逐步讓位于權利本位，權力不斷受到控制和約束，權利不斷得以確認和保障。

關鍵詞：改革開放； 權力與權利； 變遷

中圖分類號：D615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0544（2009）01-0027-03

1978年，中國開啟了改革開放的航程。30年來，國家面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生產力發展，社會進步，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綜合國力提升。無庸置疑，30年改革開放的過程，就是經濟體制、政治體制和社會體制不斷變革的過程。正是由于這些領域的一系列變革，才解放和發展了生產力，促成了社會的全面進步。然而，當我們深入審視這一過程時，我們將會發現，這又是一個權力與權利關系持續變遷的過程?；蛟S，后一種過程更具根本性。

一、 改革開放是“權力本位”不斷向“權利本位”轉變的過程

從新中國建立直至十一屆三中全會，我國基本上是處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時期，雖然這有對社會主義認識程度不深的原因，也有當時國際國內環境的原因，但這一時期，國家權力確乎處于突出的中心地位。經濟上，追求“純而又純”的社會主義，主張建立一種在單純公有制基礎之上的計劃經濟；政治上，強調革命與專政，注意力集中在如何鎮壓剝削階級及其代理人的反抗與復辟；思想文化上，固守馬克思主義的一元統帥地位，反對不同的意見和聲音。所有這一切，都需要強化國家權力，以掌握和配置社會經濟資源，打擊反對力量，控制意識形態。緣于此，整個國家與社會中的“權力本位”觀念也就自然地形成了。這種權力本位具有如下特征：

1. 權力本位最顯在地表現為權力無邊、無上、無束。所謂權力無邊，就是指權力的行使范圍與影響范圍沒有邊際，缺乏明晰的界域。權力包管一切、統攬一切，幾乎可以滲透到任何權利者的任何領域；所謂權力無上，就是權力與其它事物相比，在整個社會中處于最高的等級位階，地位至高無上。權力擁有者的社會地位也明顯高于其他人；而權力無束，則意味著權力從配置到運行，都缺乏切實有效的制度措施加以規范和控束，連法律這樣的本該具有普遍管束作用的規則都得屈從權力的命令，服從權力的指揮。由于權力的無邊、無上、無束，整個社會彌漫權力崇拜現象，人們對權力產生迷戀情結與爭斗傾向。

2. 權力本位在政治上特別強調國家權力的至尊地位。一切以國家權力為中心，擁有權力就擁有一切，失去權力則失去一切。法律上，對國家權力的保護比起對權利的保護要嚴密得多、強力得多。1954年、1975年、1978年三部正式憲法，都是將國家機構及其職權的章節置于公民權利和義務的章節之前，在形式與內容上都體現出權力本位的特征。在社會生活中，則突出表現為官本位與家長制的盛行。

3. 權力本位在經濟上表現為將國有財產放在特別優越的地位，在社會生活中強調個人利益無條件服從國家利益。憲法中宣稱國家與集體的財產“神圣不可侵犯”，而對個人財產，無論是憲法還是物權法都只是表述為“保護”，其中的差異可見一斑；當個人利益與國家或公共利益發生沖突時，也基本上是強調個人利益的無條件服從。

4. 權力本位在思想文化上傾向于一元排他的意識形態控制。改革開放前，我們將馬克思主義的一般原理教條化、絕對化，不允許發表不同的意見，不喜歡聽到不同的聲音，舉國同聲，上下同音。任何不同的觀點和看法，往往被視作修正主義、資產階級自由化，甚至是精神污染，成為被批判與整肅的對象。

權力本位導致了權力的膨脹和恣意，造成了權利的壓抑與衰微。經濟、政治和文化的發展既由于權力的過多干預而缺乏活力，又由于權利的不受重視而失去動力。這直接表現為國家與社會陷入遲滯和危機。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的改革開放，毅然拋棄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左傾教條，走上了一條“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正確道路。與這條正確道路相適應，權力本位也就自然地向權利本位轉變。這一劃時代的轉變包含了如下傾向：

（1）權利本位意味著權力與權利關系的廓清。我國憲法一直宣稱“一切權力屬于人民”這實際上包含兩層意思：一是“主權在民”，即權力的產生源自權利的賦予；二是“主權為民”，即權力的目的在于服務人民。人民之所以將權力交由官僚機構及其官員行使，是因為這樣能更好地實現和保障自身權利，促進自身的發展。而權力本位實際上是顛倒了權力與權利之間的主次地位及目的與手段關系。

（2）權利本位并不否認國家權力，但反對國家主義的傾向。在階級消滅之前，國家權力是必不可少的，誠如潘恩所言：政府“制止我們的惡行，從而消極地增進我們的幸?！盵1]但是，我國的政治法律文化，向來由崇尚甚至神化國家和政府的傾向，貶低甚至忽視個體利益。弘揚權利本位，則有助于對國家權力進行有效規制，防止權力對權利的侵害。

（3）權利本位也不否認公共利益，但要防止對公共利益的片面強調。其實，公共利益和個體（包括自然人、法人和其他組織）利益是相輔相成的，社會發展的終極目標是二者的共同發展。但是，改革開放前，我們往往只強調其中的一極——權力，即無條件的公共利益優先，導致對個體利益的漠視，使個體失去積極性，最終損害了公共利益。

（4）權利本位體現了尊重利益和自由的價值取向。如果說權力本位通過強調權力的作用，側重于維護穩定和秩序的話，那么，權利本位則毫無疑問側重于對利益的維護和對自由的張揚。它鼓勵人們大膽追求自己的利益，充分享受自己的自由，對于一切侵犯自身利益、侵害個體自由的人和行為，都理直氣壯地加以反對和抵抗。

總而言之，權力與權利關系實乃國家與社會關系的另一種表現形式。基于權力的來源是因權利的讓渡，基于權力的目的是增進權利的實現，基于改革開放是以市場經濟、民主政治、思想自由為取向的社會變革，那么，權力本位向權利本位的轉變則是伴隨著改革進程的必然邏輯。當然，這并不是從一個極端滑向另一個極端，主張絕對的個體權利而否定權力的合理地位，而是要彰顯權利的地位，并促成二者之間良性互動關系的形成。只有二者各得其所，才能各享其利。維護合法的權力以促進國家的穩定和秩序，保障正當的權利以實現個人的自由與幸福。改革開放，正是著力于這種良性互動關系的持續的變遷過程。

二、 改革開放是權力不斷受到控制和約束的過程

改革開放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社會發展道路。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深入、民主政治的不斷推進，權力本位逐步被打破，權力漸漸地走下了神壇。某種意義上說，改革開放的過程，就是權力不斷受到控束的過程。具體表現在：

1. 權力不斷受到權利的制約。既然改革開放確認了權利應該得到尊重和保護，權力又來源于權利并應為權利服務，那么，權力的授予和行使必然要受到權利的約束。任何權力必須得到合法的授予，其行使過程中也不得損害任何權利。人民賦予多大的權力，給予多大的權限，就必須在此范圍內行使，不允許侵入權利的領域。

2. 權力不斷受到法律的制約。改革開放打破了權力本位，重新樹立了法律至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1999年還將依法治國寫進了憲法。這就意味著權力不再是無邊、無上、無束的東西，而是從權力配置到權力運行的各個環節，都得到了法律的規范和控制。在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建構過程中，權力必須遵循“法無授權即禁止”的原則。

3. 權力不斷受到權力的制約。我國實行的是“議行合一”的政體，但這并不意味著權力必然集中壟斷，也不意味著權力之間不需要分立制約。根據我國憲法，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歷來是分立的，這種分立實質上就是限制權力的集中專制，防止權力過度集中于少數人或者個別機關，防止權力的腐敗與致害。只不過，改革開放前，我們并未將此制度嚴格貫徹執行，實踐中立法權和司法權嚴重虛化，而行政權卻是極度膨脹。改革開放以后，《立法法》的頒布實施、行政立法的不斷完善、司法改革的不斷推進，逐步形成了以權力制約權力的中國特色權力制約模式。

4. 權力不斷受到責任的制約?，F代國家的權力，實際上是一種“責任性權力”。[2]這是因為：第一，權力的“人民性”決定了必須用責任作為其使命；第二，權力的“權利性”決定了必須以責任作為其義務；第三，權力的“支配性”決定了必須用責任作為其約束；第四，權力的“致害性” 決定了必須用責任作為其負擔。[3]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逐步認識到用責任來制約權力的重要性，不斷嘗試用責任來規制權力?！豆珓諉T法》、《國家賠償法》、的頒布實施，官員離任審計制度和問責機制的推行，都是以責任來制約權力的積極實踐。

5. 權力不斷受到輿論的約束。改革開放以來，在權力配置與運行過程中，公開、公平、公正的要求不斷強化。再加上公民主體意識的不斷增強，政治參與的愿望日漸強烈，權力越來越受到了輿論的監督和約束。復議制度、聽證制度、公示制度的推行，使權力暴露在陽光之下，很難再暗箱操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隨著互聯網的快速發展和普及，權力將愈加受到更多的輿論監督和約束。

三、 改革開放是權利不斷得到確認和保障的過程

改革開放的推行，使權利重新煥發了光采。隨著市場經濟的推進，人們的權利意識不斷覺醒。漸漸地，人們不再諱言權利，也不用再擔心因主張人權而被扣上“自私”或者“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帽子，從而敢于理直氣壯地追求、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因而可以說，改革開放的過程，也是權利不斷得到確認和保障的過程。

1. 改革開放是權利不斷得以確認的過程。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法定權利的不斷落實。改革開放之前，我國憲法就規定了較為廣泛的公民權利。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我們又通過修改憲法和頒布法律充實、完善了這些法定的權利，并不斷將之細化、落到實處。比如《選舉法》對公民選舉權利行使所作的細化，又如《物權法》對公民財產權的更細致的保護，等等。

其次，應有權利的不斷承認。應有權利是指“來源于人的本性要求的法律尚未確認的合理權利”。[4]比如我們以前一直諱莫如深的人權，包括生命、自由、尊嚴、財產等等權利，經過改革開放的洗禮，我們逐步認識到這些權利的“應然性”，并不斷用法律加以確認。

第三，新生權利的不斷確認。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出現了一些新生的權利，比如伴隨著科技與文化發展而來的專利權、商標權、著作權等知識產權，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都頒布了法律對之予以確認和保護。

2. 改革開放又是權利不斷得以保障的過程。具體來說，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從如下方面加強了權利的保障。

一是確立了“法無授權即禁止”的權力產生與運行原則。由于權力具有支配性，有著迫使他人服從的強制能力，可以對權力客體進行指揮、命令和支配，因而權力對其客體具有潛在的侵犯性；又由于權力具有擴張性，權力主體總是不由自主地希望權力的范圍無限擴大，同樣也可能侵害權利。所以，如果不能有效地控制權力，它就會“無法無天”，極易造成對權利的危害。因此，將權力有效地控制在法律授權范圍之內，實際上就是對權利的保障。

二是確認了“法無禁止即自由”的權利推定原則。法律是關于權利和義務的規范，將權利法定化是法律的重要任務；法律是具有國家強制性的規范，法定的權利受到任何人的侵犯，權利人都可申請國家予以救濟。但是，由于法律語言的概括性與現實生活的豐富性之間的矛盾，由于社會的變動性與法律的相對穩定性之間的矛盾，再加上立法技術和水平的限制，法定權利并不是權利的全部內容。對于一些立法時漏列的權利、立法后新生的權利以及一些不證自明的應然權利，我們依照“法無禁止即自由”的原則進行推定，有效地彌補了前述之法律缺陷，使各種法定權利以外的權利得到了可靠的保障。

三是完善了權利救濟的途徑與程序?，F實生活中，權利往往會受到權力以及其它違法行為的損害。如果權利受損害后無法得到恢復和救濟，那所謂的權利就只是紙上談兵。而改革開放以來，《行政訴訟法》、《民事訴訟法》、《國家賠償法》、《行政復議法》等的相繼頒布實施，無疑為受損害的權利提供了有力的救濟與保障。

改革開放的過程是權力與權利關系的變遷過程。是權力本位逐步讓位于權利本位、權力不斷受到控制和約束、權利不斷得以確認和保障的過程。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不斷推進，這一過程還在進行之中并將持續進行下去。

參考文獻：

[1]潘恩選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2][3]魏吉華.試論“責任性權力”及其建構[J].理論與改革，2005，（2）.

[4]公丕祥.法理學[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

責任編輯 李 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