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莫洛托夫訪問柏林背后的政治斗爭

摘要：二戰初期的蘇德關系錯綜復雜，對二戰進程產生了重大影響。1940年11月莫洛托夫訪問柏林，與納粹領導人就雙方關心的一系列問題展開了談判。會談充滿了欺騙與斗爭，沒能達成任何協議。蘇聯在這場政治博弈中以失敗告終，并為此在以后的戰爭中付出了巨大代價。

關鍵詞：二戰； 蘇德關系； 政治博弈； 柏林談判

中圖分類號：K152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0544（2009）01-0153-03

1940年11月12日上午，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莫洛托夫乘專列抵達柏林，開始了對納粹德國為期兩天的正式訪問，期間受到了希特勒和德國外長里賓特洛甫的隆重接待。然而透過看似友好和諧的表面，我們卻能看出這一蘇德戰爭爆發前夕的特定歷史事件充滿了斗爭與欺騙。國內學界對1939年到1941年期間蘇聯對德國的綏靖政策研究頗多，如蔣華志的《衛國戰爭前夕蘇聯對法西斯勢力的綏靖》（《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2期）、程早霞的《1939—1941年蘇德關系剖析》（《求是學刊》，1998年第2期）等。這些文章大多關注這段時間內蘇聯對德國綏靖妥協的一面，很少提及蘇聯對德國也有過針鋒相對的斗爭。本文就試圖通過對莫洛托夫訪德事件背景、過程及影響的分析，將當時蘇德兩個大國之間的政治博弈展示在讀者面前，并進一步指出這次訪問對二戰進程的影響。

一、 1940年的歐洲局勢

1940年是二戰史中極為重要的一年。繼上一年閃擊波蘭成功以后，德軍又把矛頭指向了北歐和西歐，并以凌厲的攻勢取得了一系列讓人眼花繚亂的勝利。6月17日，新成立的法國貝當政府宣布投降。22日，德法簽訂停戰條約。法國的快速淪亡大大出乎英國和蘇聯的預料，也大大助長了法西斯的侵略氣焰。然而，盡管在西線取得了巨大勝利并且空襲英國的不列顛戰役也已經開始，希特勒卻并沒有忘記自己心目中不共戴天的死敵——蘇聯?？v觀當時世界局勢，民主國家損失慘重，英國孤軍奮戰，美國保持中立，似乎一切都在向著有利于德國的方向發展。

希特勒在《我的奮斗》一書中就已經把奪取“生存空間”的矛頭指向了蘇聯，多年以來，消滅蘇聯一直是希特勒的基本方針，也是他稱霸世界的決定性步驟之一。1939年與蘇聯簽訂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只是他避免兩線作戰的權宜之計，一旦時機出現，他隨時準備撕毀條約進攻蘇聯。1940年6月初，希特勒曾經向德軍A集團軍群總司令倫德斯泰特吐露心聲，“我真正的偉大使命，是同布爾什維主義算賬?！盵1] 7月21日，也就是剛剛開始對英作戰不久，希特勒下令開始準備對蘇作戰，不久責成最高統帥部和陸軍參謀總部制訂在1941年春進攻蘇聯的方案。

德軍在不列顛空戰中的失利也促使希特勒做出了冒險進攻蘇聯的決定。7月10日開始的對英倫三島的大規?？找u遭到了英國空軍的頑強狙擊，而自身海軍力量的薄弱也決定了德軍如果貿然發動渡海登陸英國的戰役必將遭受巨大損失。面對這種進退維谷的境地，希特勒有著自己的如意算盤。他認為英國之所以堅持不屈，是寄希望于美蘇兩國，如果蘇聯被摧毀，英國的最后希望就會破滅，就會不戰自降了。10月12日，希特勒下令無限期推遲登陸英國的“海獅”計劃，其實是已經放棄了這一計劃。

進攻蘇聯將會是一場艱巨的戰爭，畢竟蘇聯不同與法國或波蘭，它有著強大的軍事工業實力和廣闊的戰略縱深，這一點希特勒和德軍統帥部是有著清醒認識的。希特勒寄希望于發動一場大規模的突然襲擊來一舉擊潰蘇聯，這就對戰役的突然性和隱蔽性提出了極高的要求。然而希特勒是一個天生的演員，他絲毫不懷疑自己繼續蒙騙斯大林的視線的能力。他希望通過一系列政治活動使斯大林相信，德國不會在滅亡英國之前進攻蘇聯。他甚至企圖以拉攏蘇聯瓜分戰后世界為誘餌，使斯大林對當前的蘇德友好深信不疑。在這種情況下，希特勒和他的外交部長里賓特洛甫一手導演了這場政治活劇——邀請莫洛托夫訪問柏林。

也許下面這件事更能反映出希特勒虛偽而又狡詐的一面：11月12日，也就是莫洛托夫抵達柏林的當天，希特勒發布了對國防軍的“第18號指令”。他在指令的第五條明確寫道：“為了摸清俄國在最近的將來的態度，已經開始和俄國舉行政治會談。不管這種會談的結果如何，根據口頭命令為東線所進行的一切準備工作都應繼續進行。有關這方面的指令即將下達，……”[2]

在蘇聯方面，自從《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簽訂以后，斯大林一直恪守諾言，在政治和經濟上給予德國巨大支持。同時，蘇聯也在著手以侵略的手段建立“東方戰線”。從1939年10月到1940年7月，蘇聯在德國的默許縱容下大肆攫取在東歐的勢力范圍。通過發動戰爭，蘇聯從芬蘭奪取了大片土地，并迫使波羅的海三國（立陶宛、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自愿”加入蘇聯，成為其加盟共和國。其后又占領了羅馬尼亞的比薩拉比亞和北布科維納地區（約5萬平方公里）。至此，蘇聯稱為建立“東方戰線”的行動使蘇聯的西部邊界向西推進了200——300公里。在此期間，由于德國正忙于北歐和西歐戰事，無暇東顧，希特勒對蘇聯超出《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秘密議定書限制范圍的行為雖然十分惱火，認為蘇聯是在趁火打劫，但出于大局考慮還是采取了忍讓的態度。而此時斯大林也希望通過談判迫使希特勒認同蘇聯業已占領的這些勢力范圍。

1940年，斯大林滿懷欣喜地注視著德國的戰車開上了通往西方的道路，似乎是英法長期對德的綏靖政策遭到了報應。當時的蘇聯報紙不斷“對德國武裝部隊的輝煌勝利表示最熱烈的祝賀”。[3]然而法國的快速淪亡卻大大出乎斯大林的預料，他原本是希望看到一個納粹德國與英法長期消耗兩敗俱傷的結果的，這樣蘇聯才可以漁翁得利。希特勒接下來的行動更加引起了蘇聯的懷疑和指責：1940年8月，德國在事先沒有通報蘇聯的情況下同芬蘭達成了協議，前者向后者提供武器，而后者則允許德軍過境到挪威。9月德國對羅馬尼亞提供安全保障，德意日三國在柏林簽署《德意日三國同盟條約》，正式結成軍事同盟。斯大林從來沒有忘記希特勒對俄國抱有的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野心，他對于德軍下一步的動向感到了疑惑和恐懼。一方面，他加強了對德國的綏靖，特別是在經濟方面供給了德國更多急需的戰略物質，希望德國繼續進攻英國而無暇東顧。另一方面，他又急切地想知道德國會不會或者會在何時進犯蘇聯。正在這時，10月13日里賓特洛甫發來了邀請蘇聯參加德意日《三國條約》的信件，斯大林也急于了解希特勒的想法。莫洛托夫就是擔負著這樣的使命登上了開往柏林的列車。

二、 蘇德雙方在訪問期間的交鋒

1940年11月12日，時值柏林的深秋季節。上午11時，莫洛托夫一行65人抵達柏林火車站。在站臺上，布爾什維克的使者受到了納粹外長里賓特洛甫的熱烈歡迎。在隨后的兩天，莫洛托夫聽到了各種各樣的恭維話，受到了十分隆重的款待。希特勒用盡了一切辦法要使他相信，德國試圖與蘇聯繼續保持友好。

當天中午，里賓特洛甫同莫洛托夫進行了簡短的交談。德國外長堅定的表示，大英帝國的末日業已來臨，剩下的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暗聡坏綒夂驐l件許可，就要堅決進行一次大規模的進攻，從而徹底摧毀英國。到目前為止，這種大規模的進攻迄今之所以未能進行，完全是由于天氣不良的緣故?！弊詈笏麖娬{，“軸心國家由于具有異常強大的實力地位，因此，它們所考慮的，不是如何打贏這場戰爭，而是如何迅速結束這場已經打勝的戰爭。”[4]午餐后，希特勒在帝國辦公廳接見了莫洛托夫，并習慣性的開始了長達半個小時的獨白。他表示德國即將給予英國以沉重的、最后的打擊。“當前，德國的目的不僅是要為這場最后的斗爭進行軍事部署，而且要澄清在這次最后攤牌中和攤牌之后的極關重要的政治問題。因此，他重新檢查了同俄國的關系，不是從消極的精神出發，而是想要積極加以調整——如果可能的話，使之經歷一個長時期?！?/p>

盡管希特勒大肆鼓吹與蘇聯的友好并以共同瓜分戰后世界相誘惑，但莫洛托夫并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他針鋒相對地提出了“不僅他本人，而且也是蘇聯政府和斯大林本人所感興趣的問題”：在《三國條約》中，歐洲和亞洲的新秩序意味著什么，在這個新秩序中蘇聯將扮演什么角色。他表示蘇聯依然關心自己在巴爾干和黑海的利益，同時還對德國軍隊在芬蘭的存在提出質疑，希望德國對這些問題加以澄清。莫洛托夫顯然意識到了事情不會像希特勒所展示的那樣美好和簡單。但是他的問題也刺到了希特勒的痛處，因為德軍近期開始的在巴爾干的集結正是希特勒所極力掩飾的。對此元首作了含糊其辭的回答：“三國條約的宗旨是要根據歐洲國家的天然利益來調整歐洲的局面，因此，德國現在要求蘇聯自己表示它感興趣的地區。在任何情況下，沒有蘇俄的合作，就不能決定?！韲^不會碰到任何一項既成事實。”[4]對于對方關心的巴爾干和芬蘭問題，希特勒并沒有作出正面回答。

莫洛托夫雖然看出了希特勒的避重就輕，但還是在一定程度上被德國人的熱情所迷惑。在12日夜晚發給斯大林的電報中他說：“希特勒對同蘇聯加強友誼，并且就勢力范圍達成協議很感興趣。很明顯，也希望我們談土耳其問題，而里賓特洛甫只希望土耳其絕對保持中立。關于芬蘭問題，尚未表態，不過我會使他們對此表態。”[5]莫洛托夫寄希望于第二天迫使德國人承認蘇聯在巴爾干和芬蘭的勢力范圍，斯大林回電對此表示贊同。值得注意的是，希特勒并沒有出席當晚在“凱撒霍夫”飯店舉行的迎賓招待會。

13日下午莫洛托夫與希特勒的會談持續了3個半小時，雙方的矛盾也在這次會談中凸現出來。莫洛托夫一開始就提出了立陶宛那條狹窄的領土的問題，他期待德國明確的答復。對于羅馬尼亞，蘇聯在1939年的秘密協定簽訂后已奪取了北布科維納地區，現在，他進一步表示，“在目前的情況下，德國應當了解俄國對南布科維納的關心。在這個問題上，俄國也沒有獲得答復。相反，德國卻保證羅馬尼亞的領土完整，而完全不顧俄國對南布科維納的愿望。”希特勒對此的答復是：“俄國哪怕只占領布科維納的一部分，那就是德國方面很大的讓步了?！盵4]隨后雙方爭論的焦點集中在芬蘭問題上。莫洛托夫堅持芬蘭應不附帶任何條件地屬于蘇聯的勢力范圍，而實際情況是，斯大林甚至準備發動第二次對芬蘭的戰爭，并要求德國在戰爭中保持中立。這一要求使希特勒大為惱火，芬蘭甚至比巴爾干更能刺痛他敏感的神經，因為芬蘭將是未來對蘇戰爭的重要側翼，對德國來說有著無可替代的戰略價值。希特勒在這一問題上沒有繼續和稀泥，他明確警告莫洛托夫說，他不希望看到在芬蘭發生“第二次戰爭”，“芬蘭戰爭將是麻煩的根源”。隨后希特勒表示，他贊同1939年的協定，在原則上同意芬蘭屬于蘇聯的勢力范圍，但同時又聲明，德國對維持波羅的海的和平感興趣。莫洛托夫一次又一次地提問，直到自己弄懂了：這里沒有折中可言。[5]接下來的話題又被希特勒巧妙地引導到他那一番瓜分戰后英帝國遺產的高談闊論上去了，他再次虛偽的表示蘇聯將在戰后的世界秩序中扮演重要角色。莫洛托夫此時已經看出了希特勒對于蘇聯在巴爾干和芬蘭擴張的抵制情緒，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只好隨聲附和，會談最終草草收場。14日早晨，莫洛托夫離開了柏林。按照莫洛托夫的說法，這是一次“沒有什么可吹噓的”和“雙方都沒有取得積極成果”的訪問。

我們可以看出，莫洛托夫始終希望在一些具體問題上與德國交鋒，例如將蘇聯的臨近地區（也即斯大林心目中蘇聯的“勢力范圍”）如芬蘭、巴爾干和黑海作為檢驗德國態度的關鍵，而德國方面則始終避重就輕，大談擱置小的爭議，共同向南瓜分大英帝國等，始終不對蘇聯關心的問題給予正面回應。這直接導致了雙方的談判無果而終。

柏林會談對于希特勒內心深處的決定絲毫沒有產生影響，德國軍隊繼續大規模向東部集結。但是掩飾這一行動的工作仍然要繼續。11月13日，里賓特洛甫交給了莫洛托夫關于讓蘇聯加入“三國條約”的草案。草案規定，德、意、日三國共同宣布，它們承認并尊重蘇聯目前的領土范圍。四國決不參加或支持以反對四國中任何一國為目的的國家聯合。在附帶的秘密議定書中，德國聲明，除在締結和約時重新劃分的歐洲領土外，它的領土愿望集中于中非的土地；……蘇聯聲明，它的領土愿望集中于蘇聯國土以南通向印度洋的地區。

其實希特勒并非不了解蘇聯出于歷史傳統和戰略考慮對于巴爾干和芬蘭抱有的強烈野心，把蘇聯的勢力限制在印度洋地區是遠遠滿足不了斯大林的欲望的。果然不出所料，蘇聯政府沒有接受德國的方案。11月26日，舒倫堡把蘇聯的反建議草案送到柏林。草案提出：德國軍隊應立即撤離芬蘭；在今后幾個月內，蘇聯與保加利亞締結互助條約，以長期租借的方式，在接近博斯普魯斯海峽和達達尼爾海峽的范圍內為蘇聯陸軍和海軍建立基地；承認巴統和巴庫以南凡是通往波斯灣的地區為蘇聯領土愿望的中心；日本放棄在北薩哈林島開采煤礦和石油的權利。[4]草案再一次赤裸裸的暴露了蘇聯的野心，希特勒的反應可想而知。這一草案被德國長期束之高閣，結盟問題最終不了了之。

三、 希特勒騙局的惡果

莫洛托夫回到莫斯科后向斯大林作了詳細的匯報。斯大林從希特勒在芬蘭和巴爾干問題上的堅決態度看出了德國對蘇聯懷有的深深的敵意，從而打消了自己對于德蘇合作的許多幻想。但是更為不幸的是，他和莫洛托夫都認為，德國不可能在攻占英國之前進攻蘇聯。根據他的戰略計劃，侵略也許只是1942年在某些地方發生。這場訪問并沒能刺激斯大林急劇改變方針和果斷準備反擊侵略，最終使蘇聯在1941年的戰爭中嘗盡了苦果。正是由于希特勒的迷惑，直到1941年6月蘇德戰爭爆發前，斯大林一直堅信德國進攻的主要方向不會是蘇聯。對于德國在巴爾干進行的一系列戰爭，蘇聯放松了警惕。由于沒有積極部署防御和戰略上的重大失誤，蘇聯在蘇德戰爭爆發初期損失慘重，德軍甚至在幾個月內推進到莫斯科城下，將蘇聯推向亡國的邊緣。因此可以說在這場政治博弈中，蘇聯是以失敗告終的，希特勒的騙局奏效了。

在德國方面，希特勒通過莫洛托夫看清了蘇聯對于巴爾干和芬蘭虎視眈眈的野心。蘇聯此時其實是身處最危險的境地，卻仍然不改沙皇俄國流傳下來的四處侵略擴張的本性。為了在未來的對蘇戰爭中取得先機，希特勒加緊了戰爭準備的步伐。12月18日，希特勒正式發布侵略蘇聯的“第二十一號指令”，也即有名的“巴巴羅薩作戰計劃”。隨后，德軍開始了侵占巴爾干的行動。莫洛托夫的訪問暴露了蘇聯的野心，促使希特勒下定決心進攻蘇聯，在某種意義上加快了二戰的進程。

在這場訪問中，雙方都是帶著虛偽的面具進行沒有誠意的交談。丘吉爾后來評論道：“這兩大集權國家，都缺乏道德上的節制，在彼此的相互關系中彬彬有禮，卻又冷酷無情?！盵4]當然，也許丘吉爾的那句名言更能解釋這場會談的原因：“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參考文獻：

[1][蘇]葉皮凡·馬卡列夫.突襲蘇聯[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4.

[2][聯邦德國]瓦爾特·胡巴奇.希特勒戰爭密令全集[M].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89.

[3][英]阿諾德·湯因比.國際事務概覽1939-1946，軸心國初期的勝利（下卷）[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

[4][英]溫斯頓·丘吉爾.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第二卷)，最光輝的時刻[M].?？冢耗戏匠霭嫔纾?003.

[5][俄]列夫·別濟緬斯基.交戰前夕的希特勒和斯大林[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責任編輯 仝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