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影片《12》是俄羅斯電影大師尼基塔,米哈爾科夫的新作,2007年獲得第64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的特別金獅獎,影片通過對一個車臣少年命運的審判,表達了對俄羅斯過渡時期混亂的擔憂,向世人亮出俄羅斯人真正的良心與同情,展現了自己反省的能力和獨立思考的能力。
[關鍵詞] 車臣戰爭 人道與良心 同情與救助
當代俄羅斯電影大師、著名導演尼基塔·米哈爾科夫在完成巨片《西伯利亞理發師》之后,似乎沉寂了七年(當然他還擔任著繁重的電影界領導職務),于2007年又一次推出了新作《12》,并在第64屆威尼斯電影節上奪得了特別金獅獎,不過,卻被李安的電影《色·戒》沸沸揚揚的喧鬧聲掩蓋得幾乎不為人知了。但是影片《12》卻也是一部十分了得的巨作,在俄羅斯國內輝煌了相當一段時間,取得了十分可觀的票房收入。
據俄羅斯有關報道,由于這部影片講述的是車臣的故事,普京總統邀請了車臣和印古什兩個高加索共和國的總統卡德羅夫和賈濟耶夫一同在總統官邸觀看了影片,而且普京總統被劇情感動得熱淚盈眶,這似乎是他成為國家領導人之后的第一次。卡德羅夫也非常喜歡這部影片,并說該片中男孩的經歷和他自己的經歷有幾分相似。
這究竟是怎么樣一部影片呢?
應該說,米哈爾科夫執導的影片《12》是借用了1957年美國好萊塢影片《12怒漢》的框架,改編自西德尼,魯美特執導的同名名作。當年的《12怒漢》曾榮獲柏林電影節的金熊獎,主演是大名鼎鼎的亨利·方達。影片探討的是美國陪審官制度和法律正義的內容,講述的是陪審團12個成員中。持反對意見的一人說服了其他十一個人,以一己主力扭轉了整個方向,從而伸張了正義,被冤枉的少年命運也由此改變。該片當年還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三項提名,可謂是電影史中的經典。
米哈爾科夫的影片《12》借用了《12怒漢》的框架,注入了俄羅斯的現實內容,改成一個車臣少年殺害自己的義父——一個俄羅斯軍官——的情節。其實米哈爾科夫也并非找不到更多更好的劇本,他本人就擁有龐大的團隊和眾多的編劇人才。不過,他說他的這部影片并非翻拍,只不過采用了美國影片的框架,充其量也只是翻拍了12%罷了。但他通過這部所謂翻拍的影片向觀眾生動地層示了蘇聯解體之后、面臨民族矛盾的俄羅斯現實的創痛。
老版《12怒漢》最出色的地方,就是導演在一間不足40平米的法庭休息室里,聚集了12個陪審官,討論一個有謀殺父親嫌疑的男孩的最終判決,劇情是11個人贊成有罪,然后經過了10比2,9比3……直至最后眾口一詞地同意這個男孩的無罪,案情分析進行的過程是嚴謹的,諸多疑點通過抽絲剝繭般地逐個暴露,每個人物的性格也各自顯示得十分鮮明。一個簡單的故事竟能非常吸引觀眾,不愧是好萊塢經典影片。
翻拍這么一部經典之作,確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事情,但是米哈爾科夫的功力實在了得,他恰恰利用原作的框架,注入俄羅斯現實的內容,傾訴了導演的意愿,打造出一部具有俄羅斯特點的有力之作。
從影片內容上看,米哈爾科夫的《12》借助對一個車臣孤兒命運的審判,表達了對俄羅斯現代社會最敏感的問題的一種態度,再次向世人展現了自己反省的能力和獨立思考的能力。從主題上看,影片《12》所講的不再是美國影片《12怒漢》中表達的法律面前人的責任感,而是上升為對俄羅斯自由、民主、人權和正義的反思。從形式上看,《12》似乎是美國影片的翻拍,但米哈爾科夫在影片中展示的是蘇聯解體后,面臨民族矛盾的俄羅斯現實的創痛。
正如他對記者所說:“我要重申一下,這根本不是翻拍,無非是有一個類似的故事,一群人在那里決定是否剝奪一個孩子的生命……但那僅僅是我構思故事的一個出發點,我完全用不同的視角去呈現,呈現的又是完全不同的狀態。”
米哈爾科夫在影片中完全擺脫了原作中單一的推理過程,也沒有像原作中反復強調的“合理陣疑”,更不像原作中人人都在尋找證據的漏洞。
“合理懷疑”在米哈爾科夫的《12》中根本不重要,每個陪審員改變自己主意的動力,完全是來自各自講述的故事。在影片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成為12個陪審員投車臣少年無罪的理由,這是米哈爾科夫版本中最值得欣賞的地方。米哈爾科夫在回答記者時說:“我想,這是因為真正的俄羅斯人有話要說,他們每個人都太想表達。那些俄羅斯的出路在哪里、俄羅斯人的出路在哪里的問題,是他們一直最關心的。俄羅斯人不習慣僅靠書本和平庸枯燥的法律,真正的俄羅斯人是靠心和靈魂來生活和判斷的。正因為如此,我給影片中的車臣少年設置了有罪和無罪的兩難境地”。他又說:“片中這些人表達了對過渡時期混亂的擔憂”。
車臣問題一直是俄羅斯在蘇聯解體后的傷痛,也是一直煩擾俄羅斯的一個主要問題。車臣共和國以穆斯林為主,信奉伊斯蘭教。而俄羅斯與車臣之間的沖突最早可追溯到侶世紀彼得大帝遠征波斯之時。1917年十月革命后,雖然車臣加入蘇聯,但在斯大林主政下,民族政策也并非完美無缺,甚至在1944年,斯大林以“車臣人曾與法西斯勾結”為由,將車臣共和國解體,并把數千車臣人驅逐流放。所以這種矛盾是長久的、尖銳的。
編導米哈爾科夫曾說過:“15年前,有些傻瓜將軍既沒有讀過200年前在高加索戰斗過的那些軍官們的回憶錄,也沒有看過俄羅斯文學作品中描寫的有關高加索的情景,就決定下令用3。個俄羅斯士兵對付一個車臣人的辦法來解決車臣問題,于是我們開始了戰爭。殊不知高加索不是鄰近的一個地區,這是另一種文化,另一個民族。當然更不能因為這個少年是車臣人,就必須有罪,而用不著同情。”這正是編導用這一體裁拍出這樣一部電影的原因,他想通過影片亮出俄羅斯人真正的良心和同情。
影片《12》如原作一樣,是室內劇形式,影片的全部行為動作都發生在一間屋子里,拍攝是在莫斯科電影制片廠內進行的,其中一間40平米的健身房變成了陪審員專用的臨時討論案情的屋子,這是劇中設置的中學體育館,
一開始,房內亂糟槽的,12個陪審員開著玩笑,不經意地四處摸模看看,只關心自己的事,由于結論明顯,調查人與公訴人已確定被告“有罪”,而且證人證據俱全,母庸置疑,車臣少年殺害義父——一個俄羅斯軍官——的罪行已是蓋棺論定的了,那還需要討論什么,只要舉手通過一下,也就是兩三分鐘的事。但當大家安靜下來表決時,竟有一人投了反對票,他認為從生命必須尊重的角度應提出異議,無論如何,這個案子應該討論一下。爭論由此開始。
在大家驚訝、不解、憤怒和不耐煩的情況下,這第一個反對者(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員)講述了自己的故事:“當年我很愛我的妻子,可是我們很窮,但我又不愿把專利買給外國人。妻子做了三份工作,很辛苦,她離開了我,我開始洶酒。最后我喝得連死都不怕了,我為了生活,去醫院賣血……有一天我在火車上醉醺醺地躺在那兒,這時對面坐著一個女人,帶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女兒,女兒問媽媽說,對面那個男人是不是瘋了,我聽到這個女人說:他沒有瘋,只是非常難過……”,后來這個女人成了他的妻子,女孩成了他的女兒,他得出結論:“這個車臣少年應當和當年沉淪的自己一樣,得到關心”。所以他不肯輕易地投出對車臣少年的“有罪”票。
之后,每個陪審員在討論案情的過程中都不由自主地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回溯了自己內心的經歷,而且幾乎是在內心中審判自己,他們從經歷的愛、受到的同情和平等對待,來確定自己應該不應該對這個車臣少年采用如此輕率的態度,12個陪審員都在尋找一個從新審視世界的理由。
這些陪審員來自不同的民族(有高加索人,猶太人……)、有不同職業(有學者,醫生……),他們代表了社會中的各種人,所以,他們的故事幾乎含蓋了蘇聯解體前后有關的歷史、民族、信念、理想、生活等等所有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都容納在了米哈爾科夫導演的意念里。
講述說服的過程是跌宕起伏、峰回路轉的,比分在一點點增大,在僵持到6比6時,還有戲劇性的反復,這12個人的故事,有12個人的人生道路,有、2個人的人格品行,而車臣少年卻成了他們展示各自經歷和良心的一個道具。12個陪審員面對的是自己民族的創傷,面對的是人類對真相、真理和人道的責任。
在講述的過程中,幾乎包括了許多近年來俄羅斯的有關變遷、發展,以及對車臣戰爭的無奈等等的問題,也許只有生活在當下的俄羅斯的人們才能真正領會其中的深意。
面對這12個陪審員的講述,觀眾也許以為影片單調、乏味,但米哈爾科夫選用了俄羅斯當前最為著名的話劇和影視演員,其中不乏有功勛藝術家,如馬柯文斯基、加爾馬什等,而這些演員的演技和臺詞功力是十分高超的,他們的表演令人難忘,他們那豐富的表情和夸張的肢體語言會激起你強烈的反應,他們那生動的講述會緊緊牽引著你的思緒。
當然,影片只有陪審員講述故事,還不能算是一部完整的影片,總要涉及案件的證詞證據。米哈爾科夫是一位極其善于使用鏡頭調度的導演,他以往的影片中無不有著豐富的鏡頭語言,他知道觀眾需要怎樣的視覺沖擊,所以他充分地利用了影片中單一的場景和道具。比如,陪審員利用場地模擬犯罪現場,原作中表現的非常簡單,一個人記時,另一個瘸著腿繞桌子走了一圈就算完事,但是米哈爾科夫把體育館里的墊子、路障、所有器材都統統用上,擺出一個復雜的地形,然后一個人扮演少年,一個人記時,一個人扮演證人老頭,還有一個人指揮大家行動,隨著不斷用特寫、中景、全景在這幾個人身上的切換,緊張的音樂響起,幾個人的動作極盡夸張,扮演少年的陪審員大吼一聲:“我殺了你!”這一場淋漓盡致的表演甚至驚動了旁邊屋里的法警,凄厲的喊聲在健身房里聚然響起,不由地讓所有在場者心驚。但模擬下來以后,在場的高加索人提出了疑意,說高加索人殺人是不會喊的,只有行動,這樣的大聲喊叫,而且講的是俄語(證人提供的是講俄語),恐怕只有俄羅斯人才這樣做,而作為一個證人的瘸腳老頭究竟是聽到的,還是親眼所見,顯然是一個漏洞。
再者,為了確認少年會不會用刀子從上往下插進義父的胸膛,在原作中也只比劃了兩下,但《12》的導演又一次無所不用其極。在模擬時,音樂又緊張響起,燈光似乎也開始不正常地閃爍著,仿佛真有一場兇殺發生,這時高加索地區來的陪審員拿起刀子,對這位扮演義父的演員狠狠地出刀,而每一次出刀都是自下而上,最后高加索人把刀子高高拋起,這把刀飛了個弧線,狠狠地扎在了另一個陪審員面前,而且落下時切斷了他嘴里叼著的香煙,這場戲精彩得令人窒息。
導演不僅利用夸張的動作來驗證證人的證詞及證據,而且在影片一開始及影片進行中插入少年兒時經歷的戲,沒有語言,也只有動作,如少年騎車在家鄉的道路上飛馳,少年拿著刀舞蹈,車臣軍隊和俄羅斯軍隊激烈的槍戰,還有炸毀的家,腦袋中彈后倒在家門口的母親,街道兩旁樓房里兩隊人馬的瘋狂掃射,以及少年抱著小狗在街道中心蜷縮地躲避子彈,雨中的尸體和毀壞的坦克……,總之,導演用這亦真亦幻的場景來引導觀眾的情緒,而且這些場景多次穿插在陪審員講述和討論的過程中,形成鮮明的對比,大大拓展了觀眾的視野,而不只局限在體育館那間屋子里。
米哈爾科夫是特別注意細節的,尤其是富有象征性的細節,如他的影片《烈日灼人》中的火球、找不到道路的汽車……等都富有深刻的寓意。在《12》中,同樣有不少含有深刻寓意的細節,如在陪審員們熱烈的討論過程中,突然從窗外飛進一只小鳥,嘰嘰喳喳地飛來撲去,顯然這只可憐的小鳥的掙扎寓意著車臣少年的生命就掌握在這12個人手里,當大家同意少年無罪時,那位第一個講述故事的物理研究員把小鳥從窗柵中放了出去,外面大雪紛飛,研究員對小鳥說:“出去之后,就全靠你自己了”。這只小鳥就是車臣少年的化身,但小鳥哪能抵擋住嚴峻的寒冷呢?
這也恰恰正如影片接近尾聲時,作為陪審員之一的米哈爾科夫(同時也是召集人)最后表示態度時,他作了久久的停頓,然后出人意料地堅持了自己的“有罪”票,眾人驚愕了,在整個講述和討論過程中,他很少講話,也沒有發表議論,但他此時的理由是:如果車臣少年無罪釋放出去,將無人保護,很可能被義父的仇人追殺,所以應判少年有罪,關進監獄才是對少年生命的最好的保護,當然他自己從一開始就并不認為少年有罪,但這是最好的辦法。影片最后由米哈爾科夫扮演的召集人自己擔負起保護孩子的義務,并對少年講:“我們會抓到兇手的”。
影片到此,似乎應該結束了。但是,影片又一次重現了戰火紛飛的場面,在雜亂無序的大街上,朝著觀眾跑來了一只兇狠的狼狗,嘴上叼著一只死人的手臂,手上的鉆戒閃爍著恐怖的寒光。這個結尾同樣給觀眾留下了震撼的印象,沖擊著人們的思想:戰爭的陰魂還在大地上游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