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莊

一、

“太白山莊”是金山的小兒子金武開的。

大家對金山應該不陌生，去年第9期《食品與生活》上我曾介紹過他養“桐柏山豬”的事兒。金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金文，小兒子金武，還有一個閨女叫金枝。今天，咱擱下金文、金枝不講，單說說金武及他的“太白山莊”。

金武很應了他的名字，從小就喜愛武術，電視上一播功夫片，他便跟著片中的武林人士“嗨嗨啊啊”地沖拳踢腿。12歲那年，金山還讓金武拜了一位武術師傅學了幾年武術。高中畢業，金武參了軍，在一個特種兵部隊摸爬滾打了幾年。復員回來，金武被安置在縣林業局。

對于被安排在林業局，金武還是比較滿意的。金武在山里長大，從小就喜歡在山里跑，他喜歡山里的一草一木，還喜歡山里的動物，被安排在林業局，以后又可以經常上山了，又可以經常和動物打交道了。但是在林業局待了一年金武便不愿再待下去了，一是在林業局并不能經常上山，除了整天待在辦公室喝喝茶，看看報，再就是沒完沒了的會，如果不是休息日到父親的養豬場轉一轉，一年也難得上回山；更重要的是林業局編制是五十人，但領工資時站在出納面前的是一百五十八人，除了縣財政按編制撥付的五十人的工資外，這一百零八人的工資要林業局自己解決。所以，每到發工資時，局長的臉便拉有尺把長，看見誰都是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金武是最晚進林業局的，拿的工資最少，看局長的白眼最多，所以，當金武聽說下崗每月可拿和自己目前工資差不多的下崗工資還可以不上班時，便辦了下崗手續，要在離父親養豬場不遠的太白峰腳下開家飯莊。

有讀者可能要問，飯莊開在深山老林里會有生意？放心，我們的金武可不是笨人，他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才走這步棋的。他打算飯莊以經營“桐柏山豬”為主，再配以山間的野山菌、野韭菜、野芝麻葉、百合、香椿頭、珍珠花等山野菜。“桐柏山豬”是在山上長大的，吃的是栗子、橡子等野果子和一些中草藥的根莖，營養非常豐富；山野菜在山間自然生長，沒人施化肥，沒人撒農藥，純粹的綠色食品，再加上這里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如今人們工作忙，壓力重，都想找個僻靜處放松放松，這么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會沒人來？

于是，金武蓋了幾間茅草棚，置辦了些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建起了這個飯莊，他給自己的飯莊起名“太白山莊”。

二、

“太白山莊”開業那天很熱鬧。

“太白山莊”開業前，金武給村委會、鎮政府、鎮派出所及市林業局等單位送了“太白山莊”的簡介及請帖，簡介介紹了“太白山莊”優美的環境，獨特的風味食品；請帖邀請各位領導前來品嘗，前來感受。所以，開業那天來了很多領導，把餐廳擠得滿滿的。大廚是金武的姨家表哥，來之前在杭州一家酒店當廚師，是金武打了十幾個電話請回來的。表哥是氣鼓鼓地回來的，表哥說：“我在杭州當廚師，老板每月給我三千元工資還幫我交三金，你能給我多少工資？”金武說：“我也每月給你三千元工資。”表哥撇撇嘴說：“三千元工資，你每月能有三千營業額就不錯。”金武說：“你也太小瞧你表弟喲。”表哥翻了金武一眼，說：“好，到時你給不了我三千，小心我和你沒完……”杭州大廚是不一樣，一頭“桐柏山豬”被他做出了幾十個花樣，什么椒鹽里脊條，紅燒排骨，油燜豬肘，酸辣肚絲，該淡的淡，該咸的咸，該辣的辣，該甜的甜，既有北方風格，又有南方風味；山野菜也被他做得像剛從山上采下來的一般，野韭菜根紫葉綠，山百合潔白如玉，珍珠花含苞待放，香椿芽青翠欲滴，形真神似，色艷味香，吃得客人連連叫好；再加上山風輕拂，泉水悅耳，酒醉人，境醉人，“太白山莊”笑聲陣陣，笑聲在山洼間回蕩著，引得林間小鳥也聚在“太白山莊”周圍的林子里啁啾共鳴起來。

“太白山莊”的名氣隨著客人們的贊賞越來越大。每天都有小汽車沿著曲曲彎彎的山路開到“太白山莊”來，從車上下來的大部分客人穿著講究，舉止斯文，金武雖不認識他們，但從他們緊繃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們都是些村鎮甚至縣里的頭頭腦腦。顧客是上帝，金武和愛人小惠熱情接待，擦桌抹椅，遞煙倒茶。幾杯酒下肚，客人們的斯文漸漸沒了，表情也變得柔和了，開始粗門大嗓地吆三喝四起來，有的客人還和同來的女伴眉來眼去，打情罵俏，有的甚至吃著吃著沒了蹤影，金武開始還認為他們去山上轉悠哩，后來才發現他們到樹林里親熱去了。金武知道當領導的也不容易，工作忙，壓力大，神經整天繃得像琴弦，來這里就是為了放松。金武能理解，像有的人生氣以后使勁吼一吼心情就會舒暢些一樣，領導們放松放松，心情也會舒暢，這樣明天工作起來就會精力充沛。這樣，鎮里經濟、縣里經濟就會發展得更快。

“老板，你的生意不錯呀！”一天，一位和金武年齡相仿的小青年朝金武搭訕著。

“不行。”金武客氣著，看已沒有什么客人，便給小伙子倒杯茶，在小伙子面前坐下。

“不錯，不錯。”小伙子由衷贊許著。

“剛開始，還有許多地方不完善，不到之處請指教。”金武虛心地說。

“要說不到之處么，”小伙子沉吟一下，誠懇地說，“我覺得缺少幾間客房，要是有客人想在這里休息個一天兩天的怎么辦？”

金武覺得這個年輕人提的意見很對，他想起了到樹林里幽會的客人，自己怎么沒想到這一層，他向客人點點頭。

“不怎么面熟，是本地人吧？”小伙子問金武。

“是本地人，剛從部隊復員回來。”

“難怪，我咋覺得面生，你很有眼光，這個飯莊算是被你開對了，祝你生意興隆。”說著，小伙子站起來，向金武伸出手。

“謝謝，”金武握住客人的手，“請問先生貴姓？”

小伙子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金武，金武這才知道，小伙子叫丁力，縣城里一家飯店的老板，這家飯店叫“玫瑰園”。

丁力走了，看著消失在山路間的小轎車背影，金武覺得丁力的建議是正確的，總不能光讓人家客人到樹林里親熱，萬一被草尖扎著屁股或被山蚊子咬出幾個疙瘩來多對不起人。

三、

“太白山莊”開張一個月時，金武算算帳，營業額達到了一萬元，金武拿出三千元給表哥，表哥從這些票子中抽出十張百元票塞進衣兜，將余下的推給金武。

“表哥，這不行，就這我還沒給你交三金哩。”金武道。

“你還把我當成表哥么？”表哥正色道，“我要掙錢用得著到你這里。”

金武不愿意，將錢卷成一卷塞進表哥的衣兜。

“你這個月的利潤有多少，你算過沒？再說，你的事業才剛起步，用錢的地方還很多。”表哥說著，又將鈔票掏出來塞到金武的手里。

金武心里暖融融的，“表哥，我先幫你保存著。”他對表哥說。

金武將發現有客人到樹林里幽會及丁力的建議給愛人小惠說了，想用表哥的兩千元錢再蓋幾間客房。小惠擔心這樣會把“太白山莊”搞得烏煙瘴氣，會糟蹋“太白山莊”的青山綠水。金武說：“你不讓人家在屋里搞，人家到樹林里搞，不同樣糟蹋青山綠水？”表哥贊同金武的意見。表哥說：“我們國家實行改革開放，在引進資金、引進技術的同時，不也有一些不健康的東西隨著進來了嗎？難道我們國家就為此不招商引資、不改革開放了嗎？”見表哥也幫金武說話，小惠便不好再反對。

客房建成后，來“太白山莊”的人更多了，第二個月的營業額竟達到了一萬三千元。

我們要把我們的“太白山莊”建成一流的休閑場所，要讓人們一想到吃喝玩樂就想到我們“太白山莊”，金武興致勃勃地說。最近他愛使用“休閑”這個詞，這是他從顧客嘴里學的，他覺得“休閑”這個詞既時髦又文雅。小惠和表哥看金武樂不可支的樣子，笑金武得意忘形，可他們心里也甜滋滋的。

這天，金武和小惠正在餐廳忙活，忽然有人大聲叫老板。金武一看，原來是窗邊坐的幾個小伙子喊他。金武走過去問他們有什么事，一個剃著光頭的小伙子將一盤已吃得差不多的咕肉推到金武面前，指著盤子邊的一個黑點問道：“這是什么？”金武掃了盤子一眼，估摸著這幾個人要找麻煩。開業至今，還沒有人找麻煩，但在深山野嶺間開店，沒人找麻煩是不可能的，金武也早有心里準備。所以，金武不慌不忙陪著笑說：“對不起，我給你們再換一盤。”說著，喊廚房里的表哥再炒一盤咕肉，光頭叫道：“我們的胃口都倒了，誰還有心思吃？”金武問：“那你們說怎么辦？”光頭說：“你知道應該怎么辦。”金武想了想說：“這樣，我按五折收你們的餐費。”這時，一個留著小胡子的小伙突然蹲在地上，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其他幾人慌了，忙問怎么回事，“我肚子疼。”小胡子齜牙咧嘴地叫道。金武彎下腰關切地問痛得厲害不厲害，“厲害，像有人扯著腸子一樣。”小胡子叫道。金武說：“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小胡子吃力地說：“你們忙吧，我們自己去好了。”光頭對金武說：“老板，你給點兒醫藥費，我們自己去。”看著這幾個小伙子死乞白賴的樣子，一邊的小惠氣得臉發青，她沖過來要和他們講理，金武攔住了她，拿出二百元遞給光頭，然后，挽著小胡子的胳膊將其扶起來。光頭接過錢跳上摩托車，金武將小胡子扶上摩托車，另兩個小伙子跨上另一輛摩托車，幾個人一溜煙朝山下跑去。

“老板，他們這是敲竹杠呀！”一位上了年紀的顧客埋怨金武，“你開了這個頭，他們會像老母豬摸著紅薯窯一樣，以后經常來找你，這以后你的飯莊還怎么開呀！”

金武苦笑著搖搖頭。

大家正說著話，突然外邊又想起了摩托車聲，大家朝外一看，剛才走的那四個小伙子又回來了，大家不由得緊張起來，金武迎出去，幾個人擁著小胡子來到金武跟前，光頭捧著二百元說：“我們有眼無珠，冒犯了大哥，大哥你大人大量，饒了我們吧。”又拿出一百元說：“這是今天的飯錢。”

金武接過二百元，擋回那一百元，說：“這餐飯算我請你們的。”然后問小胡子，“怎么樣，肚子還疼嗎？”小胡子滿頭汗水，幾乎要癱軟在地：“不疼了，不疼了。”金武挽住他的胳膊站好，說：“不疼就好。”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說，“歡迎你以后還來。”說著，又朝光頭和另兩個小伙子說：“歡迎你們以后還來。”說著，轉身要進餐廳，光頭拉住了他，指著小胡子說：“大哥，還請你弄弄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怎么啦？”金武裝做不解地問。

“他的胳膊……”光頭欲言又止，金武走到小胡子跟前問道：“你的胳膊怎么啦，你活動活動。”小胡子抬抬胳膊竟活動自如。幾個人目瞪口呆，突然，光頭朝金武一抱拳說：“謝謝大哥。”帶著幾個人跨上摩托跑了。

餐廳的客人都盯著金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突然那位上了年紀的客人向金武豎起了大拇指：“高手，高手，你有這本身，看以后誰還敢來敲竹杠。”

四、

“太白山莊”開業滿五個月時，金武算了算帳，毛收入竟達七萬多元，但來消費的多是單位的人，他們消費都是簽單，要金武到單位去結賬。所以，賬面上雖然有七萬多，金武兜里卻是空空的。這天，金武決定下山收賬。

本來，小惠早就勸金武下山收賬，但金武想著一兩張單子就去找人家怕人家煩，便決定過段時間，這樣，賬單積累多了人家不給結不好意思，自己也不失面子；再說，山豬是自家養的，山野菜是自家上山采的，煙酒店老板想拉上他這個大主顧，也愿意賒給他煙酒，所以，金武不急著用錢，便撐著，直到現在撐不下去了才決心下山收賬。

金武先去的金莊村委會。金武就是金莊村的，“太白山莊”開業后，村里一有上面的人下來檢查工作，村干部就帶他們到“太白山莊”消費，共欠賬五千多元，因為是鄉親，金武和村主任還有點兒親戚關系，所以，金武想先到金莊村，來個開門紅。誰知村主任一聽金武是來討飯錢的，便叫起苦來：“老表，太不巧了，正好趕上這幾天手頭緊，訂報紙的錢還是借的哩。”旁邊一人揭露道：“金武，別信他的，村里前天還賣一車包裝箱哩。”村主任急得臉紅脖子粗，“那點錢夠干啥？敬老院老人們的生活費要付不？村里的辦公用品都是賒的，這錢得給人家不？你是不養小孩不知肚子痛！”回過頭來又向金武解釋著，“前天是賣了一車包裝箱，可那點錢夠搞啥，小手捂不住大屁股呀……老表，下個月一定給你結賬……”見村主任叫苦連天的樣子，金武不再說什么。

金武又來到鎮政府，鎮政府的餐費是個大數目，一共一萬多元。金武找到會計室，將賬單遞給了會計。會計接過賬單看了看還給金武，要金武找出納。金武一看出納心里一陣發冷，出納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大凡年輕漂亮的姑娘都傲慢，說話也不好聽。果然出納接過餐費單看了看后又扔給金武，說：“這個月的工資還是貸款發的哩，總不能貸款給你付餐費吧。”金武一聽臉“唰”地紅了，他很想頂撞她一句：沒錢你們就別吃！但他還是忍住了，他噙著兩包眼淚離開了鎮政府。

金武又來到鎮派出所，鎮派出所也在“太白山莊”消費了三千多元。金武是硬著頭皮來的，他知道派出所里的人的臉色比鎮政府那位出納的臉色還要難看，可他不能不來。他犯了罪似地來到派出所，正好碰到所長。出乎金武的意料，所長不但沒給金武臉色看，還熱情地把金武迎進屋，讓座倒茶，問金武什么事，金武一感動，竟說沒事兒，到市里辦事順路看看所長。所長連聲說謝謝，接著便夸金武的“太白山莊”環境好，山豬肉味道美。金武很后悔剛才沒向所長說是來要賬的，但既然話已說出來又不好改口，只好坐了一會和所長告別。

“金老板，咱們派出所經費緊張，希望你以后能贊助一些……”所長將金武送到門口，開玩笑似地說……

這賬這么難要，以后怎么辦呢？金武發愁著。已是中午，金武竟沒有一點兒食欲，一個人在街上踽踽獨行著。自己是撐到揭不開鍋時才下山要賬的，如今，養豬場沒飼料了，還要再逮一批小母豬，煙酒錢也要和人家結了……這賬要不回來怎么辦呢？

“金老板，你好。”突然有人向他打招呼。金武抬頭一看是丁力，忙回應道：“丁老板，你好。”

“還沒吃飯吧，走，到我飯店里坐坐。”丁力熱情地邀請著。

金武正想找個地方吃飯，隨丁力來到“玫瑰園”，丁力點了幾個菜和幾瓶啤酒。

“今天怎么有空下山？”丁力給金武倒上酒問。

金武便將要賬的事說了說。

“怎么樣，要到了么？”

金武嘆了口氣，將今天的遭遇說了，最后說道：“真沒想到這賬這么難要。”

丁力說：“如今我們這里是飯店好開，賬難要。”

“真的是沒錢。”

“沒錢是個原因，如今國家不允許啃農啦，各單位都少了許多收入，再加上各單位都超編。但也不是連這點兒餐費都報不了，主要還是靠關系。”

“靠關系？”

“是的，你才從部隊上回來，對家鄉的事不了解，如今咱這里辦事都靠關系，有關系，再難辦的事也不難辦，沒關系，再好辦的事也難辦。我原來還認為你有些關系，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這以后怎么辦呢？”金武發愁道。

“唉，你這么一說，我突然冒出個想法，咱們合伙開‘太白山莊’怎么樣？”丁力突然眉頭一展，對金武說。

“怎么合作？”

“你專管養山豬，你給我供山豬和山野菜，‘太白山莊’我來經營。”

“你不怕欠賬？”

“我不怕，我開飯莊有些年頭了，人熟地熟，另外，”丁力壓低聲音說，“縣里我有人。”

“噢！”金武點頭，“這也是個辦法，我回去商量一下。”

“不急不急，你考慮考慮。”丁力說，然后跑進里屋拿出一萬元錢給金武說，“你現在等錢用，這點錢你先拿著應應急。”

“不。”金武拒絕著。

“不要客氣，如果咱們合作成功的話，你把賬單給我，我先把錢給你，這賬我替你要。”

五、

金武將“太白山莊”轉給了丁力，金武實在舍不得，可是不這樣怎么辦呢？不欠賬人家不來，欠賬，這賬又這么難要，所以，他和小惠、表哥權衡再三，最后還是決定將“太白山莊”轉給丁力。

金武發現，雖然丁力和自己年齡不相上下，但魄力大多了，接手“太白山莊”后，首先將電從附近的水簾寺牽了過來，又蓋了幾間客房。這些客房也是用茅草蓋的，外表看不怎么樣，里面卻一應俱全：沙發、席夢思床、電視、DVD。這些茅廬不是擠在一起，而是零散地坐落在山腳下、山腰間或小溪旁，既是獨立的，又屬一個群體，安靜、舒適、隱秘性強，住在里面有種退隱江湖的感覺，適宜壓力重的人放松心情，所以，很受客人歡迎，每天都有小汽車進進出出，把一些客人送來，再把一些客人接走。

金武的表哥仍在“太白山莊”干，本來金武將“太白山莊”轉手給丁力后表哥還打算到杭州，但丁力留住了表哥，并答應按杭州的標準給付工資和交三金。金武也勸表哥留下，這樣離家里近一些，也好照顧照顧家里，表哥便留了下來。

金武現在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養豬場。丁力接手“太白山莊”后，將外邊欠金武的錢全部墊付給了金武。金武用這些錢擴建了養豬場，購買了一批小母豬，又購買了一批飼料，他看出丁力雄心大著哩，以后山豬的需求量肯定大，不擴大規模，怕到時會供不上貨。

金武現在很少到“太白山莊”去，看著“太白山莊”在丁力手里紅紅火火的情形，金武心里很不是個滋味：看看人家丁力，同是“太白山莊”，自己經營不下去，而人家卻搞得有聲有色的……但金武也是個想得開的人，每當心里酸溜溜時，他就自己給自己解脫：你剛從部隊回來，沒認識幾個人，人家丁力在地方混了這么多年，建立了層層關系網，你怎能和人家比……

這天夜里，金武想和表哥說說話，便乘夜深人靜來到表哥位于廚房后的小臥室，剛要進屋，突然一陣激昂的驢叫聲嚇了金武一個激靈。他定眼一看，原來廚房邊的一棵松樹上拴住一頭驢。這是一頭小叫驢，看樣子剛長一雙牙，毛色光亮，生氣勃勃，見到金武，小叫驢又搖頭又抬前蹄，像是遇到了熟人。金武來到表哥的臥室，問表哥外邊栓的那頭驢是怎么回事，表哥苦笑笑，講了事情原委。

前天，來了一位老板，說要在“太白山莊”請一幫朋友，要我們給他做一道叫“神仙饞”的菜。“神仙饞”是用驢肉做的，只是做法特別：把驢子牽到客人面前，再把一鍋沸騰的開水鍋抬到跟前，客人要吃哪個部位的肉，就用開水燙這個部位，直到把這個部位的肉燙熟，然后挖下來現場烹制……

“這不太殘忍了嗎？”金武說。

“是呀，是太殘忍，我也下不去這個手。”表哥答。

“難道就不能換成別的菜？”

“不行，老板非要這道菜，他說這道菜是很香的，本來驢肉就好吃，俗話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再加上驢子的這個部位遭開水燙時，渾身的血液、汁液等精華物質都往這個地方集中，所以，這個部位的肉很香，營養也很豐富……他的朋友也正是沖此而來的。”

“丁老板也同意？”

“同意。”

“丁老板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心竟然也這么狠。”

“還不是為了錢，”表哥說，“做這道菜賺的錢趕上‘太白山莊’一天賺的錢。另外，受其啟發，老板昨天還對我說，他準備在電視臺打個廣告：今后不管是誰，把在外邊出差、旅游吃到、看到或聽到的有特色的菜譜推薦給‘太白山莊’，如果這道菜獲得經濟效益，推薦者可根據效益的多少獲得獎勵。”

…………

晚上，金武怎么也睡不著，剛一閉眼就看到丁力正用瓢舀開水往那頭驢屁股上澆，驢動不得——它被固定在一個木架子上；驢也叫不出——它的嘴巴被皮帶捆著。驢渾身顫抖著，淚水嘩嘩往下淌著……突然，金武挺起身，穿衣下床，來到“太白山莊”，放走了小叫驢，然后，偽造了一個驢掙斷韁繩逃脫的現場……

六、

進入春天，太白峰綠意盎然，花兒也來湊熱鬧：紅的杜鵑，白的杏花，紫的葛花一簇簇、一片片地開放在綠樹叢里，把座太白峰打扮得花枝招展，繁華爛漫；山林間不時傳出陣陣笑聲，這是人們在談情說愛，溫熙的春陽容易烘開人們的情竇，美好的未來容易讓人情迷神亂；就連小動物也不甘落后，小鳥在枝頭上耳鬢廝磨，甜言蜜語，蝴蝶在花叢間成雙成對，翩翩起舞，小螞蟻也卿卿我我，你恩我愛……世間萬物都在盡情地享受這美好的春天，享受這美好的愛情……

金武急匆匆地朝老鷹崖方向爬去，他沒有心思觀賞這春景。昨晚，他發現老鷹崖燃起一團大火，他很吃驚，開始，他以為是山火，但看看不像，山火著火面積大，并且隨著山風越著越大；而這處火光只是一團，并且不長時間就熄滅了；再說，山火一般發生在秋冬季節，此時，樹葉黃了，草枯萎了，容易引起山火；現在是春天，滿山遍野都是青枝綠葉，怎么會著火呢？所以，今天他決定到老鷹崖探個究竟。

快到老鷹崖時，金武一邊朝山上爬著，一邊朝四周張望著，希望能找到著火的痕跡。突然，一只碩大的黑色山蜂“嗖”地從他頭頂飛過，金武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是一只葫蘆蜂，葫蘆蜂是太白峰一帶毒性最強、個頭最大的野蜂，能蜇死牛。但葫蘆蜂很少蟄人，見到人老遠就避開了，除非你招惹了它。從這只葫蘆蜂的情況看，像是誰惹了它。想到此，金武便朝老鷹崖上的那棵大松樹看去，那棵大松樹上掛著個葫蘆蜂窩。葫蘆蜂不像馬蜂、長腿蜂等野蜂，專門將蜂窩建在樹林里、樹洞里等隱秘處，而是專門建在顯眼處、大松樹上，并且建得很大，有的窩比個大油桶還大，人在幾里遠的地方就能看到，仿佛警示人們：我在這里，請小心。人們看到葫蘆蜂窩便會遠遠避開，連大黃犍牛也不到跟前吃草。所以，葫蘆蜂雖厲害，卻很少聽說它們蜇人的事兒……當金武朝老鷹崖大松樹上的蜂窩看去時，吃了一驚，葫蘆蜂窩沒了。

是誰摘了葫蘆蜂窩，誰這么不要命，難道昨晚的火光是有人燒葫蘆蜂窩，對了，可能是燒葫蘆蜂窩，因為除了火燒是沒人能摘下蜂窩的，可那些人要這葫蘆蜂窩有什么用？葫蘆蜂窩現在還在不在？

金武小心地向大松樹走去，不時有葫蘆蜂在他頭頂上空像小飛機一樣“嗖嗖”掠過。越接近大松樹，葫蘆蜂越多，金武索性在地上慢慢爬向大松樹。來到大松樹跟前，金武不由得目瞪口呆。地上滿是葫蘆蜂的殘骸和一些白色的葫蘆蜂幼蟲。葫蘆蜂幼蟲雖然已經成形，可體內還是一包白色的汁液，還不會動，許多螞蟻正忙著拖它們，大概是想把它們拖回洞里作為美味佳肴。葫蘆蜂窩已沒了蹤影，地上只有一些被燒焦的蜂窩外層的碎片。此時正是葫蘆蜂的孵化期，蜂窩里成千上萬的幼蟲，這時的蜂窩是不可能被燒著的，很顯然是被人拿去了，他們要蜂窩干什么？難道是為了里面的幼蟲，他們要葫蘆蜂幼蟲干什么？難道也要像這些螞蟻一樣將這幼蟲作為美味佳肴？是誰？難道是丁力？金武不由得想起了丁力，金武已從“神仙饞”這道菜上看出丁力是個只要能賺錢，什么事都敢做的人。那晚，金武放走了那頭驢，但丁力第二天又買了頭小叫驢；表哥不愿做“神仙饞”這道菜，丁力便讓“玫瑰園”的廚師上來做；終于滿足了那些客人的口福。如今，這道菜已成了“太白山莊”的招牌菜，每個月都有兩三撥人要吃這道菜。

難道丁力將這些葫蘆蜂幼蟲也做成菜肴賣給了客人？

晚上，金武來到表哥處詢問是否有此事，表哥說有，并且推出已有段時間了。表哥告訴他，這是一個到貴州旅游的人推薦的，現在貴州很時興這道菜，蜂蛹含70%的蛋白質和很多鈣、硒、磷、鐵等礦物質，營養很高，用油一炸，外焦內嫩，很好吃，聽說貴陽一些大酒店賣給外國人，一粒要賣到一美元。

“咱們這里有沒有人吃？”

“有，聽說這蜂蛹對小孩長身體很有好處，所以，老板給這道菜取名‘成長寶’，一到星期天，很多人都帶著小孩來吃這個菜。另外，老板還決定舉行一個頒獎儀式，獎勵那些提供美食信息的人，鼓勵大家繼續為我縣的旅游事業、美食文化做貢獻。”

“大家推薦的美食還不少？”

“多，但都沒有‘成長寶’的效益好，還有的沒敢推出來。”

“為什么？”

“一是怕不適應，如‘一吃三響’，在南方可以，在我們北方恐怕就沒人敢吃了。”

“什么是‘一吃三響’？”

“實際上就是生吃一種小老鼠，這種小老鼠是剛生出來的，還沒睜開眼，吃這種小老鼠，用筷子夾時，小老鼠‘吱’地叫一聲，蘸佐料時，小老鼠又叫一聲，送到嘴里咀嚼時又叫一聲，所以叫‘一吃三響’。”

“真讓人惡心。”

“還有比這更讓人惡心的哩，有一道叫‘佛祖心中留’的菜你知道是什么做的嗎？是用醫院引產引出的嬰兒尸體做的，飯店將這些嬰兒尸體蒸熟后，嬰兒的形狀還好好的。像一尊盤腿而坐的小和尚。”

“太不像話了，丁力打算也推出這道菜？”金武氣憤地問表哥。

“還沒有，老板也怕人們一時難以接受，想先造造輿論，有人吃時再推出。”

突然，金武想起了一件事，前些時，一位西方國家領導人說中國有官員將嬰兒煮了吃，依據會不會是這道菜？

七、

“砰砰”兩聲槍響從黑龍潭方向傳來。

聽到槍聲，金武一怔，誰在開槍？開槍的人在干什么？國家已禁止私人擁有槍支，誰還敢私藏槍支？會不會是“太白山莊”的人？金武又想起了丁力。

金武現在對丁力已很有看法。如今，“太白山莊”的“神仙饞”已經傳遍縣城，不少人都認為這道菜是金武搞的，所以，金武下山時，一些人指責他，說他太殘忍，不應該將驢活活燙死。他向人解釋，說他已經將“太白山莊”轉給了別人，“神仙饞”這個菜是別人搞的，但有的人相信，有的人無論金武怎么解釋就是不相信，臨走時還提醒金武小心以后再有小孩沒屁眼，弄得金武哭不是笑不是；如今丁力又要推出什么“佛祖心中留”，金武知道，如果真的推出這道菜，惹的麻煩肯定要比“神仙饞”惹的麻煩更大。到那時，人們的唾沫星子會把他淹死，想到此，金武真有點后悔把“太白山莊”轉給丁力。

金武決定到黑龍潭去看看。

黑龍潭位于老鷹崖東側，從太白峰東坡千山萬壑流來的水流過老鷹崖后，從數十米高的懸崖峭壁上跌下去，跌入一口潭中，這口潭便叫黑龍潭。跌入黑龍潭的水濺起千百朵水花，滋潤著周圍數不清的植物和動物，桃樹、梅子樹、栗子樹、櫻桃樹，你爭我搶地在這里爭奪地盤，果子貍、麂子、狗獾、野豬也爭先恐后地在這里安家落戶，娶妻生子。過去，國家沒有禁止打獵時，人們都喜歡把這里作為打獵的首選地。

快到黑龍潭時，突然幾只動物“嗖嗖”地從路旁竄起朝遠方逃去，金武一看是幾只狗獾。金武從小在山里長大，知道一些動物的習性，狗獾不屬群居性動物，不會聚集在路旁的某一處覓食，可能有別的什么原因。金武仔細觀察剛才狗獾們待過的地方，突然發現一蓬山草后邊還伏著一只狗獾。見到金武，狗獾要逃，可后腿被拽住了，金武一看，原來狗獾的后腿被一只夾子夾住了，金武知道這夾子是捕捉動物的人下的。狗獾見逃不了，蜷曲著身子伏在地上，兩眼露出驚恐、可憐的目光。金武望望周圍，沒有動靜，想放夾子的人和黑龍潭打槍的人應該是一個人，這個人應該馬上會來取獵物的。與其上山尋這個人，不如在這里守株待兔。想著，金武來到一蓬荊棘叢后藏了起來。

一會兒，從黑龍潭方向下來兩個人，金武一愣，這兩個人竟是光頭和小胡子。光頭提著根獵槍走在前邊，小胡子扛著一個麻袋跟在后面，麻袋鼓鼓囊囊的還有一片血跡。金武知道這里面裝的是獵物。兩人來到那只狗獾前，小胡子扔下麻袋，和光頭去捉狗獾。狗獾聳起背部的毛，咧著嘴、呲著牙向二人發出威脅，小胡子拿起槍瞄準狗獾的頭部，想打死狗獾，光頭制止住了他，從草叢里拿出一條麻袋，撐開口，湊到狗獾身邊，麻利地將麻袋套在狗獾身上，小胡子撲上去，將麻袋里的狗獾壓在身下。光頭取下夾子，將狗獾的那條后腿塞進麻袋系好袋口。小胡子砍了一根小樹做成杠桿，將兩個麻袋系在杠桿上。光頭掂起槍，二人抬起兩只麻袋朝山下走去。金武從荊棘叢后走出，悄悄跟了上去。

路上，金武突然想，大寶會不會被他們捉去了？

大寶是只老山龜。大寶和金武結緣是幾年前的事，那時金武還在部隊服役，金武的爸媽剛到山上建養豬場。一天早上金武媽開門發現門口有只龜，龜看到她不是將頭縮進殼里，而是抬著頭看著她，兩眼露出可憐、求救的目光。金武媽覺得有問題，彎腰一看，龜的一條后腿腫得老粗，金武媽喊來金武爸，二人分析這只龜的腿可能被什么東西咬了，是來求救的。于是二人將龜抱進屋，給這條傷腿敷上云南白藥后包扎好，不長時間，龜的腿就好了。金武媽又把龜抱到河邊放了。

這件事過后金武媽便把這件事忘了，可是第二年的這一天早上，金武媽一開門又看到了這只龜，金武媽認為這只龜又受傷求救來了，可一看龜并沒傷，才知龜是來看他們的。龜在金武媽家里待了兩天給金武媽生下了幾枚蛋后才走。從此后，每年一到這一天，這只龜便準時來到金武家玩幾天，生下幾枚蛋后再走。金武媽喜歡這只龜，給它起名叫大寶。

前天又到大寶來的時候了，可大寶一直不露面。金武媽牽掛，讓金武出去時留個心，看看能不能碰到大寶……

前邊是岔路口，一條路通往山下到縣城，一條路到“太白山莊”，到岔路口時，光頭和小胡子沒朝下山的路走，而是拐向了“太白山莊”。金武吃了一驚：光頭和小胡子是“太白山莊”的人？還是他們要將獵物賣給“太白山莊”？難道“太白山莊”現在在吃野生動物？正想著時，已來到“太白山莊”后邊，光頭和小胡子悄悄鉆進了“太白山莊”靠山邊的一間房子。

晚上，金武來到表哥住處，問表哥“太白山莊”現在是不是在吃野生動物，表哥沒吭聲，帶金武來到一間房子里。房間里放著一只大冰柜和許多只籠子，籠子里關著野雞、貓頭鷹、刺猬、穿山甲等，那只狗獾也在。金武推開冰柜門看了看，里面都是些被剝去皮的動物肢體，已被凍得白蒙蒙的。金武又朝四周看看，沒發現大寶的蹤影。

八、

夜深了，金武還睡不著，窗外，天空像被誰用抹布擦洗了一番似的湛藍湛藍的，稀疏的星星在夜空里眨著眼睛，使天空顯得那么深邃。夜空下，太白峰穩穩地端坐在那里 ，像一尊坐禪僧人，沉穩、寧靜。鬧騰了一天的動物們進入了夢鄉，喜愛夜間覓食的動物們也是輕抬腿，慢落腳地去尋找它們的食物。突然，不知是哪個冒失鬼驚擾了一對野雞夫婦，這對野雞夫婦驚恐地“咯咯”叫著從一個山洼飛向了另一個山洼。野雞的叫聲在這寂靜的夜里是那樣的響亮，那樣的清脆，將許多美夢中的鳥兒們驚醒，鳥兒們嘟嚕著，向野雞發出抗議，抗議聲越來越小，鳥兒們禁不住睡意的侵襲，又進入了夢鄉。

突然，山林里響起了陣陣吼聲，這吼聲如同滾地雷一樣在林中滾過來滾過去，這是公野豬爭斗的聲音。金武早先購買的一批小母豬長大了，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躲在周邊林子里的公野豬們便圍了過來，希望獲得美女們的青睞。為了取得和家母豬的交配權，公野豬們便開始爭斗，勝者才有資格做家母豬的如意郎君。于是，公野豬們捉起對廝殺起來，一尺多長的大嘴啃嚙著對方的肢體，幾寸長的獠牙刺進對方的皮肉，直殺得昏天黑地。最后，勝者擁得美人歸，敗者黯然退場。

過去，金武聽這種爭斗聲如同聽交響樂：慘烈打斗產生的勝者做父親，家母豬產的后代才健康。現在他無心聽這些，他的心思在“太白山莊”，在丁力身上：他丁力越來越不像話了，推出“神仙饞”菜譜，推出“成長寶”菜譜，還要推出“佛祖心中留”菜譜，現在又開始將野生動物推上餐桌，如果說以前的事他還能忍受，現在他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野生動物是人類的朋友，國家三令五申要保護野生動物，你怎能無視國家法律，將人類的朋友做成盤中餐？作為一個在部隊受過教育的退伍軍人，他有責任出來制止，他決定揭發丁力吃野生動物的丑行，他叫醒了小惠，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小惠。

“丁力干不成，我們的山豬不也斷了銷路。”小惠擔心地說。

“我們也不能為此眼睜睜地看著丁力將山上的動物一只一只地吃光呀。”金武說。然后金武將丁力準備推出“佛祖心中留”的事告訴了小惠，“前幾年，我在部隊聽說西方一個國家領導人說我們中國某些官員將嬰兒煮了吃，當時，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會有這種事，現在看來，人家起碼不是無中生有。”

“一個老鼠屎壞鍋湯，難怪人家說我們。”小惠氣憤地說。

“你不制止，一是我們山上的動物要遭殃，要是‘佛祖心中留’再推出，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人們肯定會認為是我們搞的，一定指著脊梁溝子罵我們，到時我們會是黃泥巴掉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要是被外國人知道了，肯定又會把這事當作把柄攻擊我們中國。”

“丁力這小子還挺有能耐哩，要是這些能耐用到正場就好了。”小惠說。

“我估計丁力早就看中了我們‘太白山莊’，”金武將昨天光頭和小胡子打獵的事告訴了小惠，“我估計那次光頭和小胡子鬧事是丁力試探我們的，見硬的不行才和我們合作的。”

“丁力為什么偏偏看上了我們的‘太白山莊’，他在‘玫瑰園’不是也可以干么？”

“那肯定不行，你讓他在‘玫瑰園’推出‘神仙饞’這道菜試試？肯定有人不愿意。在‘太白山莊’就不一樣，丁力推出‘神仙饞’這么長時間了，有人來抗議嗎，沒人，‘太白山莊’在深山里，山高路遠，信息閉塞，正好可以干些見不得人的事。”

“吃的人也是，明明是不該吃的東西還偏偏要吃。”小惠說。

“人本來就是動物”金武說，“人和動物的區別在于人多了一條束腰帶，可以說人的束腰帶是法律、道德、倫理等元素織成的，約束著人必須怎么做怎么做，可一旦離開了眾人的視線，法律、道德、倫理就不再起束縛作用，人便又變成了動物，又開始茹毛飲血，不知廉恥了。”

“我覺得你說的也不全對，”小惠反駁著金武，“水簾寺的和尚們也在深山老林里，沒有什么約束他們，他們怎么不捉只兔子改善改善生活呀？我們在這也沒人管，也不受什么約束，我們也沒捉只野生動物殺了吃呀。”

“這……”金武無言應答。

“不說他啦，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沒了‘太白山莊’這條銷售渠道，我們再想其他辦法。”小惠說。

九、

這幾天，金武一有空就爬到屋后的一塊大石頭上朝山下張望，這里可以望到縣城通往“太白山莊”的一段山路，他希望看到警車鳴著警笛開往“太白山莊”的情景。

金武已經將“太白山莊”獵食野生動物的情況反映給了公安局，信是金武讓兒子寫的：警察叔叔，你們好，大人帶我到“太白山莊”吃“成長寶”，聽說這里還有狗獾肉、果子貍肉，這些都是野生動物呀，野生動物是人類的朋友，希望你們禁止這種行為。一個少先隊員。

金武原來想自己去反映的，但想想還是沒去。自己的目的是想讓公安局敲打敲打丁力，以后不要再獵食野生動物，一切恢復到原來狀況，如果不暴露自己就能達到目的不是更好嗎？這樣既保護了野生動物，又能繼續和丁力合作。兒子寄住在岳母家，所以，金武下山來到岳母家，請兒子幫忙寫了這封信，然后自己進城將信寄了出去。他想，即使這封信落到丁力手里，丁力也難查到是誰寫的，他能把全縣那么多小學生的筆跡核對核對嗎？

信寄出去后，金武就盼望著警車來，盼望著警察對“太白山莊”來個突擊檢查，在那些被查出來的野生動物面前，看他丁力怎么說，看他以后還敢獵殺野生動物！

但金武看到的是出出進進的各種各樣的小轎車，沒有看到響著警笛的警車。

這天晚上，金武心里焦急，便來到“太白山莊”，問表哥最近有沒有警察來。

“有哇。”表哥答。

金武意識到表哥領會錯了，來到房門口，張望一下四周，輕聲對表哥說：“我說的不是來吃飯的警察，是來搜查野生動物的警察。”

“我說的就是來搜查野生動物的警察。”表哥說。

金武一陣驚喜，忙問表哥：“情況怎么樣？”

“什么也沒查到。”表哥說。

“怎么會是這樣？”金武一愣。

“他們早就將那些野生動物弄到林子里藏起來了。”

“你是說，警察來之前他們就得到了消息？”

表哥點點頭。突然表哥望著金武，問：“你怎么想起問這件事？”

金武附在表哥耳邊說：“這件事是我告發的。”

表哥吃了一驚。

“難道就看著讓他們把山上的野生動物吃完？”金武說。

表哥默然。

“哎，對了，”表哥忽然說，“咱村的小尿在省城上大學，讀的是新聞專業，問問他怎么辦。”

“行。”金武答，“我明天去小尿家要小尿的電話號碼。”

金武走時，表哥勸金武小心點，說丁力已開始懷疑是內部人揭發的。

第二天一早，金武騎著摩托車下山，到小尿家，要到了小尿的電話號碼。電話中，小尿告訴金武要搜集證據，問金武會錄像嗎？金武說不會，又問金武有DV嗎？金武說也沒有。小尿想了想說，這樣，干脆我回去一趟，我正在寫畢業論文，我就把這事作為我畢業論文的題材吧。金武問小尿回來怎么聯系，山里信號不好。小尿想了想說，回去我直接到“太白山莊”。金武說，我的養豬場就在“太白山莊”的東面，隔一道嶺，回來找我。

十、

自從得到小尿要回來的消息后，金武的心情好了許多，好像丁力也不再獵殺野生動物似的。金武愛哼“當兵的人”這首歌，現在他走路也哼這首歌，干活也哼這首歌，甚至連上廁所也哼。在部隊時金武就愛唱這首歌，他覺得這首歌寫得很好，當兵的人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都是父母生、父母養、有血有肉的平常人，但當兵的人和普通人又不一樣，思想堅定、意志堅強，危機關頭都是沖在前；雖然現在退伍了，但金武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兵，一個不穿軍裝的士兵。

這天傍晚，金武正坐在門口看報。金武很喜歡看報，還喜歡上網，可惜現在山里沒有網線，不然他早已裝上了電腦；所以，每次下山，不管新報舊報都要買一堆回來，一是了解國內外形勢，二是豐富自己的知識……正看時，一個小青年從他對面走來，他猜想這人可能就是小尿，可又認不準。金武當兵走時小尿還小，從部隊回來也一直沒見到過小尿，而眼前的這個小伙長相俊朗，眼睛里透出機靈，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屬于那種現代陽光男孩。正猶豫間，那個小伙子已來到金武面前，問道：“你是不是金武哥？”

“是，你……”金武欲言又止。

“我是小尿哇。”

金武沖上來，一把握住了小尿的手。

來到屋里，小尿又見過金武的愛人、爸媽。小惠給小尿沏上茶后，忙去廚房做晚飯，金武的爸媽也到廚房里幫忙。

金武問小尿什么時候回來的，小尿說昨天回來的，在家住了一晚上，今天上午到的“太白山莊”。金武低聲問發現什么情況么，小尿說他中飯是在“太白山莊”吃的，點菜時，他讓服務員給他來一份野味，服務員問他要什么樣的野味，他說貓頭鷹、刺猬、果子貍都行，服務員說都沒有，只有山豬。金武說，你是生人，是不會給你上野味的。然后又對小尿說，今晚你在我這兒住下，晚些時我帶你去那間關野生動物的屋。

“我已經在‘太白山莊’登記住下了，”小尿說，“我想在這里住兩天，多收集些證據。”

“你怎么不到我這住，那里很貴的。”

“我還是單獨活動的好，人多目標大；再說我現在也不缺錢，我在學校拿三份工資。”

“你拿三份工資？”金武驚訝道。

“開玩笑的，我做三份家教。”小尿笑著說。

說話間，小惠也做好了飯菜，小尿也不客氣，和大家一塊吃了起來。

吃罷飯，金武要帶小尿去“太白山莊”，小尿不讓，說自己一個人可以；金武說表哥就住在那間小屋的旁邊，你也可以去找他；小尿說不找了，萬一被發現，不要再牽連著他。

金武送小尿翻過山嶺，然后躲在一蓬樹叢后，看著小尿像個機警的狐貍一樣鉆進那間小屋后才回去。

然而令金武想不到的是，丁力已在這間屋里裝了監視器，小尿用DV攝錄野生動物的情景被丁力從電腦屏幕上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人是誰？”丁力問光頭。

“不認識，今天上午來的，住在七號客房，我去把他抓來。”光頭說。

丁力搖搖頭。

“你明天把他引到山里捉他，問問是誰派他來的。”丁力對光頭說。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小尿就被山林里鳥兒歡快的叫聲叫醒，他很長時間沒聽到過這種熱鬧的鳥鳴聲了。他爬起來，打開窗戶貪婪地呼吸著山間清新的空氣，貪婪地聆聽著鳥兒的歌唱。突然，他看到兩個人掂著獵槍悄悄朝山上溜去。立刻意識到他們要進山獵殺野生動物，便趕緊穿上衣服，拿起DV，悄悄跟了上去，他想攝錄下他們獵殺野生動物的證據。

那兩個人朝老鷹崖方向走去，小尿悄悄跟在后面，突然，小尿感覺到背后有人跟著自己，扭頭一看，有個人影閃在了一棵樹后，小尿立刻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他鎮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朝前走，在經過一棵彎腰松樹時，他閃身進了樹林，將DV藏在彎腰松樹下的一個草叢里，然后，又回到山路上，裝作什么事也沒發生的樣子繼續朝山上走。

正走間，小尿突然看到前面兩個人沒了蹤影，朝后一看，后邊的人已不再躲閃，而是快速朝自己奔來。小尿剛要跑，那兩個人從林子里鉆出來抱住了他，后邊的人也追了上來。幾個人扭住小尿搜DV，才發現DV已不在小尿身上，問小尿將DV藏在了什么地方，小尿不告訴他們；又問小尿是誰派來的，小尿仍不告訴他們。幾個人對小尿一陣拳打腳踢，小尿咬緊牙關就是不說。幾個人無奈，把小尿拉到一個山洞里，捆在一塊石柱上，下山告知丁力。

十一、

第二天，金武沒出門，在家等小尿的消息，可等了一天也沒等來小尿。晚上，金武來到表哥處，表哥不在，金武又找到廚房，原來表哥還在廚房忙。金武低聲問表哥見沒見到小尿，表哥說沒見到，問金武小尿什么時候來的，金武說昨天來的，怕牽連到你，沒敢來見你。表哥問小尿住在哪里，金武說就住在“太白山莊”七號房，要表哥帶他去看看。于是表哥便將灶里的火攏一攏，帶金武來到七號房。服務員告訴他們客人早上起床后就上山了，到現在還沒回來。金武讓服務員打開房門，一看，小尿的行李還在。

“去哪里了呢？會不會出了什么事？”金武擔心道。

“不會吧，小尿機靈著哩。”表哥安慰金武。

回到廚房，表哥又撥開了灶膛里的火。金武問表哥怎么這么忙，表哥說明天是五一節，客人多，特別是學生多，他們都是來吃“成長寶”的。金武問為什么五一節學生多？表哥說平常他們要上學呀，誰有空跑到山里吃“成長寶”，只有節假日才有空，所以，一到節假日他就特別忙。金武見表哥忙，就要告辭，突然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金武問表哥什么這么香 ，表哥告訴他是龜茯湯，是給一位大領導準備的，明天這位大領導也來。說著掀開鍋蓋，遞給金武一把勺子，說，嘗嘗，鮮得很，已經燉了三天三夜了，大補。金武舀了半勺，吹了吹，一嘗，果然好香，問表哥是什么做的，表哥得意地說是用一只大山龜和一只穿山甲燉的，里面還放有茯苓、何首烏、人參、黃芪、三七、紅景天、靈芝、枸杞子等八味中藥。一聽說大山龜，金武停住了喝湯，他想起了大寶，忙問表哥這只大山龜在哪弄的，表哥說就是在附近捉的，有五六斤哩。金武一聽，猜想這鍋里燉的大山龜就是大寶，氣惱之下，倒掉勺子里的湯，從泔水缸里舀了一勺泔水倒進鍋里，嘴里叫道：“叫你吃，王八蛋，叫你們吃。”

“你干什么？”見金武這樣，表哥搶過勺子將鍋蓋蓋上。

“你也是，你干嗎要做這龜茯湯。”金武埋怨表哥。

“我怎么啦？”表哥不解。

“這只龜是大寶呀！”

“這只龜是大寶？”表哥被金武搞糊涂了，他并不知大寶的故事。

金武見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向表哥解釋清楚，便朝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踅回來，將表哥推開，掀開鍋蓋，擠了一坨鼻涕甩進鍋里，又朝鍋里吐了兩口口水。

表哥趕緊從金武手里奪過鍋蓋蓋上鍋，將金武推到門外。

這一切都被丁力從電腦屏幕上看得清清楚楚。

十二、

第二天天一亮，金武又來到小尿住的那間客房，服務員告訴他客人還沒回來。

金武擔心起來，回到家里扒拉兩口飯，便騎著摩托車下山。

金武來到小尿家，他沒敢問小尿回來沒，而是說路過順便過來看看。從小尿爸媽嘴里聽出小尿還沒回來，金武又騎著摩托車來到縣城，想看看能不能碰到小尿，但轉了幾圈也沒見到小尿。

難道被丁力發現了給抓了起來？金武突然想。

一想到此，金武渾身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到了頭上，耳朵“吱”地一下叫了起來，他跨上摩托車又急忙往回趕。

回到“太白山莊”，眼前的情景讓金武一愣，此時中午剛過，按說是“太白山莊”正熱鬧的時候，而眼前的“太白山莊”卻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也聽不到餐廳里劃拳猜枚的聲音，停車場里也沒一輛汽車。

金武來到餐廳，餐廳里的情景讓他更加驚奇，餐廳里一片狼藉，桌椅東倒西歪，許多碗、盤子和酒杯掉在地上，地上到處是飯菜，沒有客人，只有兩個服務員正在收揀盤子。金武問服務員這是怎么回事，服務員看看他，沒回答，仍低下頭忙自己的。金武又大聲問這是怎么回事，一個服務員抬起頭，說蜂蜇人了。這時，表哥從廚房里走了出來，金武忙沖上前去問表哥是怎么回事，表哥說，中午飛來一大群葫蘆蜂，將在門前玩耍的孩子們狂蜇了一通，人們都送孩子們去縣城醫院了。

金武大吃一驚，問情況怎么樣，表哥說情況很不好，當時就有幾個孩子昏了過去。

金武叫苦不迭，他知道葫蘆蜂的毒性，被它叮了不死也得脫層皮，可他從來沒聽說過葫蘆蜂主動襲擊人，尤其是這樣成群襲擊人的事，突然金武想起了“成長寶”，想起了老鷹崖的那個被摘掉的葫蘆蜂窩，難道是葫蘆蜂的報復？

“小尿有消息嗎？”表哥問金武。

“沒有。”金武搖搖頭，將自己去小尿家和去縣城找尋的情況給表哥說了，然后又低聲對表哥說：“會不會是丁力發現了小尿的行動后，將小尿抓了起來？”

“有可能。”表哥點點頭，“要是這樣的話，他們會把小尿關在哪里呢？”

“我去丁力房里看看，應該會留下些蛛絲馬跡。”說著，金武便朝外走。

丁力房門沒鎖，金武來到屋里，見電腦還在開著。金武看看四周，沒發現異常的情況，又彎腰看看床下，床下有個長木箱子，金武拉出木箱，打開箱蓋，里面是兩枝獵槍和一兜子子彈。金武來到電腦前，調出資料，看到很多包括縣里一些主要領導在內的人搞女人的錄像，又看到小尿在那間房里拍攝籠子里野生動物的錄像，還看到自己往龜茯湯里倒泔水擠鼻涕的錄像……正在這時，外邊傳來了汽車聲，金武趕忙將電腦恢復原樣，又將木箱蓋上，推到床下，此時，汽車已開到了房門口，丁力、光頭和小胡子從車上下來，見到房間里出來的金武，丁力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是不是找人？”丁力冷笑著問金武。

金武點點頭。

“告訴我為什么？”丁力突然聲嘶力竭地叫道。

丁力的反常讓金武大吃一驚，和以前相比丁力像變了一個人，此時的丁力眼睛紅紅的，透露著絕望、憤怒，嘴角抽動著，似有委屈要說。

“不就是吃了幾只野生動物嗎，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著舉報我，用得著找人來搜集我的證據？”丁力沖金武大力喊著。

“人呢？”金武沒理睬丁力的發怒，問道。

“人在我手上。”

“你知道你這是干什么。你這是犯法。”金武大聲說。

“這我懂，可你為我想過沒有，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丁力說。

“我只是不想讓你獵食野生動物。”

“那你告訴我不就行了么，干嗎要背后整我。”

金武不想再和丁力爭吵，問丁力：“你想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丁力叫道，頓了頓，丁力緩和了一下語氣，說，“算了，不說了，我把人給你，你把證據給我，但你得保證不把這事張揚出去，我也保證從今以后不再獵食野生動物。”

“行。”金武答。

“人在山上，跟我來。”丁力說著朝山上走去。

金武、光頭和小胡子跟著丁力朝山上走去，表哥緊走一步拉住小胡子，問那些被蜂蜇的孩子們的情況怎樣，小胡子看了看丁力的背影，說已經死了三個小孩，其他的還在搶救，便又追丁力而去。

十三、

金武隨丁力幾個人上山后，表哥突然擔心起金武來，丁力受到這么重的打擊，會不會把氣撒在金武身上？會不會對金武干出些出格的事情？想到此，表哥愈發不放心，便也朝山上趕去，經過一陣急急的追趕，才看到丁力和金武等人的背影，便遠遠地跟在后邊。

快到老鷹崖時，丁力指著一個山洞對金武說，人就在里面。

金武來到山洞前剛要進去，頭頂上落下一張網將他罩住，光頭和小胡子將他撲倒在地，七手八腳地將金武捆好。

“你……”金武盯著丁力。

“知道你有本身，早準備著你來哩。”丁力冷笑著。

“你想怎么樣？”

“怎么樣，等等看吧，我不好過時，你也別想好過。”

金武從丁力的話中覺出葫蘆蜂蜇人的情況很嚴重，便問丁力：“那些被葫蘆蜂蜇傷的孩子們情況怎么樣？”

金武的話觸動了丁力的痛處，丁力突然哭了起來，“我怎么這么倒霉呀，我完蛋了。”他捶著胸脯嚎叫著。突然他止住哭聲，沖金武咬牙切齒叫道：“我死，也要讓你給我墊背。先把他拴起來。”丁力命令光頭和小胡子。

光頭和小胡子將金武推進洞里，將金武和小尿拴在一起，然后又下山去了。

待丁力等人走遠后，表哥急忙從樹林里鉆出來，跑進山洞，給金武和小尿解開繩索，金武問表哥那些被蜇的孩子情況怎么樣，表哥說，已經死了三個，恐怕還會有人搶救不過來，金武說，我們快下山，告訴縣里，防備蜂再蜇人。

小尿已兩天沒吃飯，渾身無力，表哥便背起小尿，三人一塊兒下山，經過那棵彎腰松樹時，小尿讓停下來，自己去彎腰松樹下取回了DV。

丁力回到“太白山莊”，看到餐廳里一片狼藉的景象后，淚流滿面，他來到廚房，見表哥不在，突然意識到表哥去救金武了，急忙走出廚房，來到自己的房間，從床下拉出木箱，拿出一根獵槍遞給光頭，將另一根獵槍挎在肩上，從子彈袋里抓出兩把子彈裝進衣兜里后，將子彈袋遞給光頭。丁力要光頭和小胡子隨他上山，小胡子膽怯，有些猶豫，丁力掉過槍要朝小胡子開槍，小胡子拔腿就朝山下跑，丁力朝小胡子開了一槍，沒打中。看到小胡子越跑越遠，丁力不再理會，掉頭朝山上走去，光頭戰戰兢兢地跟在后邊。

走到半路，丁力見金武等人從山上下來，舉槍便打，金武一驚，忙讓表哥和小尿躲進樹林，自己便朝山上跑。丁力此刻精神已完全崩潰，一邊朝金武開槍一邊罵。光頭害怕，趁丁力不注意扔下槍朝山下跑，丁力發現光頭逃跑，朝光頭開槍，子彈打中光頭的右臂，光頭握住右臂鉆進了樹林，金武趁機藏在了一塊大石頭后。丁力轉過身找不到金武，便大罵金武。罵了一陣后又大哭起來：“我完蛋了，我完蛋了。”突然，他停住哭聲，將獵槍倒豎起來，嘴巴咬住槍口，用腳去蹬扳機……

金武見丁力沒了動靜，從大石頭后探出頭一看丁力要自殺。忙撿起一塊石頭，朝丁力扔去，打掉了丁力手中的槍，緊接著，金武沖到丁力跟前踢開槍。丁力斥責金武為何不讓他自殺，對金武拳打腳踢，將金武的鼻子也打出了血。金武無奈，將丁力的兩條胳膊弄脫臼，丁力便用嘴咬，用腳踢，金武將丁力摁在地上，表哥和小尿過來，表哥拽根樹藤將丁力的兩條腿捆住，金武抱著嚶嚶啼哭的丁力，表哥背著小尿下山去。

此時，“太白山莊”已停了幾輛警車，原來小胡子已去縣城報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