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為藝術就是在以藝術家自己的身體為基本材料的行為表演過程中,通過藝術家的自身身體的體驗來達到一種人與物、與環境的交流,同時經由這種交流傳達出一些非視覺審美性的內涵。
將烙鐵加熱,燙在后背上,烙印上本人的身份證號碼;
一張長條桌,男方在抽煙,女方在削蘋果,沉默五分鐘后,女方用刀捅了男方左肩三刀;
從黃河上游取土1.6克,經過化驗后,通過手術埋入身體……
這不是在拍電影,更不是幻覺,而是行為藝術家楊志超的一場場行為藝術秀的“分鏡頭”。
在自己的藝術世界中,他的身體被切割,被捅破,還有至今尚存的6件異物(泥土、鉛筆芯等)藏在自己身體的各個角落。在別人震驚的同時,他依然癡迷于此。尤其是作品《種草》,除了為觀眾帶來了一場震撼的“視覺盛宴”,也是為中國的行為藝術樹立了一座里程碑。不過,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還不能完全接受這種“最前衛藝術”帶來的沖擊。甚至,有人定義行為藝術家等同于神經病。

“我不認為我是神經病!”
2000年11月5日上午10:00,上海,蘇州路1133號“不合作”方式展覽現場二樓。
里里外外圍了許多觀眾。人群里不時有人在吸冷氣,甚至有的女孩用手蒙上了眼睛,卻又好奇地透過手指縫繼續觀看。原來這里臨時搭建了一個手術臺,約2000mm×800mm×780mm,一名醫生哆哆嗦嗦地拿著手術刀,在“患者”不使用麻藥的情況下,用手術刀在“患者”的左肩頰骨處,切開了兩個一公分深,一公分寬的刀口,然后,把從蘇州河邊采集到的兩株新鮮青草種入。整個過程持續了45分鐘。
這就是楊志超行為藝術中的里程碑——種草。
楊志超種完草后,社會各界一片嘩然。大家開始討論“最前衛的藝術”和“最庸俗的商業”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近?網上很多網友的評價都是:“這個人不是藝術家,是自虐,是神經病!”
醫學博士、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精神衛生中心主任黃悅勤用專業的角度說:“在我個人看來這是有問題的。這是種太超乎常人的,超過你所在文化期望范圍內的極端行為。要靠損傷自己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在精神科看來一定不正常,但具體是不是精神病還要看診斷。”
面對來自社會各界的批評,楊志超顯得很坦然。“在做《種草》之前我也很緊張,因為完全不知道會是什么結果。我的作品不要單純追溯到這一件事上,它是有過程的。從1987年最早的滾畫布,我用自己的身體裹起了畫布;1990年的‘傳教’,我在身上紋了一個燃燒的太陽。這兩件事我都和身體發生了直接的關系。而產生《種草》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來北京前我在蘭州做了很多年的行為藝術,但來北京后非常苦悶,看不到未來,所以心理狀態是非常灰暗和無奈的。如果說《種草》要有寓意我只能說就是:人在生命中要有承受力。”
除了《種草》,楊志超的很多作品都是以自己的身體做實驗,網絡上有人評價這是自虐。楊志超笑了,他認為身體是做行為藝術的一個基本要素,也是最方便的工具,做行為藝術就是他在做運動。“行為顧名思義就得動它,如何利用身體來表達就是我平時常想的事情。比如,在做《種草》這個作品時,因為很疼,我的大腦處于一種真空狀態,但卻有一種很實在的感覺。這種感覺語言有時候無法描述,事后感覺很祥和。”
然而,這種“祥和”就是圍觀群眾認為他是神經病的根源。
“我不認為我是神經病!因為在對身體自我傷害的日子里,心也同樣受到傷害。這是一種比表面的傷害更加痛楚的傷害,它甚至會使人對所有的一切都質疑,包括懷疑存在本身。這種悲劇式結果的出現真的暗示了我們娛樂化生存時代的全面到來嗎?但冷靜下來,在這背后,通過身體的傷痛作用到心理,你又獲得了一種隱隱的醒悟。它使你警覺,并在深深的原罪懺悔中,出現輕如羽毛的陣陣顫動,始終在不可言說的狀態中感受著感動。”楊志超慎重地說,表情有著嚴肅、堅持,但更多的是從容。
從“乞丐”到“神經病”
世紀之交的時候,楊志超創作了兩件行為藝術作品:“四環以內”和“嘉峪關”。前者,他在北京四環路以內風餐露宿行乞;后者,他以病人身份入住甘肅省嘉峪關市精神病醫院。
楊志超說,這兩部作品中的乞丐世界與精神病患世界具有深刻的“隱喻含義”。他嚴肅地說:“做乞丐的日子我覺得自己好像回歸了原始社會;但是,在精神病院,我仿佛找到了世外桃源。”
當這兩個作品上傳到網絡后,很多網友給予了熱烈回應。有網友評論說:“這個人有毛病嗎?要飯也是藝術?”立刻有人針鋒相對:“為什么不說藝術也是一種要飯?”
“在‘嘉峪關’中精神病院的隱喻含義更為鮮明。可惜,很多的讀者把它當成了報告文學,轉而去討論精神病患者的問題。作為普通人和實施這個作品時的楊志超的區別僅僅在于,楊需要付住院費偽裝患病才能進入規定情境,而社會中的人卻時時刻刻都處在‘導演’規定的情境之中。其實,每一處職場,何嘗不是付工資的‘精神病院’?甚至可以說,這‘另外一個世界’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一種戲劇場景?”
還好,天涯雜談論壇上終于還是有楊志超的知音出場。一位網友引用了法國哲學家福柯的話:“只有一個不把瘋癲當瘋癲的社會才是一個不瘋癲的社會。”還引用了貝克的話:“我們所謂的精神病患,其實都是失敗的。”于是,楊志超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努力沒有白費。
“當面對乞丐時,你為什么會覺得自己不是乞丐?當面對作為社會失敗者的精神病患者時,你為什么覺得自己是個成功者,不是精神病患者?你頭腦之中既定觀念的心理基礎,正是人類社會制造乞丐和瘋癲的動力源泉。”楊志超似乎明白了,如果有更多的人能夠明白這一點,并能身體力行,現在就能成為一個“對生活具有敏銳的洞察力和感受力、富有創新精神的行為藝術家”,他的生活就將成為一部舉世無雙的偉大的行為藝術作品——“首先是給自己以啟迪,同時又能啟示并惠及他人”!
“丟臉丟到意大利”
意大利當地時間2007年6月10日下午5:10,來自中國的藝術家楊志超在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獨立策展部份“P3 Project”展覽,在威尼斯實施其行為作品“圣馬可的鐘聲”時,遭當地警方拘捕。
楊志超到達鐘樓頂層后,將上面寫有“我請求見意大利文化部長先生,否則我將自殺”,寬1.2米、長20米的英文紅色條幅從窗口拋下。30分鐘后,當地警察趕到現場帶走楊志超。在經過五小時的詢問、審查和取證后,于當地時間23:00左右將楊志超釋放,條幅、字牌、信件被沒收。
用網友的話說,楊志超“很傻很天真”。楊志超說:“這樣做是想把一封闡述作品動機、涉及到自殺問題的信件親自交給意大利文化部長先生。卻無意中成為意大利國家電視臺及各大報關注的焦點。”
“因為在中國有許多的平民為了討得工資和維護個人利益,正是采用這樣看似極端的做法,以贏取媒體和社會的廣泛關注,從而實現對個人權益的保護,這是無奈的又是令人悲哀的。這樣的事件暴露出社會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從個人角度講,我并不贊同這種方式,但屢屢出現的這種現象,無疑引起了多方面的關注。作為藝術家,對這件事情的思考最終構成了創作這一行為作品的全部動機。藝術家是有國界的,但藝術作品是全人類的,因此,當一位藝術家以他自己的方式展現這樣的問題,以期引起國家乃至世界的重視。”楊志超義正言辭。
對于他的解釋,有人說他是為了嘩眾取寵,有人說他“丟臉丟到意大利了”。藝術批評家朱其說:“在行為藝術中,藝術家的人格是非常重要的,但中國行為藝術家的作品和平常狀態相差太遠,他們在作品中超常地反叛,而在生活中卻有一種貴族化傾向,追求的是舒適和‘小資’。”
“嘩眾取寵”的說法楊志超是堅決否認的。因為在他看來,“嘩眾取寵”建立在一個“虛”的基礎上,具有“用一分代價換10分、20分代價”的心理,而他的行為實實在在。“當然,行為藝術這種方式本身就有表演的成分在里面,因此希望引起人們的注意也是正常的。”
今天的楊志超已經不再單一地拿自己的身體做試驗了,除了年齡的增長,身體條件不允許外,更因多年來對行為藝術的全面認知。“我會多線條地去發展,將美術、雕塑等各個元素容納到自己的作品中,永遠走在行為藝術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