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古語

【編者按】本刊從2008年第6期起在“陜北地理”欄目連續推出“克明說話”——關于陜北方言的系列文章。作者王克明是陜北插隊知青作家，他曾于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八年在陜北山村余家溝插隊十年。十年的農民生活使他對陜北話產生了濃厚興趣，返城后仍不斷收集整理。近些年，他又數次專程回陜北核查，并大量查閱古籍，考證陜北詞語的古代源流，寫成一部七十余萬字的著作——《聽見古代》。《聽見古代》一書運用獨特的視角，在把當今應運的陜北詞匯追溯到古代，也從一個側面記錄了陜北這片黃土地上下幾千年的歷史、被忽略了的文明和別樣的民俗風情。早年也曾在陜北插過隊的作家史鐵生如此評價這本書：“幾百年黃土地上動人的聲音，靠一個北京知青，找回了被埋沒的形體。”王克明說自己不是一個語言學者，而寫這本書只是出于對文化的尊重之心，在做一些“文化搶救”的工作。他說：“在尋找方言的歷史時，所有的界限都可能消失，古代的歷史，可以直接延續到今天的生活里面。方言所承載的歷史文化、觀念形態，就在周圍。”

(ǎn，nɡǎn)

“”是關門。音若“俺”，或有鼻音。你把門關上，陜北說“你把門上”。怪事，這門咋不定？

這詞義古老。現代普通話里已經沒有了。漢《說文》：“鶞，閉門也。”《梁書·樂藹傳》：“州人嫉之，或譖藹廨門如市，嶷遣覘之，方見藹鶞閣讀書。”人家說樂藹壞話，說他辦公室門庭若市，領導派人暗訪，卻見他關著門兒念書。

現代漢語中，“”這個字的意思跟“暗”一樣了。

煏(biē)

在室內燃火以驅散冷空氣，這樣的行為，叫做“煏”。音若“鱉”。在腳地下燒把火，把窯煏一煏，教家暖些。煏家。

1600年前，這個詞的詞義是烘烤。南北朝《玉篇》：“火干也。”南北朝·賈思勰《齊民要術·伐木》：“凡非時之木，水漚一月，或火煏取干，蟲則不生。”元·戴侗《六書故》釋“煏”：“逼干物也。”

等

比較，衡量，陜北口語說“等”。用于比較長短、大小、性狀。你把這幾個等給下，看一樣著不。你把尺寸等對了再鋸嘛！這弄成個甚？父子兩個等卵子，一個般般價。

“等”的比較、衡量義，是古人語言里使用的。《孟子·公孫丑》上：“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違也。”元·楊文奎雜劇《兒女團圓》楔子：“莊農人家，止不過有些田產物業、牛羊孳畜、金銀錢物，分做兩分，我與兩個侄兒各得一半。老社長你則平等著。”這個“平等”，是動詞，意思是公平地“等”。

挃(diē)

陜北話里有一個“挃”，音若“爹”，使用在說力量大的動作上，可以表示“打，”可以表示“砸、撞”，也可以表示“扔”。放石頭塊子那兀的！美美把那兀挃了一和。門不得開，那些個大不榔，愣拉開挃咧！那把塊石頭一下挃兀夠多遠！

這個詞曾為古人所用。漢《淮南子·兵略訓》：“五指之更彈，不若拳手之一挃。”是說用五個手指輪番彈擊，不如握拳一擊。這是今陜北“打”義的前身。

宋《廣韻》：“挃，撞挃也。”這是今陜北“砸撞”義的記載。《康熙字典》：“又徒結切。音迭。擿也。”擿，《康熙字典》：“一曰投也。”這是今陜北“扔”義的記錄。

此外，有個“挕(diē)”，也是此動詞用字無疑。“挕”義是“打”。《康熙字典》：“《篇海》丁葉切。音喋。打也。”《篇海》是一本金代的字書，著者韓孝彥。

佴(ěr)

陜北口語里這個“佴”的詞義是“放、置、扔”。音“耳”。你把那刀子佴下咱再拉。民歌：千主萬意佴開呀。

2000年前，漢·司馬遷《報任安書》中，有這么一個“佴”。當我們知道今天的漢語言中還存在這樣一個動詞時，就很容易理解司馬遷的字句了。司馬遷用的“佴”，意思就是“被放入、被置于、被扔進”：“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仆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漢書·司馬遷傳》中，這段話是：“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仆又茸以蠶室，重為天下觀笑。”

很明顯，“茸”和“佴”，意思是一樣的。茸，現在的人解釋為“推入”，符合司馬遷被推入、被置于“蠶室”的實際情況。而“佴”，由于漢代《說文》釋義為“佽（次）”，2000年來，大家都圍繞著“次”的意思來作解釋文章。清末王先謙的解說是：“遷言陵降后族誅，隤其家聲，己又以救陵下蠶室，罪居其次也。”很是牽強，竟成權威。其實，司馬遷說的就是被置于蠶室之中。

用今天陜北的話來說，就是司馬遷說自己“被‘佴’進了蠶室”。

間(há)

把門略開一點兒，也就是把門開道兒縫兒，叫做“間”。音若“蛤”。這個字本來是“閒”。你過去把門間開些兒。

這個詞非常古老。因為，明顯地，“閒”這個字，就是根據語言中的這個動詞的意思創造出來的，用這個字表示門有縫隙，月光透入。漢《說文》：“閒，隟（隙）也。從門，從月。會意，亦形。”徐鍇曰：“門夜閉，閉而見月光，是有閒隙也。”《史記·管晏列傳》：“晏子為相，其御之妻從門閒窺其夫。”

間，宋《集韻》下瞎切①。

陷(hàn)

陜北話里，嵌入、鑲嵌為“陷”，音若“漢”。灶火跟前陷些兒雞蛋殼殼，教好看些兒。初聽此語，以為是“焊”。無火無錫，何以焊之？及讀唐宋，方知是“陷”，鑲嵌而已。

唐宋年間，此語已入詩文。唐·白居易《題周皓大夫新亭子二十二韻》詩：“斂翠凝歌黛，流香動舞巾。裙翻繡鸂鶒，梳陷鈿麒麟。”宋·沈括《夢溪筆談·辯證》：“世間鍛鐵所謂鋼鐵者，用柔鐵屈盤之，乃以生陷其間，泥封煉之。”

陷，宋《廣韻》戶暗切。陜北“陷”的讀音，基本上是古音，并且，與各大方言讀音接近②。

拉

這個“拉”是一個挺特別的動詞，詞義是“拿取、爭搶、拉扯、亂拿亂搶”。這東西可多了，你們忙什么？看拉得亂七八糟的！不要瞎拉了。不要亂拉。家里的東西都被那些拉光咧。再不敢拉咧！

這個詞從古代繼承而來。古代詞義就是“拿取、爭搶、拉扯、亂拿亂搶”。宋·沈括《夢溪筆談》卷二十一：“金銀之物，即入于役夫。爭取珍寶，遺骸多為拉碎，但佇一小函中埋之。”

攬(luàn)

“攬”是“集取”的意思。音“亂”，或音“懶、爛”。這個詞用于砍柴。出門砍柴叫“攬柴”。冬月天攬柴。今兒直攬了一天柴。山上柴砍盡咧，再攬不下柴了。

這個詞很古老，詞義古今未變。《莊子·在宥》：“而欲為人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戰國·屈原《離騷》：“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后人釋《離騷》里這個“攬”為“采摘”③。其實，它應該是陜北所說“攬柴”的“攬”。漢《說文》：“撮持也。”

攬，宋《廣韻》盧敢切，宋《集韻》魯敢切。

瀎泧(mā sà)

手抹掉痕跡，陜北口語說“瀎泧”，音若“媽颯”。咋你把劃下的跡跡瀎泧掉咧？

這是一個古老的詞，詞義是拂拭滅去其痕。漢《說文》：“瀎，拭滅貌。”清·段玉裁注：“瀎泧，飾（拭）滅貌……拭滅者，拂拭滅去其痕也。瀎泧，今京師人語如此。音如麻沙。”漢《說文》：“泧，瀎泧也……讀若椒榝之榝。”徐鉉注《說文》“瀎”音：莫達切；注《說文》“榝”音：所八切。徐鉉注音，正是今陜北讀音。

現代漢語里保留著個“摩挲”，意思是“用手輕輕按著并一下一下地移動”。這個詞的源頭應該就是“瀎泧”。

彌

陜北話里的“彌”，詞義是拼接縫制。因長短不夠而接續曰“彌”，拼合亦曰“彌”。而今莊里人都用碎布彌門簾，彌出來好看咧。

“彌”的古義是“縫補”。《左傳》僖公二十六年：“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漢·揚雄《方言》：“彌，縫也。”

冪(mì)

“冪”音“密”。落了一層土，也就是“蓋覆”上了一層土，陜北說“冪”。看襖子上冪了一層土。

古人解釋這個詞為“蓋覆”的意思。這個字初為“冖”字。漢《說文》：“冖，覆也。”南北朝《玉篇》：“以斤覆物。”

冪，宋·徐鉉《說文》注：“今俗作冪，同莫狄切。”

坋(pēi)

在暴土揚場的環境中身上蒙上一層土，北京可以說“身上落了一層土”，但這“落”并不是一個很準確的動詞。陜北口語說的“坋”（音“胚”），要準確的多。“坋”是動詞，詞義“蒙塵”。看坋了一身土。則看坋的！常也不這么坋。你揚什么來？專故意兒坋土也？

陜北保留的這個古人口語，2000年來詞義沒走樣兒。今人釋古字義為粉末狀物蒙于他物，其實就是陜北的那詞義。漢《說文》：“坋，塵也。”清·段玉裁注：“凡為細末糝物若被物者皆曰坋……《五行志》‘棄灰于道者鯨。’孟康云，商鞅以棄灰于道必坋人，坋人必斗，故設黥刑以絕其源。”商鞅認為，把灰土倒在路上，就會使路人蒙塵。人被無端蒙塵，必然產生糾紛。所以，商鞅設立類似紋身的黥刑，來懲罰把灰土倒在路上的人，以徹底鏟除導致這類糾紛的根源。你看看那會兒刑罰，管的多寬！

《后漢書·東夷傳》：“并以丹朱坋身，如中國之用粉也。”唐·顏師古注《漢書·貨殖傳》“濁氏以胃脯而連騎”句：“晉灼曰：今太官常以十月作沸湯燖羊胃，以末椒姜坋之，暴使燥是也。師古曰：燖音似兼反，坋音蒲頓反。”唐《敦煌變文·燕子賦》：“正見雀兒臥地，面色恰似坋土。脊上縫個服子，仿佛亦高尺五。”宋《廣韻》：“坌，塵也。亦作坋。”

坋，宋《廣韻》蒲悶切。

撆(piē)

不是很使勁兒地打，如打不聽話的孩子、成人之間非動怒地威嚇之類，陜北口語說“撆”，音若“瞥”。把這娃娃撆給兩笪！我把你兀撆給兩笪！

古人口語里的這個詞，很早就使用了“撆”這個字。漢《說文》：“一曰擊也。”宋《廣韻》：“小擊也。”

撆，宋《廣韻》入聲普蔑切。陜北口語正是這個音④。

生

陜北語言里，“生”這個詞使用頻率很高，原因是它詞義豐富。

一、生長。今年谷子生得好。人那地方那樹，生（得）可高咧！

二、長(zhǎnɡ)。那人生一副惡眉眼。這兩個娃娃生得一般般價。不要看鄧小平人生的個子猴猴價，那可有本事咧。那女子可生的俊咧！

三、天生。那人生就那么個脾氣，你能咋價也？

四、活著。咳，咱見天生在這世上，頂什么，螞蟻也似，還不抵死了。

五、生活。咱二人生在一搭兒。民歌：我和你二人沒生夠。

六、住，居住。這窯濕得生不成人。這地方可好生了。拜廟秧歌：家什一落開了聲，山神老爺這搭兒生。

七、歇，呆著。“住”這個詞，有“停、歇”這樣的表“不動狀”的內涵詞義。因此，陜北這個“生”便引申出表不動狀的“歇、呆著”的詞義。回窯生著。炕上生著。你做甚咧？甚也不做，生著。停停生下。你們一后晌就生著咧？人家再的都受苦去了，你就生著？咋你不去受苦，生下咧？能生定？黑夜生下沒事，常聽廣播上說。哎？咋你搭兒生著咧？

八、停、留、放置。這也是表“不動狀”的引申義。太陽還高咧，生給一陣兒再走。那書？我不急要，先教生著。這是說“先放你那兒”。 錢也教生著，不急還我。那問題，能解決（就）解決，不能解決（就）教生著去。

九、楞，徹底地；不依靠輔助地。那兀把個好好價镢頭把子生給絕斷咧。

十、歲。三歲：三生。民歌：三生的娃娃直喊娘。

陜北的“生”的所有詞義，幾乎都是繼承自古代語言。

一、生長。《詩經·小雅·信南山》：“生我百谷。”唐《敦煌便文·秋胡變文》：“朕聞有天有地，萬物生焉。”

二、長(zhǎnɡ)。元散曲：張氏《青衲襖·偷期》：“恰二九。生的來體態輕盈，皓齒朱唇。”無名氏南曲《十樣錦》：“難描他身材兒生得停當。”元雜劇：尚仲賢《單鞭奪槊》一：“看尉遲人生的（看尉遲那人長的），威風也那氣概。”無名氏《連環記》二：“好女子！好女子！越看越越生的好！”無名氏《百花亭》一：“官人，你好眼睛！那個女子生得十分標致。”無名氏《醉寫赤壁賦》一：“他生的千嬌百媚人中樣。”

三、天生。唐《敦煌變文·秋胡變文》：“女生外向，千里隨夫，今日屬配郎君，好惡聽從處分。”

四、活著。《論語·先進》：“未知生，焉知死？”唐《敦煌變文·王昭君變文》：“故知生有地，死有處。”

五、生活。《漢書·衛青傳》：“人奴之生，得無笞罵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六、住，居住。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境異》：“堅昆部落非狼種。其先所生之窟，在曲漫山上。”唐《敦煌變文·捉季布傳文》：“臣住東齊多樸直。生居陋巷長蓬門。”《敦煌變文·太子成道經》：“其波羅奈國者，是三千大千世界之中心，百億日月之宰。一切人賢，多生此中。”《敦煌變文·悉達太子修道因緣》：“只為功充果滿，上生兜率陀天宮之中。由前正愿，而得成佛。”《敦煌變文·歡喜國王緣》：“賤身生居草也（野），長向王宮。”又：“和尚于是與夫人說三界九地人所生之處，壽命無限等事。”又：“授八戒已了，歸家日滿，便乃身亡，生在天中，受諸快樂。”又：“當日夫人聞說，即時日夜堅持。果然七日身亡，生在他居天上。”元散曲：湯式《醉太平·嘲秀才上花臺》：“生居在孔門，供養甚花神？今年撞入翠紅裙，被虔婆每議論。”湯式《柳營曲·旅次》：“歸路杳，去程遙，誰不戀故鄉生處好？”

七、停、留、放置。《敦煌變文·太子成道經》：“諸漏已盡，無復煩惱。衣生架上，飯生盂中，此是師僧。”

八、楞，徹底地。元·高文秀雜劇《黑旋風》二：“我把那廝脊梁骨各支支生撧做兩三截。”

今人多把陜北口語里“生”這個詞寫作“宬”，似不準確。陜北的“生”的主要詞義“居住、停置”，最遲中古就已經產生了。

宬(shēnɡ)

裝、盛(chénɡ)、容納，陜北口語說作“宬”，音若“生”。這就生（居住）三幾個人的窯，能宬下這些人開會？這毛口袋怕宬不下四斗。那大會堂能宬下兀一萬人！

古代，屋里能容納多少多少人，便是說“宬”。漢《說文》：“宬，屋所容受也。”

這個“容納”義的“宬”，跟陜北口語里另一個詞義豐富的“生”，不是同一個詞。

宬，宋·徐鉉《說文》注：“氏征切。”

抬

收起來，藏起來，陜北口語說“抬起來”。這個“抬”的意思便是“收、藏”。把這東西抬好，操心人肩的去。他把個毛主席像章抬在了匣匣里。你把人抬起來咧？那匣匣一直放倉窯抬著咧。快把這抬了，不要放搭兒。

元代，“收、藏”之義，口語里說“抬”。元散曲：王仲元《江兒水·婦人臉上笑靨》：“抬疊起臉上秋，出落腮邊俏。”無名氏《耍孩兒·拘刷行院》：“昨夜有客來相訪，是幾個知音故友。道我數載不疏狂，特地來邀請閑游。自開寶匣抬烏帽，遂掇雕鞍轡紫騮，聯轡兒相馳驟。人人濟楚，個個風流。”做官的人，要跟朋友們出去“疏狂”閑游，便打開箱匣，把官帽收藏進去——換穿休閑裝了。又：“提控有小朱，權司是老劉，更有那些隨從村禽獸。嚇得煙迷了蘇小小夜月鶯花市，驚得云鎖了許盼盼春風燕子樓。慌煞俺曹娥秀，抬樂器眩了眼腦，覷幅子叫破咽喉。”橫行霸道者來了，歌伎們紛紛躲避，那曹娥秀慌忙收藏樂器。

元雜劇：高文秀《范叔》二：“則我這綿囤也似衣裳，坐不的紅爐也那土炕。吃黃齏的肚腸。〔帶云〕抬了者！〔唱〕我吃不的這法酒肥羊……”李壽卿《度柳翠》三：“〔正末云〕柳翠，我和你下棋，則要你省的我這一著。這黑白二子，單比并著你娘兒兩個哩。〔旦兒云〕師父，這棋子怎生比并著俺娘兒兩個？你說與我聽。〔正末云〕我有一偈……抬了者！抬了者！”關漢卿《陳母教子》二：“〔三末云〕母親，吃一盅喜酒。〔正旦云〕抬了者！〔唱〕我可也消不的狀元這個及第酒！”劉唐卿《降桑葚》四：“孩兒也，我吃的夠了，與我抬了者。”這所有的“抬了者”，都是“收起來”。元·王實甫雜劇《西廂記》五·二：“高抬在衣架上怕吹了顏色，亂穰在包袱中恐剉了褶兒。”這個“抬”，也是收、藏。

捉

一把捉定哥哥的手。這個“捉”，就是握、攥。普通話“捉”之“握”義，不但用途狹窄，限刀、筆等物及“捉襟見肘”一詞，而且很有文言味道。陜北卻在日常口語中廣泛使用。你捉定過兒，我給咱繒住。你捉定他，不敢教跑了。他手里捉根棍棍，想打人咧！

購買可抱于懷中的形體小的活物，陜北也叫“捉”。今兒走延河灣捉回一只豬娃兒。

“捉”還有一個詞義，就是“捉弄”，也包括“戲弄、騙、給人下圈套”等意思。兩個老漢，一個捉一個咧。他那話可鬧把人捉了。你這話真個？捉人了吧？不敢捉人。

“捉”的“握、持”義，在上古口語中就存在，以至古文中都使用這個詞。《左傳》僖公二十八年：“叔武將沐，聞君至，喜，捉發走出。”《漢書·王褒傳·圣主得賢臣頌》：“昔周公躬吐捉之勞，故有圉空之隆。”唐·顏師古注：“一飯三吐餐，一沐三捉發。”《三國志·蜀書·宗預傳》：“預復東聘吳，孫權捉預手涕泣而別。”唐《敦煌變文·伍子胥變文》：“即捉劍斬昭王，作其百段，擲著江中。”宋·普濟《五燈會元》卷一《初祖菩提達磨大師》：“在鼻辨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又卷三《南泉普愿禪師》：“……師便打。州捉住棒曰：已后莫錯打人去。”又卷三《秀溪和尚》：“師乃下禪床，方行兩步，被谷山捉住。”又卷七《雪峰義存禪師》：“一日升座，眾集定，師輥出木球，玄沙遂捉來安舊處。”唐《臨濟錄》：“有一般瞎禿子。飽吃飯了。便坐禪觀行。把捉念漏不令放起。”元·湯式散曲《出隊子·酒色財氣四首》：“曲生堪愛，暈桃花上臉腮。百篇一斗恣開懷，誰承望捉月騎鯨再不來。酒，則被你斷送了文章李太白。”

“捉”的“捉弄、騙”義，也是較早就有的口語詞。宋金時期，文字中出現了它。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七：“道張珙新來受了別人家捉。”這個“捉”，至今在陜北話里普遍使用。

(zhuō)

堵塞，陜北說“”，音若“捉”。水眼定咧，短怕通給下。

洛川一帶，棍棒掇、杵，也說“”。用棍子地。

宋代口語中，“”有詞義“塞”，也寫作“筑”。宋·普濟《五燈會元》卷十六《光孝元禪師》：“曰：忽遇客來，如何祗待？師曰：生鐵蒺藜劈口。”又卷二十《道場明辯禪師》：“（佛眼）忽舉拳曰：這個因何喚作拳？師擬對，眼筑其口曰：不得作道理。于是頓去知見。”宋《廣韻》：“塞也。”

也有“掇、杵”的意思。宋·普濟《五燈會元》卷十一《臨濟義玄禪師》：“道了，將镢頭

地三下。”又《定上座》：“師曰：若不是這兩個老漢，殺這尿床鬼子。”

，宋《廣韻》入聲側六切⑤。

挫(zuò)

“挫”，音若“坐”，詞義是“打”，也是“使遭受物質或精神上的損失或打擊”。今年遭冷子打了一和，可把我挫結實了。這次招工沒要他，可把那挫結實了。好好的事情，故半兒你出難題，拉倒挫人咧！那婆姨，一下就把個縣長給挫倒咧。你再敢胡說，老爺挫你狗兒的！老爺今兒挫滅了你兀，為全世界人民除害！

這是古語。很早，打擊就說“挫”。《后漢書·史弼傳》：“弼為政，特挫抑強豪。”宋《廣韻》：“摧也。”

挫，宋《廣韻》則臥切。陜北讀音近此⑥。

注解：

①下，《廣韻》胡駕切，中古擬音 ，湘語白讀音[xa]，贛語文讀音[ha]，客家話音[ha]，粵語音[ha]，閩東話文讀音[ha]，閩南話文讀音[ha]。

②陷，上古音擬音，中古音擬音 ，近代音擬音[hiam]。吳語白讀音 ，湘語文讀音[xan]，贛語音[han]，客家話音[ham]，粵語音[ham]，閩東話音，閩南話音[ham]。

③《王力古漢語字典》（中華書局，2000年6月）405頁。

④撆，陜北音。

⑤，陜北讀入聲喉塞音歸陰平，音。

⑥挫，上古音擬音 ，中古音擬音。陜北音 。■

■欄目責編/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