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工商文明的重建,是一個百年命題。中國近代史的開端是1840年的鴉片戰爭,那場戰爭不是中國落后的開始,而是結果,是民族覺醒、覺悟和崛起的起點。從那時至今,數代中國人一直在致力于國家的偉大復興。正如晚清思想家鄭觀應所說,“兵戰”與“商戰”是中國復興的兩大主題,而后者的主角就是企業家階層。從鴉片戰爭到洋務運動,從甲午戰敗到辛亥革命,從五四運動到對日抗戰,從新中國的創建到改革開放,幾乎在每一個重大的國運轉折點上,我們都可以看到企業家們活躍的身影——而這在過去的很多年里是被忽略的。我們不知道這是一種無意的忽略,還是有意的遺忘。企業家階層從來不是革命的主要力量,甚至他們的職業屬性使得他們在很多時候與激進主義背道而馳。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們成為中國進步史上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過去百年間,國家與資本、政府與企業家階層的關系研究,是一個很獨特的命題。企業家階層在歷史中扮演的角色十分微妙和曖昧。在這部著作中,我得到了三個基本的結論:
1.國家政權與市民社會間的辯證關系,始終是中國現代化的中心問題。
在過去的100多年中,官方的主動性與市民社會的自發行動,國家機構與民間組織,以及它們之間的合作、分工與沖突,構成了中國社會進步的所有表象。在這中間,企業家階層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在某些時刻,他們甚至主導過歷史的演進。在很多企業家身上所展現出來的理想主義,比很多知識分子、政客要顯得更加理性和真實。
2.在過去的130多年間,也就是從晚清洋務運動至今,中國商業世界的邏輯竟是如此驚人的一致。
作為世界上惟一一個延續了2000多年中央集權體制的國家,政權對經濟的控制已經形成了一個制度和文化上的慣性。在當今的中國經濟界,一個經常被討論卻難以解答的課題是,國營壟斷資本的日漸龐大,對中國的未來意味著什么?未來很難被準確地預測,不過,歷史卻能夠以自己的方式給出某些啟示。一個很少被人觀察到的歷史事實是,在過去的130年里,中央政權曾經因同樣的問題而遭到過致命的挑戰。在清代末年,正是國營資本與民營資本的一次激烈博弈,最終導致了帝國的覆滅。而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以所謂“四大家族”為代表的官僚資本集團,則顯然給國家治理帶來了重大的負面效應。這一歷史的教訓值得當世的人們予以警惕。
3.在中國百年變革史上,企業家階層曾經最早把自己的命運與國家現代化緊密地結合起來。
我們甚至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當今中國所出現的進步和改革開放的浪潮,恰恰來源于中國企業家階層以往獲得并留存至今的經驗,正是這些經驗使得企業家階層得以幸存。它們雖然不可能占據歷史的支配地位,卻可以使得歷史的發展更加充滿活力,更加生機盎然。
在過去的100多年里,中國的官吏和精英階層一直致力于國家的重建與民族的復興。而富有悲劇性的是,每隔30年-40年,這一進程就會被外亂或內患所打斷,這使得中國的企業史成為一部缺乏傳承感的歷史。
對于中國商業進步的緩慢,不同領域的專家已經給出了無數個答案,在本書中,我們僅從企業史的視角來進行觀察。我們看到的是三個現象:一是意識形態爭論對現代化的干擾,二是中央集權觀念對國家商業主義的催生,三是傳統的輕商和官商文化對新生企業家階層的影響。讓人嘆息的是,在洋務運動后的多次經濟變革運動中,這三個命題都幽靈般地隨影而至,無法擺脫。即便到了1978年,當中國再度開始經濟變革的時候,這三大命題仍然困擾著這個國家。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一直沒有跳出一個成長的邏輯圈。
本書希望達到的一個目的是:通過對企業家階層的歷史作用的還原、分析與辯駁,重新定義中國社會進步的某些邏輯。■
《跌蕩一百年:中國企業1870-1977(上)》,吳曉波著,中信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題目為編者所加
出版社新書錄
《宏觀經濟學》,易綱、張帆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12月第一版
《李普曼傳》,(美)羅納德斯蒂爾著,于濱、陳小平、談鋒譯,中信出版社2008年1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