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1941
1941年6月上旬,重慶德國駐華大使館。
一個為歡迎德國軍方代表團訪問重慶的酒會正在進行。盡管做東的是德國駐華武官,但孫科、于右任等國民黨高官的到場使得這場酒會的氣氛異乎尋常的熱烈。賓主把酒言歡,觥籌交錯。這時,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內。在場的很多人一眼便認出了他——閻寶航——蔣介石和夫人宋美齡身邊的“紅人”。閻寶航原是重慶各種高級聚會的常客,大場面見得多了,但今晚德國人和國民黨高官們的興奮表現,還是讓他感到有些異常。
見到于右任,閻寶航就問道:“今晚諸位為何如此興高采烈?”于趴在他耳邊說:“德國馬上就要進攻蘇聯了,大概在6月20日前后。”
整個歐洲戰場的最高機密就這樣輕易的從于右任嘴里說出來,顯得太過輕率,讓人難以置信。但以于的身份和地位,對這種事關國際局勢的戰略級情報,如果沒有可靠來源,他也應該不至于信口開河。
閻寶航不動聲色來到孫科身邊,努力用平靜的口吻向孫科“取證”。誰料孫科將“絕密”和盤托出,原來,情報來自于國民政府駐德國武官桂永清。1941年5月的一天,桂永清在柏林與一個德國軍官閑談時慨嘆中國東北、華北、西北的問題難以解決,那個德國軍官聽后便吹噓說:“中國問題太簡單了,6月22日德國進攻蘇聯之后就會全部解決了。”桂永清立即密報蔣介石:“納粹德國決定6月20號左右約1星期內進攻蘇聯。”
孫科說完這些好像還生怕閻寶航不信,特地補充了一句極為重要的獨家“佐證”:“這是委員長親口對我說的!”
這份足以改變世界局勢的絕密情報,必須盡快送到蘇聯領導人手中。閻寶航當即借故離席。可是,當時已是深夜,在戒嚴的重慶,實在不便直接殺到蘇聯大使館去找羅申武官,火速報告周恩來?也不妥,因為閻寶航與周恩來有約在先:絕對不能去駐重慶辦事處。礙于身份無法親自出面的閻寶航遂將情報交給助手李正文,機智的李正文立即將情報通過秘密渠道送交周恩來,同時,又親自將這份情報送到蘇聯大使館。
蘇聯大使館武官羅申得此情報后,立即向蘇聯國內發回消息。
但,6月14日,塔斯社發表聲明,稱關于德國準備進攻蘇聯的傳聞純屬無稽之談。
重大事件同時出現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究竟孰是孰非?閻寶航對事實進行了分析,他認為德國為拉攏蔣介石,的確有可能將此情報透露給中方。周恩來贊同閻寶航的判斷。但這時再通過蘇聯駐華使館轉告消息顯然不能奏效。他便在6月14日急電延安,請毛澤東通過和莫斯科的直接無線電聯系向蘇聯高層轉報。6月16日,毛澤東命令將閻寶航情報電告共產國際,通過季米特洛夫轉交斯大林,這是斯大林收到的來自共產黨方面的級別最高的警報。表達了中共中央對這個情報真偽的傾向性。
與此同時,蘇聯軍事情報局下屬情報網也紛紛送回了德國即將進攻蘇聯的預警。
佐爾格于1941年6月15日向莫斯科報告,比閻寶航情報早到一天。
在瑞士的“拉多”情報網于1941年6月17日向莫斯科報告,比閻寶航情報晚到一天。
蘇德戰爭爆發后的第8天,斯大林特意給中共中央發來了一封電報:“感謝你們提供了德國進攻的準確情報,我們得以在德軍進攻前宣布蘇軍進入緊急狀態。”這是斯大林給中國共產黨唯一的一封感謝電(遺憾的是,收報原件在1947年春胡宗南進攻延安前夕,為堅壁清野而被銷毀了)。
摧毀關東軍
1944年下半年,隨著日軍的節節敗退,蘇聯對日宣戰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大,搞清關東軍的動向成為蘇聯在遠東情報工作的重點,也是中共敵區偵察工作的重點。
這一次,閻寶航將目光直接鎖定在國民黨軍委第三廳副廳長鈕先銘身上,閻寶航得知第三廳存有日本關東軍在中國東北等地布防的絕密情報。閻寶航借閱后,速報中共駐重慶代表團,由南方局組織人員全部拍照后報送延安。周恩來將這份重要的軍事情報綜合其它方面的材料,迅速向蘇聯方面做了通報。
中共送來的情報,使蘇軍了解到中蒙邊境東端除滿洲里和阿爾山外,日軍沿邊境線其它地段沒有設防,企圖以戈壁沙漠和興安嶺來做天然屏障。蘇軍將計就計,以外貝加爾方向為主要突擊方向,集結以坦克部隊為主的重兵,從中蒙邊境進攻,向東對日本關東軍進行主要的戰略性突擊,直接進攻長春、沈陽,再南下旅大,分割圍殲關東軍主力。
1945年8月9日,蘇聯紅軍按閻寶航事先提供的情報,“按圖索驥”,只用了幾天時間就全面突破了關東軍經營十幾年的防御體系。因蘇聯進攻迅速,東北并未遭到大的戰爭破壞,成為支援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的后方基地。閻寶航為此做出的貢獻得到了李克農的高度評價:“你的情報工作不但對中國革命有貢獻,對世界革命也有貢獻!”
身份之謎
上世紀40年代的重慶是一個大舞臺。它不僅是陪都,更是國共雙方秘密戰的戰場。在這個舞臺上,閻寶航長袖善舞,縱橫捭闔。半個世紀后,閻寶航的親屬這樣回憶:“為廣泛搜集情報,他無時無刻不活躍在一切可能利用的場合。有時他以富商大賈的身份,西裝革履出現在美軍俱樂部;有時又挽起袖子和國民黨軍官聚會在賭場。有一次地下組織的情報送遲了,誤了接頭時間,閻寶航就利用警方攔住郊線客車進行檢查,親自把情報交給在車上的我方交通員。”
閻寶航在對手眼里也是謎一樣的“神秘人物”。中統一特務頭子談閻寶航給他的印象時說:“一副歐美士紳的派頭,舉止瀟灑,談吐豪放,落落大方,身上如有磁石,張口就能把人抓住,無人不交,無所不到,他究竟是個什么人物,真是撲朔迷離,令人費解。”
事實也的確如此。閻寶航當時身兼數職,身份特殊。他是張學良摯友,東北軍和光復東北勢力當仁不讓的代言人;同時,他又因為蔣介石出于安撫張學良的目的而被委任為“新生活促進總會”的書記兼總干事,一度和“委員長”共用一個大辦公室。閻寶航還是國民黨中央賑濟委員會顧問、中國經濟事業協進會理事,與宋子文關系密切。在張學良的保舉下,閻寶航還同時出任“委員長行營”少將參議。通過在“四維學會”的舊相識,閻寶航還發展與復興社骨
干分子的關系,廣交國民黨CC系、軍統、黃埔系、政學系各個“派系”、“山頭”的主流人物陳立夫、戴笠、康澤等人。巧妙周旋于宋美齡、馮玉祥、孫科、張群、于右任等國民黨名流之間,廣泛應酬天南海北的各路頭面人物。
每個人都知道他大有來頭。誰也弄不清他究竟代表哪一方。
即使在黨內,絕大部分人也不清楚這位高級特工的真實身份。因為1937年9月,閻寶航加入中共后一直由周恩來單線聯系。甚至坊間還有傳言,稱閻寶航直接隸屬于共產國際,工作關系也保持兩條線。解放后,閻寶航就任外交部辦公廳副主任之時,其黨員身份也沒有公開,直到1962年。
“文化大革命”中,閻寶航受到迫害,于1968年含冤去世,終年73歲。粉碎“四人幫”后,閻寶航得以平反昭雪。1978年1月5日,閻寶航的骨灰安放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