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叫人啼笑皆非地安排了這個偵察機駕駛員。他起飛遲了半個小時,因此他那關鍵性的發現也相應推遲了。他起初看見一條航空母艦沒認出來,此后也沒提起另外的骯空母艦。作出了這番拙劣的表演,他在歷史中消失了;像咬死克莉奧帕特拉的那條毒蛇,他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物,但一個帝國的命運在那短短的幾分鐘里竟令人悲痛地取決于他。
——《戰爭與回憶》赫爾曼·沃克著
長期以來,在對中途島海戰日本失敗原因的研究中有一個不可動搖的定論,就是“利根”號重巡洋艦彈射器故障導致4號機出發延遲是南云未能及時發現美國航母編隊的重大原因。而未能及時發現美國航母編隊直接造成此后南云艦隊的被動乃至覆滅,所以,這架缺席的偵察機一直被史界定義為是導致日本海軍在中途島失利的最重大最直接的原因。
簡單的結論總是受人歡迎,人們喜歡歷史中那些富有傳奇色彩的偶然性。但是剝開這層傳奇的外衣,我們會發現真實的歷史并非如此。盡管這種冰冷的真實可能不討人喜歡。
危險的偵察計劃
1942年6月4日凌晨2時45分(中途島當地時間,為方便對照閱讀,本文內時間均統一為中途島時間——筆者注),日本海軍第一機動艦隊(即南云艦隊)抵達距離中途島西北大約270海里的地方。4艘航母、2艘戰列艦、3艘巡洋艦和11艘驅逐艦正以24節的航速撲向東南。此時,空襲中途島的命令下達,航母上已經開始為第一波攻擊做準備。同時,航母和屏衛軍艦上也準備派出偵察機進行搜索。
南云艦隊的偵察計劃是單相搜索模式。我們知道,當時的搜索完全依賴于機載人員的視力,因此指揮官總是盡可能向最有威脅的方向派出多架飛機。所謂單相搜索就是在每一個小扇區內派出1架飛機,所有的飛機構成一個完整的對威脅方向的大搜索扇面。南云編隊受威脅的大扇面是165度,被劃分成7塊,由7架飛機分別承擔。除了“榛名”號的一架九五式水上偵察機搜索范圍為150海里外,其余6架的搜索范圍均為300海里(參見示意圖)。所有偵察機都預定在4時30分起飛。

單相搜索在這樣的作戰中有個大問題,就是偵察機一般在黎明時分和攻擊機群一同起飛,因此當他們在偵察中發現敵方艦隊時,攻擊波無法轉用。1942年4月的印度洋作戰中,南云艦隊就遇到過這樣的問題。當時的南云艦隊派出大部分艦載機組成攻擊波前去襲擊科倫坡和亭可馬里的英軍基地。就在此時,偵察機突然發現了英軍艦隊,一時南云和參謀軍官們手足無措。雖則最終并未導致嚴重后果,但是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當時,預防這種情況的最好辦法就是采取雙相搜索,即在一個小搜索扇面內投入2架偵察機,1架在夜間起飛,天亮時飛到其搜索扇面的盡頭,而另1架則在一定時間之后起飛(一般是1小時),進行補充搜索,以確保萬無一失。但是南云并沒有選擇這種方案,原因必須要從南云視角內的戰場態勢上去找。
事實上,前往中途島的過程中,南云沒有監聽到美軍航母編隊的任何訊號,他也完全不知道對珍珠港實施的K偵察計劃(使用潛艇給二式大艇加油,使之能完成對珍珠港的偵察)已經取消,他甚至不知道潛艇部隊抵達夏威夷監視線的時間也晚了。因此,他認為“沒有跡象表明敵機動部隊在我附近”,自己可以從容地先攻擊中途島,所以在對偵察兵力的使用上就打了折扣。南云使用的兵力適配原則是合情合理的。此外,他還讓特意留下第二批飛機和優秀的飛行員,準備應付可能出現的美國艦隊。
執行打折扣
按照計劃,偵察飛機應當要同時起飛。“赤城”號、“加賀”號、“榛名”號派出的偵察飛機按時起飛了,但是2艘巡洋艦——“利根”號和“筑摩”號的水上偵察機起飛工作卻不順利。“筑摩”號的1、4號機分別推遲5分鐘和8分鐘起飛。“利根”號延遲的問題就更嚴重了,該艦的2架水上偵察機分別是4時42分和5時正起飛的。這是為什么呢?這里牽涉到一個反潛巡邏任務的問題。原來按照南云艦隊制訂的對潛警戒計劃,4時30分正好輪到“利根”號和“筑摩”號各派出1架水上飛機值勤。這樣在時間上就產生了沖突——究竟是先起飛偵察機還是先起飛反潛巡邏飛機。“筑摩”號采取了先彈射偵察機,再彈射對潛巡邏機的方式。盡管第8戰隊司令部判斷彈射器的兩次彈射間隔是6分鐘,會導致偵察機起飛推遲,但是在戰隊旗艦“利根”號上仍然采取了先彈射對潛巡邏機再起飛偵察機的方式。4時38分,在一片忙亂中,“利根”號的反潛巡邏機起飛,4分鐘后1號偵察機順利起飛。就在這時,使用剛才彈射反潛巡邏機的那臺彈射器的偵察機卻沒能及時起飛——重新裝填的13公斤火藥居然成了啞藥。于是,艦員們進行緊急搶修,20分鐘后,這架偵察機終于起飛。

現在,南云艦隊的偵察機已經都派出去了,他們是南云艦隊唯一的可倚賴的耳目,但是除了因為彈射器問題最后起飛的“利根”號的4號機,其余一無所獲。其中,“赤城”號、“加賀”號、“榛名”號派出的飛機以及“利根”號1號機搜索的水域確實沒有美軍艦隊。“筑摩”號的4號機還沒飛到300海里處就遭遇惡劣無氣,發動機也再度出現故障,中途打道回府。“筑摩”號的1號機則遇到了云層,飛行員選擇在云層上方飛行,自然也是什么都看不到。最后出發的“利根”號4號機在7時20分抵達300海里線,隨即轉向偏北飛行,8分鐘后突然發現美軍水面艦隊。于是飛行員報告:“發現可疑敵艦10艘,位置距離中途島240海里,方位10度,航向150度,航速20節以上。”
本來,發現美軍艦隊是件好事,但是現在卻成了壞事。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名飛行員雖然選擇了繼續跟蹤,但卻沒有確認其艦型。須知,美軍艦編成內有無航母,對南云而言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也會產生完全不同的對策。因此南云下了停止換彈的命令,等待進一步信息。7時58分,第二份偵察報告發來,仍只字不提美軍艦型,只說航向改為180度。南云的參謀們再次發電報,以嚴厲口氣要求確認美軍艦隊組成。8時09分,他們終于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敵艦為5艘巡洋艦和5艘驅逐艦。”然而這架偵察機和飛機上的飛行員們仿佛注定是要折磨南云和其幕僚的神經,11分鐘后他們報告:“敵艦隊后方好象有1艘航空母艦。”再過了10分鐘,又發現了2艘巡洋艦。這時,南云才真正斷定美軍編隊中有航母。8時55分,該機還發報“有10架魚雷機正在朝你部飛去”。甚至到了11時左右,該機還接到過引導“飛龍”號起飛的攻擊波攻擊美軍航母(根據第8戰隊司令官的指示,它要保持接觸,直到替換飛機抵達。但是,實際上它的燃料已經不夠返航了,最終迫降大海)。
準時起飛會提前發現美艦嗎
無論什么人談論中途島6月4日的南云艦隊,都要談及兩件事情,一是換彈命令,一是“利根”號水上偵察機推遲出發。對于這架遲到的偵察機,筆者以為它的影響并沒有人們所認為的那么大。因為就算它按時起飛,也不能提前發現美軍航母編隊。對照6月4日雙方行動態勢,我們可以清楚地發現,如果“利根”號起飛的4號機在正常時刻起飛,并且飛行順利,飛機將在6時50-55分左右抵達300海里線。此時美軍航母編隊位于其更西北的地方,而且是側后方,很難被觀察員發現。個人估算,按照之前的發現距離條件,該機發現美軍航母應該是在返航時的7時20分以后。實際上,這里還有個漏洞,就是該機7時28分發現美軍艦隊時的本機位置。1969年1月,日本防衛廳研究所的秦郁彥在《海軍干部學校》評論上曾經發表了一篇《關于中途島作戰的偵察機》的文章。文章中明確指出“利根”4號機機長甘利洋司一等飛行兵曹在起飛時,計算錯了航向,偏離了預定偵察航線(筆者因能力所限未查到原文,有興趣和能力的讀者可以去查閱一下)。因此根本就不是本圖中所描繪的航線,而是要更加偏北。這樣一來,發現距離條件只會變小,不會變大,也就更容易推導出早起飛并不能提早發現美軍的結論了。
此外,我們同樣通過這張圖還發現,在7架日本偵察機中,最有可能發現美軍艦隊的應該是“筑摩”號的5號機。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完全沒有發現美軍艦隊,這不能不說是個遺憾。
遲到不是借口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明確的是,南云在錯誤的情報來源的基礎上做出了一個錯誤的判斷,并由此選擇了一種相對比較危險的偵察方式。最后,這種相對危險的偵察方式又因為天氣、機械故障、人為戰術安排和飛行員個人的因素變得復雜和不可控,增大了危險的概率。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這些問題一起爆發出來,導致了一個極端惡性的后果。在這里,我們花這么多精力追本溯源,實際得出的結論并非指向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事件。筆者認為,日本海軍偵察的失誤,并不是由一個故障破壞的,而是一系列事件作用的結果,其源頭在于對情報信息掌握的失控和對情報溝通的忽略。另外,前面的分析已經證實,無論是否發生故障,發現美軍艦隊的時間不可能有質的變化,所以縱然它不遲到,也無法影響海戰朝著對日本海軍不利的方向發展。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運氣問題,而是缺乏制信息權的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