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當美國政府進一步的擴張引發美元劇烈下滑,我們才需要擔憂這場危機會誘發一場持久的蕭條
一年半以前,人們對世界金融體系充滿信心。的確,美國住宅信貸爆發了非理性繁榮,數萬億美元的金融財富在調整中蒸發,抵押貸款公司和銀行不斷破產。但是,我們這些經濟學家相信,資產組合是多樣化的。放眼全球,幾乎每個投資者持有的資產,都承擔了一小部分與美國住宅信貸相關的風險。所以,當時我們認為這個調整會比較平穩。
現在,我們發現事情并非如此。全世界的投資者覺察到,自己擁有的資產組合比事前期望的風險更大,久期更長,每個人都想把自己的風險推給別人。但是,整個經濟不可能在一天或一個月,甚至是一年之內立刻收縮風險。所以,人們對更安全資產的追逐,推動了全球范圍內金融資產價格下降。這帶來了問題,因為我們需要健康和較高的金融資產價格,使那些應該擴張的企業能夠籌到資金。
四方面因素侵蝕了金融資產價格。第一,違約。當你持有的金融資產到期時,你可能找不到交易對手。第二,久期。即使你確定有交易對手,即使你確定自己理解局勢,即使你不在乎風險,你仍然愿意現在持有現金而不是等到金融資產到期時再回籠現金。第三,信息。也許你不懂自己購買的產品——如果你買的資產足夠物美價廉,那么,銷售人員為什么會迫不及待將它推銷給你呢?第四,風險。即使你的交易對手一直存在,即使你不在乎現在還是未來持有現金,即使你完全理解購買的產品,你仍然不確定債券到期時它們的價值。
格林斯潘希望銀行再獲得2500億美元注資,使銀行的資本比率達到15%(超過幾年前公認的10%),將信息和風險的貼現率降至正常水平,解決這場金融危機。但是,他警告說:“當然,簡單的線性計算只是粗略的近似值。”
在過去25年里,當我不同意格林斯潘的政策時,十次有七次都是我錯了;但是,我認為這次卻是格林斯潘錯了——2500億美元的注資,尚不足以將風險和信息的“貼現率”降至正常水平。
首先,信息因素使得銀行擔憂賣給自己的資產不值得購買。政府擔保的資產(指政府發行的安全的國債和購買的風險資產)可以解決信息問題,但是,政府或者私人部門向銀行注入資本不可能解決信息問題。
其次,重要的風險不在于長期潛伏的違約現象,而在于進一步的短期流動性擠兌。投資了那些長期表現較差的風險資產不足憂慮,值得擔憂的是投資了那些短期的風險資產。一旦負面沖擊再次降臨,一旦政府出于某些政治原因,沒收向它尋求流動性支持的金融機構的股權,這些風險資產將使你喪失緩沖余地。因此,銀行可能更愿意坐等政府注入新增資本,而不愿冒風險投資較高收益的長期債券。
這是一個很壞的局面。隨著金融資產價格跌至目前的低位,應該擴張的企業無法籌集資金,難以擴張,而應該收縮的企業則迅速收縮。為了增加總需求,我們要么現在大幅提高資產價格,推動應該擴張的企業擴張,要么依靠政府支出大規模增加來刺激需求。如果能選擇,我們寧愿選擇前者。私人部門的需求是有用的,而政府資助的刺激計劃遵循另一套更政治化的邏輯。但是,我們可能別無選擇。我們需要全世界各國的財政政策鼎力支持:在未來一到三年,它們都需要花更多錢,而又不征更多稅。
但是,我們不能永遠依賴于財政政策,至少不需要長遠功效可疑的價格管制。我認為應該有一個比格林斯潘的銀行注資更徹底的計劃。如果美國政府正式、完全接管房地美和房利美,可以讓它們以國債利率借錢,購買和再融資按揭貸款,為財政部盈利。隨著政府購買增加,私人部門可獲得風險資產的供給減少,這些風險資產的價格就會上揚,受信息難題影響最大的按揭支持資產將從市場中退出,并且隨著資產價格上升,銀行將自己資產重組。
雖然我們遭遇的全球金融危機已經很慘烈,但這還不是最壞的事。最壞的事情在于人們對美國經濟信心的崩潰,以及美元崩盤。這可能迅速增加美國與進口產品競爭的制造業內的就業。但是,這對世界整體而言是一個災難,特別是對中國這樣依賴對美國出口、推動經濟增長的國家而言。
在這方面,美國需要謹慎。作為世界經濟這艘大船的主錨,美國的行動要從全球經濟的角度出發。
幸運的是,過去15個月,還沒有跡象顯示人們對美元喪失了信心。
只有當美國政府進一步地擴張引發美元劇烈下滑,我們才需要擔憂這場危機會誘發一場持久的蕭條。■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伯克利加州大學經濟系教授
(此文英文原文請見《財經網》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