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投資“另類”隱痛

中投與JC Flowers的合作因投資德國HRE出現(xiàn)賬面虧損，外管局投資TPG的旗下基金也受創(chuàng)于已經(jīng)倒閉的華盛頓互惠銀行

《財經(jīng)》記者 李箐 曹禎

中投另類煩惱

2008年12月中旬，中國投資有限公司(下稱中投)另類投資部門的新任總監(jiān)周元正式上任。在召開了一連串會議、聽取了全面的情況匯報之后，周元安撫同事:“不著急，慢慢來。”

保持鎮(zhèn)定也許是目前惟一的選擇。《財經(jīng)》記者獲知，中投的另類投資部門目前業(yè)績堪憂，其中，中投投資32億美元與美資私人股權投資基金JC Flowers合資設立的基金，因投資德國住房抵押貸款銀行(Hypo Real Estate Holding AG，下稱HRE)，已出現(xiàn)數(shù)億歐元的賬面虧損。

另類投資是中投內(nèi)部三大負責海外投資的部門之一，此外還有股權投資部和固定收益投資部。中投成立以來，另類投資方面的信息罕有披露。目前已知的，只有中投對JC Flowers的32億美元的投資和8億美元對摩根士丹利地產(chǎn)基金的投資。根據(jù)中投最初的資產(chǎn)配置計劃，另類投資將占到中投海外投資總盤子的45%-50%。

所謂另類投資，是指傳統(tǒng)的股票、債券和現(xiàn)金之外的金融和實物資產(chǎn)，如房地產(chǎn)、證券化資產(chǎn)、對沖基金、私人股本基金、大宗商品等。

2008年6月23日，專事金融股權投資的JC Flowers與另外兩名投資者正式入股德國HRE。當時的公告稱，JC Flowers、Grove International Partners LLP以及日本新生銀行(Shinsei Bank Limited)組成投資團，耗資11億歐元，以每股22.50歐元的價格，收購了HRE24.9%的股權，持有期為四年至七年。之后HRE的三季報又稱，三名投資人的持股都小于10%。

HRE為德國第二大商業(yè)地產(chǎn)借貸機構，在地產(chǎn)、基建和公營機構融資方面舉足輕重。不幸的是，在這次金融危機中HRE并未能逃過劫數(shù)。

2008年8月中旬，該銀行因CDO產(chǎn)品(抵押債務債券)出現(xiàn)資產(chǎn)減記，稅前利潤減少了95%。9月中旬雷曼兄弟公司倒閉帶來的流動性枯竭，更一度將其逼至絕境。從9月到12月，德國政府先后為HRE提供了大約600億歐元的救助計劃，主要是為HRE的債權提供擔保。但據(jù)德國《世界報》的報道，HRE的資金饑渴癥并未消除，到2009年底，資金需求可能將高達1000億歐元。

盡管當前的救助計劃并未攤薄股東權益，HRE的股價還是一落千丈。2008年12月23日，已經(jīng)從原來的20多歐元跌至2.86歐元。這意味著，JC Flowers在HRE近4億多歐元的投資迄今已跌去90%。

知情人士透露，JC Flowers投資HRE的資金來源正是中投。“因為中投身份的特殊性，德國方面一般不會接受這類投資，但是由于公開的投資人是JC Flowers，而且持股比例低于10%，因此沒有遇到障礙。”對于主權財富基金的投資，歐洲國家普遍不歡迎，德國和法國尤為明顯。

據(jù)了解，中投與JC Flowers合資設立的基金，由JC Flowers負責投資管理，中投只是作為財務投資人，并不直接參與管理投資，但擁有知情權。

值得一提的是，JC Flowers前中國代表處首席代表宣昌能最近剛剛離職，轉任中國人民銀行研究中心主任。宣昌能1988年畢業(yè)于中國科技大學，后獲美國奧斯汀得克薩斯大學金融學博士。2000年8月回國后，先后擔任證監(jiān)會規(guī)劃委委員和機構監(jiān)管部副主任。2004年11月，擔任建行董事會秘書。2006年9月進入JC Flowers擔任董事總經(jīng)理、中國代表處首席代表。

外管折翅WaMu

與中投的另類投資際遇相仿，國家外匯管理局(下稱外管局)與得克薩斯太平洋集團 (下稱TPG)的合作，亦可謂難言樂觀。

TPG成立于1992年，目前管理逾500億美元資產(chǎn)，是美國私募股權基金界的巨擘之一，目前控股深圳發(fā)展銀行的新橋資本亦屬于TPG旗下基金。

2008年初，外管局投資約25億美元交與TPG管理。當時的分析多認為，這凸顯了主權財富基金在直接投資之外的嘗試，目的在于盡可能減小在海外可能遭遇的政治反彈，亦是提高投資收益率的激進投資策略。

“這是外管局的一項實驗性投資。”一位接近外管局的人士表示，“而且這在外儲投資的總盤子里所占的比例微乎其微。”

2008年4月7日，總部設在西雅圖的美國第六大抵押貸款提供商華盛頓互惠銀行(Washington Mutual，下稱WaMu)宣布，向TPG為首的財團融資70億美元，以緩解次貸危機帶來的重壓。該財團以每股8.75美元向WaMu購買了1.76億股普通股，另外，還購買了5.5萬股、每股10萬美元的可轉換優(yōu)先股。其中，TPQ的投資約20億美元。

根據(jù)6月底美國SEC公告信息，投資該行的TPG旗下基金主要是TPG Advisor VI和TPG Olympic Advisors， Inc.，TPG的兩位合伙人David Bonderman和James G. Coulter在該行也持有股票。根據(jù)WaMu公告，經(jīng)過一系列新股發(fā)行和優(yōu)先股轉換后，該行股本將達到17億股，屆時TPG旗下的兩只基金將持有約30%的股份。

TPG創(chuàng)建合伙人之一Bonderman，二度成為該行董事。TPG和該行素有淵源。1988年，Bonderman和Coulter曾買下深陷危機的American Savings Bank，協(xié)助其脫離困境后于1996年賣給了華盛頓互惠銀行。TPG從中盈利7.5億美元，Bonderman首度成為該行董事。

在危機爆發(fā)前，WaMu總資產(chǎn)超過3000億美元，客戶數(shù)量年增長率高達12%。但由于一系列錯誤決策，該行狀況在近五年愈發(fā)搖擺不定。房地產(chǎn)市場下滑一年后，WaMu在次級抵押貸款方面的投資嚴重被信用損失、非法拍賣地產(chǎn)及次貸市場中的壞賬拖累，其價值也大幅下跌。該公司于2007年四季度虧損187億美元，每股虧損2.19美元，全年凈虧損6700萬美元。

TPG入股消息公布之后，WaMu股價大漲29%。TPG投資亞洲的執(zhí)行合伙人單偉建當時對《財經(jīng)》記者表示，目前是主動投資一些銀行、謀求參與管理的時機。TPG將幫助WaMu改善風控系統(tǒng)，加強信貸文化。

但是，TPG這次已無力回天。到2008年9月25日，WaMu宣布被美國聯(lián)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接管，成為美國歷史上倒閉的最大規(guī)模銀行。美國聯(lián)邦存款保險公司將尋求出售WaMu的存款業(yè)務，其中一部分僅以19億美元售予摩根大通。

WaMu被接管后，股價由每股1.69美元狂瀉至每股0.16美分，其后一直在每股0.10美元左右徘徊，后轉板到OTC市場繼續(xù)交易，最新收盤價為每股0.025美元。目前尚不清楚外管局的25億美元中有多少已投資于WaMu。

TPG給投資者的信中稱，監(jiān)管不確定性與市場混亂，超出了基本面對于投資的影響。

反思與調(diào)整

中投和外管局在另類投資領域里出師不利，引發(fā)了市場的普遍關注。

從實際安排來看，中投在另類投資方面的風險防范機制不可謂不嚴格。《財經(jīng)》記者獲悉，中投原計劃對TPG和JC Flowers進行合計80億美元的委托投資，共設立兩只基金。但經(jīng)過對這兩只私人股權基金的全面考察和談判，最終只選擇了向JC Flowers投資32億美元。

中投向JC Flowers提出的合作條件是:在基金中，中投的出資占80%，其他投資人占10%，而JC Flowers作為普通合伙人需要出資10%。這意味著，以40億美元的規(guī)模計，JC Flowers的合伙人要拿出4億美元。

在這一安排中，中投作為LP(有限合伙人，不參與管理)，要求GP(普通合伙人，全權負責投資管理)入股10%。這一比例在私募股權投資基金中并不多見，一般而言，GP的投資額只占整個基金的1%-2%。這一額外要求，“目的就是為了控制風險，把管理人的利益更多地捆綁到這個基金中。”一位知情人士說。

即便設計了如此嚴苛的合作架構，中投仍然無法扭轉金融危機所帶來的系統(tǒng)性危機。在損失發(fā)生之后，問責機制亦在中投發(fā)揮作用。

2008年底，中投另類投資部門高管更迭，原來的負責人李培育調(diào)任國務院政策研究室，周元成為新任總監(jiān)。

中投的另類投資部門主要包括直接投資、不動產(chǎn)基金和非不動產(chǎn)私募股權基金三大領域，李培育在任時主要負責直接投資、不動產(chǎn)基金兩部分，而不動產(chǎn)私募股權基金主要由李應如負責。

李培育畢業(yè)于清華大學，先后供職于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等機構，從2002年起擔任河南鶴壁市代市長、市長長達五年，2007年進入中投。李應如則是中投首批從海外招聘的人才，她曾在美國最大的養(yǎng)老基金之一——加利福尼亞公務員退休基金任職兩年。

周元生于1956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英語系，后赴美留學、任教。1994年至1998年間任瑞銀集團執(zhí)行董事、中國區(qū)主管兼京滬首席代表，1998年赴香港聯(lián)交所任職;幾經(jīng)輾轉，在加盟中投前任美國道富資產(chǎn)管理公司高級顧問。

與周元同時進入中投另類投資部門的還有一位香港籍人士Collin Lau，他此前曾經(jīng)在美國勝達國際集團(Starr International)管理私募股權基金，亦曾在巴林銀行供職。

擺在周元等人面前的任務，顯然十分艱巨。

“需要反思的是，中央政府應為國有投資機構定下明細的風險收益原則。而國有投資機構需要完成專業(yè)化的機構建設，建立基本的資產(chǎn)配置機制，并建立有關的機制安排，以保證其投資的風險被適當?shù)乜紤]。”一位國際投資專家表示。

“對于以長期投資為目標的主權財富基金來說，不能以短期的股價波動論英雄。”挪威銀行資產(chǎn)管理前首席執(zhí)行官加爾對《財經(jīng)》記者反復強調(diào)，長期投資是主權財富基金核心競爭力所在，必須要有逆市場而動的能力和愿望，也必須要有承受短期虧損的制度安排。

消息人士表示，中投創(chuàng)立伊始選擇的是比較激進的投資計劃，意在高收益。在資產(chǎn)配置上，中投將15%投資于債券產(chǎn)品，35%-40%投資于股票，45%-50%投資于包括房地產(chǎn)、私人股權投資基金等在內(nèi)的另類投資產(chǎn)品。但是，隨著全球金融市場的波動，中投公司也在不斷調(diào)整公司的資產(chǎn)配置情況。

目前，中投內(nèi)部已設有專門的“資產(chǎn)配置與戰(zhàn)略研究部”，負責人為趙海英。趙為美國馬里蘭大學經(jīng)濟學博士，2002年任中國證監(jiān)會發(fā)行監(jiān)管部副主任，曾任亞洲開發(fā)銀行顧問、中國證監(jiān)會戰(zhàn)略規(guī)劃委員會委員，還曾任教于香港科技大學商學院、香港大學經(jīng)濟與金融學院。

“我們最近在調(diào)整有關的資產(chǎn)配置，各個方面的投資比例會有很大的調(diào)整。”中投公司有關人士說。■

本刊記者于寧、吳瑩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