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布,陜南商州人,1982年生。據說她在那年發出的第一個聲音不是哭泣而是一聲嘆息,她一再惋惜那一年她沒有二十歲,在那個一無所有、樸素而輝煌的時代。2006年投入小說創作,2008年開始寫作詩歌,她說:迷戀是有契機的。她對詩歌的愛。曾在重慶、西安、等地工作,最后落腳深圳,偶爾退回故里。她憑心靈寫詩,憑自由活著。
八月隨筆
秋天是一個上升的季節。
荒野里,塌陷的玉米地和沿階草
初次燃燒。青煙、風和灰燼
因為誰的意志在空中飛,又把
溫溫的氣息釋放,勾起回憶和欲望。
早晨有如初冬,陽光
照耀著幾棵柿子樹,那上面結滿了
佛的內心世界所有的悲欣。
短暫黃昏,有如山上的自由
大半個晚上我沉思,從北方到北方。
什么聲音如此松軟,什么聲音在七米
以外的黑夜消融?如今,我承認
我猜不出,也逐漸聽不到這神秘的聲音
我的心瓦罐般珍藏著情人每一次的眷顧與施暴
在赤裸的生活面前,榮辱、鑰匙、國籍都無足輕重
死去的在悄然復活
活著的在悄然死去
凌晨,打谷場的機器壞掉,老鼠的逃竄聲使人放心
我夢見消失的車轍正在恢復
在第五個季節破曉的晨霧中
一輛無人駕駛的山地車,性能是那么好
它重復我的第四道軌跡,歷久而彌新
高跟鞋
會見無關的人我會穿上它
我還會故意加重腳步
故意把樓梯踩響,故意咚咚敲門
那代表我是任何人都高攀不起的女子
嘎噔嘎噔
我不是個平常的姑娘
想要我穿上輕便的鞋子出沒武林
除非遇上身手不凡的過客
嘎噔 嘎噔
如果你聽到這種聲音
那代表我的驕傲
代表眼下這個江湖庸才輩出
當身體
當身體承諾身體,小聲響
泄漏到花園,如樹脂
堅持向下,身體強行宣布升華
“在混亂中我絕對存在”
這樣煙化為灰,一分為二
這樣另一半消失
語言變為曲線折射到天空。
當身體毒害應有的汁液,發現
聚攏的都在消散
三次恐懼,你有翠綠的往事
我有無數臺壓力機
狂妄一退再退,那秘密的
傷痕和謙遜不斷重現
我終于承認了打磨的光滑。
當身體嚴格出鏡
到最后失敗,揪緊的心
要認出我最初的模樣
還需要一百個男人的才華
需要一百個母親的焦灼……
這艱難的道路
有時,蜷喘不過氣來
火車,茶葉,小量裝的白酒,噼啪閃現
在波動的心靈上,我愛
所以我存在
用盡,所以我失敗。
當身體未發出聲音
應該尋找腎臟的根源與鳥的藏匿
觸及所有唾液和毛發,只能
在一枝煙的下面播種牙齒和頭發
直到煙絲變黑,它成為
今天被一場夢裹挾的虛幻。
十月,帶著血絲的身體里
好力氣和青春一再安眠。
僅有的一點時間
僅有的一點時間
我們比試。或者是鄙視
用短淺的目光,在沸騰的苦汁中
冶煉鋒芒,在幽暗的地層深處
積攢對方的光亮。空曠的體內
猛然擊起致命的刈割聲
這不是高明的。這是必須給予的
只能是轟鳴的搏擊,而不是內心的柔軟
我放開一點身體,還有時間
如果你正在打開
不必永遠,只需現在
一
每一個處女都把自己偽裝成妓女
每一個團體都談論過國家的學生
每一個談論過敵人的朋友,變成了愛人
她們什么時候懷孕?誰知道?
二
你總找幽僻的花園坐下
要躲開眾人的視線
事實上,天已黑了
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無用
三
中午,樹木停止一天的生長
風也不來了,陽光無比微笑
狗睡在蔭涼處,時而睜開眼睛:
這會兒世界上還有人嗎?
四
不必永遠,只需現在
金黃的秋天將要打破常規
遙遠的地平線就在眼前
搭上性命吧,朋友
五
你說丹江過后,再無水源
我說,我的眼里漸多淚水
不要聽那人說:停下,前方死人
聽我的,可以淌下淚水,但不可以停止前進
六
別忘記有人那最柔軟的一面,他已走遠
別收獲守望者穿過的麥田,那永不成熟
你說過,沒有一個詞語能解決那無比豐滿的
我說過,所有身體都是熱情的、冒險的
追求者
一個人獨身另一個追求者就會慢慢走來
高傲的身影打破黃昏的光線
我泡茶,他變成暖瓶里失去溫度的水
我取煙,他忘帶打火機卻劃不亮我的火柴
我說“偉大的藝術可以是刀槍”,他坐在電腦前炒股
我翻開筍瓜自傳,他擦凡士林成份的護手霜
我寫詩,他就變成睡眠和十月骨骼吱嘎作響的歲月
我寫一流的詩又抬起頭講三流的笑話,他說這是完美
并肩而走,他問我褲頭和眼鏡哪一樣可以送他
我說那可是你母親的事兒,此刻我只想給你吃一記胡桃
燈火里,他點點頭,他說“明天我還來”。
詩關于雪
你可以嘗試扼殺雪:
用你的體溫,并認為
你大過了它的熱量,
但你沒有。
你可以借助一根繩子或膠帶紙
或電話線,
但是,你稍加用力,它就化為無形
你這個傻瓜。
它自有它的辦法,輕視你。
它喜歡昨天的陰天,喜歡更白的光線
它降低了它的祝福
走到一堆燃燒的楊樹葉前
不同的場景
今夜,我可能會找你
這是可能的。遇見可能在海洋
灰藍色的海浪彎曲我的腳
看似屈服于我的存在
幻燈片制作您走著的街道
截至到房間、您睡覺的步驟
和條紋床單。舊牛仔衣下
您的腦海里橫掃過一小段夢
在池塘的淺水邊洗手
明亮光影,小小的聲,不道德
但足以信賴。您讓這些漂遠
并形成漩渦,怎樣高興
當我披著我看不見的紗布
如何在自己的聲音里說出話來
走進一堆花崗巖墓地
土壤睡著,被毆打的花朵
像一顆定時炸彈,氣喘吁吁
并不是一切都是死的
秋風里,野獸和樹皮解散了
剩下這只月亮
它持有乳白色的手電筒
令我的窗口燃燒,透露秘密
我睡得太死了,希望在
黑暗里找到擲去的膠片
對于生活中一切的愛
對于您思想中停留的某些念頭
其時,天空變淡,有釋放的感覺
當我到達時,已經像一個生病的女孩
您會說,她沒有死,而是在睡覺
我的額頭上的露水,在我肩上的你的嘴。
手可以選擇的地方越來越少
透明的皮膚里全是水,毛發敏感
多年以前是這樣
每一個地方都能指認
這不同于在暴雨后的草灘
鞋子和腳的難堪
在那些風里,腰肢別著彼岸瘋跑
裸露的河床夾雜著
野刺槐的香氣,慫涌的
河流下游撞出一頭急促的母馬
夜的腥氣充滿尚未歷練的草場
白光下,一生勢不可擋地過去了
地潮上來,野地里倒掉了大片的草
那時候的風里
手可以選擇的地方很多
大片潮濕的草,新鮮的河床,把嫩的菇逼到暗處
毒雨后它們光彩照人
十年后,把這一切捏成沉重的腳步往回走
風淡了胃口,魚曬在河灘
萬一它們咳嗽我都不會驚訝
一切正在發白,河風、腥氣、刺槐、菇……
一切都在發白
走過河灘時干脆把鞋脫掉
無題
我必須停下來了,包括不再清晰的語言。
我允許風提前跑向我的暮年,允許他們
書寫陰暗曖昧的句子,我決定,不再糟蹋
自己,讓今日的虛無自由瘋長。
我把自己嫁給去年雨水,居住的人
我突然愛上他的悲傷,我在繁花錦盛處開出
荒廢。光陰在墻壁深處醒來,萬物和恨
成了多余,房子和睡眠如期到來。
如此,心胸寬廣,目光柔軟,
如此,對于這次冬季,晦澀換了清新——
轉涼的思考、姻緣和不斷佝僂下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