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管上海這個遠東最大的資本主義堡壘后,如何將官僚資本、帝國主義資本和民族工商業分門別類進行接收、監押和收服,為戰后重建服務,并改造為符合社會主義建設所需求的經濟體,是新政權面臨的一大關鍵問題。
文/國家歷史特約 蘇琦
當中共的干部們來到上海這個他們闊別多年的遠東最大的資本主義堡壘時,面對的是官僚資本、帝國主義資本和民族工商業這三個共生綜合體。如何對他們分門別類進行接收、監押和收服,以兌現自己對工農大眾的承諾,又如何繼續利用他們的生產性功能和市場網絡為戰后重建服務,并將其改造為符合社會主義建設需求的經濟體,將成為證明共產黨在軍事優勢(三大戰役的勝利)和政治合法性(新政協召開在即)之外還擁有經濟駕馭力,比國民黨更勝任復興中國大任的一個關鍵指標。
接管
這三者中,以對國家資本和蔣宋孔陳四大家族為首的官僚資本尤其是金融資本(中央、中國、交通、農民四大銀行)的接收進行得最為順利。這一方面是因為既定方針比較明確,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此前各解放區在接收敵產方面已經積累了若干經驗。
早在1947年12月25日,毛澤東就在《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中提出了中共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三大經濟綱領,其中之一即為“沒收蔣介石、宋子文、孔祥熙、陳立夫為首的壟斷資本歸新民主主義的國家所有”。1949年4月25日發布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布告》更明確規定:“沒收官僚資本。凡屬國民黨反動政府和大官僚分子所經營的工廠、商店、銀行……均由人民政府接管。其中,如有民族工商農牧業家私人股份,經調查屬實者,當承認其所有權。”
接管的基本方針是“自上而下,按照系統,原封不動,整套接收。”這一接管政策是陳云在1948年接管沈陽時提出的,其中重要一點是“所有在官僚資本企業中供職的人員,在人民政府接管以前,均須照舊供職,并負責保護資財、機器、圖表、帳冊、檔案等,聽候清點和接管。凡愿繼續服務者,在人民政府接管后,準予量才錄用,不使流離失所。”這一承諾大大保證了接管過程的順遂和接管后相關機構運轉的正常,考慮到中共財經專才的匱乏,這一點顯得尤為重要。
為貫徹系統整套接收的原則,中共華東局在1949年5月上旬決定在上海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之下設立財經接管委員會,主任由華東財委會主任曾山兼任,下轄財政、金融、貿易、工商管理、輕工業、重工業、農林、鐵路、電訊、郵政、工務、航運、公用、衛生、敵產管理等15個處。國家資本和官僚資本銀行的接管工作由財經接管委員會金融處直接負責,處長陳穆為原北海銀行行長。
1949年4月下旬,當接管上海的主要干部在江蘇丹陽集訓時,陳穆與原北海銀行副行長灑海秋被指定負責接管上海官僚資本銀行的準備工作。軍管會金融處正式成立時,熟悉上海金融業情況的地下黨負責人項克方、謝壽天擔任了該處副處長。

上海是遠東第一大金融中心,國家資本、官僚資本金融機構的總行、總管理處等基本都設在上海。解放伊始,上海列入接管的計有銀行18家,保險公司19家,造幣廠和印鈔廠6家,以及票據交換所,另外還有5家官商合辦銀行。
從1949年5月28日,即上海解放翌日,各軍代表進入被接管單位,向原負責人宣示了軍管會命令,解釋《中國人民解放軍布告》約法八章,責令將該單位原有文卷、賬冊及各項物資趕制移交清冊,準備辦理交接。
在利用被接管單位原有專才的同時,中共軍代表充分發揮此前在管理解放區所積累的行政經驗,冀以人力動員優勢來彌補專業管理之欠缺。比如在中央銀行的接收過程中,軍代表向原地下黨組織了解情況,聽取對接管工作的意見,并在了解掌握積極分子名單和發動群眾的基礎上,組織職工成立了12個協助接管小組,共有成員135人,協助點收。
據至1949年7月底的統計,由軍管會金融處接收的金銀貨幣大致有黃金23731.251兩、白銀365802兩、銀元3箱3143722枚、美鈔164583.41元、英鎊160鎊2先令、港幣42932元、其他外幣237409084元等,而有價證券為黃金22737.2兩、銀元1611220枚、美鈔37449942.8元、英鎊1082507鎊、港幣281155元、其他外幣50萬元等。這些資產對于支持人民幣的市場地位和平抑物價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在基本完成點收階段之后,各被接管金融機構開始清理債權債務,其遵循的主要原則如下:凡被接管銀行之一切財產及債權應一律收歸國有,對各該被接管銀行之債務,人民銀行在法律上不負償還之責任,但為照顧私人利益起見,可在債權債務清理完畢及將國家債務清理后,再行分別規定私人債務清償辦法。以中央銀行為例,到上海解放為止,該行共發行金圓券67萬余億元,而實際留在上海的準備金只有銀元165元5角和中紡、臺糖等公司股票900萬股。而在外匯債權和債務方面,留在上海的只有債務而無債權,外匯債務如按1美元合1650元人民幣的折算率,高達3400多億人民幣。
金融業大洗牌
經過極為繁冗復雜的資財清點、債權債務清理之后,到1950年3月為止,各官僚資本金融機構基本被接管完畢。由于各機構的具體情況不同,其最終結局也有所不同,主要有三種情況。
第一種:清理結束。如中央銀行、中國農民銀行和以私人銀行形態出現的官僚資本銀行等。1949年5月30日,在中央銀行的基礎上成立了人民銀行華東區行和上海分行,其在外灘15號和24號的營業大樓以及數千名舊職員被人民銀行留用,如留美的仲龍被任命為人民銀行上海分行業務部副經理,還有一些人調到人民銀行總行工作。6月7日,由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分行出面,將上海市各商業銀行、錢莊、信托公司等前存在中央銀行的存款準備金現金部分如數發還,計合人民幣200余萬元。
第二種:改組為專業銀行。如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前者2/3的官股被沒收,改組為經營外匯及對外貿易的專業銀行,后者88%的官股被沒收,成為經營工礦交通事業長期信用業務的專業銀行。保留中國銀行、交通銀行原來的機構和名稱,對完整接收兩行在海外的分支機構,維持和進一步推動相關業務開展發揮了重大作用。改組后的中國銀行總管理處曾于1949年10月通電海外分支機構,要求其與受臺灣當局控制的“中國銀行總處”斷絕一切關系。1950年1月7日,中國銀行與交通銀行總管理處分別向海外分支機構發出函電,號召員工安心工作,保護行產。此后不久,中國香港、倫敦、新加坡、巴基斯坦、印度、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緬甸的中國銀行分支行處和中國香港、仰光的交通銀行分行都先后表示愿意接受在北京的各該總管理處的領導,保護財產,聽候接收。

第三種:改組為公私合營銀行。四明商業儲蓄銀行、中國實業銀行、中國通商銀行、中國國貨銀行、新華信托儲蓄銀行等5家官商合辦銀行,官股所占比重甚高。起初,華東財委會考慮對于上述5家銀行的處理辦法有所區別,如認為四明銀行“資產主要是房地產,如該行取消,則這批房地產管理即成問題,故須保持其原有機構,逐漸加以改造調整,使成為經營城市公有房地產的專業銀行”。中國實業銀行“主要資金是投資于各工廠,今后可保留其機構,管理其它投資之企業”。而對于中國國貨銀行和中國通商銀行則考慮予以結束,認為中國國貨銀行“是宋子良主持的,全部賬冊,及資產均已南逃,只留下一百七十個人,故應結束此一機構”;“中國通商銀行,名為官商合辦,實為杜月笙個人所操縱,資金全無,凡屬有錢可賺之營業,均轉入杜月笙私人之其他經營機構中,此銀行僅是一個空架子,提議抽出官股結束此銀行”。
后來只對中國國貨銀行實行清理結束,四明、中國實業、中國通商、新華4家銀行則先是派出軍事特派員實行監督,而后宣布解除國民黨政府時期之官股董、監事職務,另行派員代表人民政府接收官股,并擔任董事,與留下來的商股董事籌組新的董事會策劃行務,繼續營業。4家官商合辦銀行遂成為最早的公私合營銀行。
原上海銀行公會和錢業公會之票據交換所,上海解放之際一度停業,但是考慮到為便利各業票據收解,從1949年6月2日起即復業,由軍管會金融處接管,改組了票據交換所委員會,到1951年2月改由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接辦。

至于上海證券交易所,在上海解放之初已成為商業和金融投機的大本營,它直接操縱著上海黑市銀元市場,導致物價全面暴漲,旋于1949年6月10日被上海市軍管會查封,人民幣一舉在上海灘站穩了腳跟。
總結上海金融之接收,“舊中國國家資本、官僚資本與數量眾多的私人金融業之間的聯系被徹底切斷了,這就為后者走上為新民主主義經濟和人民大眾服務的道路掃清了障礙。”
而從1950年4月1日起,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分行對國營企業、機關、部隊、合作社等實施現金管理與轉賬制度,規定把當天所得現金全部解繳入庫,原來留存在各單位的巨額現金和正在流通中的大批現金迅速流向國家銀行,對于收縮通貨,控制投機起了很大的作用。私營銀行和錢莊隨之迎來了一波倒閉潮。
至此,共產黨人已牢牢掌控金融市場,和資本主義較量的下一個陣地將移至產品市場。
難忘的1951
按照共產黨人最初的設想,資本主義工業在新舊體系交替的轉折期,可以臨時起到一種腳手架的作用。國家可以用糧食、工業原料和其他農產品,換取資本主義工業的產品,并保持市場的充足供應。這一政策可以幫助加強工農經濟聯盟,并起到穩定價格的作用。擁有大量技術人員的和管理人員的資本主義企業也可以為國家建設進行人員培訓方面發揮這作用。通過對資本家利潤的稅收和價格控制,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也可以為國家提供更多的資金。
考慮到國有經濟暫時未成規模,而私營工商業無論在產能、市場網絡和提供就業方面的能量巨大,這樣的設想的提出被認為是理所當然。上海解放初,私營工業產值占上海工業總產值的83.1%;私營商業批發額占上海商業批發總額的65.5%,私營陸上運輸占市內貨運量的96.4%;零售額占零售總額的91.6%。
然而,雙方一開始的合作難稱愉快。擁有龐大市場網絡的資本主義成分在最初的時候似乎更樂于利用自己這方面的優勢來牟取投機性暴利。換言之,共產黨人試圖以一種有序的方式來利用私營工商業原有的市場網絡,從而用土改的成果來換取私營工商業產品的努力遭遇了巨大的挫折,這反過來使他們加速建立國營的統購統銷網絡和工業生產體系。雙方的“蜜月”恰恰是是在新政權充分掌握了金融與產品兩個市場后才宣告展開。
在上海證券交易所被強行封閉后,雙方的博弈集中體現在“兩白一黑”(大米、紗布、煤炭)的產品之戰上,其間種種驚心動魄的刀光劍影在不知不覺中決定了此后數十年中國經濟模式的走向。

1949年6月23日國民黨方面封鎖上海口岸,當時上海存糧不足1億斤,僅夠半個月的消費,存棉只夠紗廠開工1個月,煤炭只夠燒7天。投機商利用外國棉花進口困難和糧煤緊張,掀起了以糧食、紗布、煤炭為主的“七月漲風”。從6月23日至7月30日,整個物價上漲1倍。其中7月11~16日的6天時間里,米價上漲96%。7月,中共中央派中央財經委員會主任陳云到上海調查研究,由陳云主持在上海召開了全國五大區的財經工作會議,決定由中財委主持從各地調撥物資,保證上海需要的糧食、棉花和煤炭。通過行政機構采取拋售物資、加強市場管理和配售平價米等三項措施,到7月底物價轉向平穩。
“七月漲風”平抑之后,經過二三個月的平穩時間,又出現第二次較量。在10月旺季到來的時候,投機商以紗布為突破口,掀起了比7月更為猛烈的“十月漲風”,這次以紗布和糧食為主,形成全面暴漲,范圍遍及全國,時間持續達50天,是上海解放以后最嚴重的一次物價波動。從10月上旬到11月下旬,棉紗上漲3.8倍,棉布上漲3.5倍,大米上漲3.3倍。在中共中央和中央財經委員會主任陳云直接指揮以及全國調度下,11月25日,上海與全國各大城市統一行動,大量拋售紗布,并且邊拋售邊降價,在上海糧食、煤、食鹽等主要商品批發市場上,也與投機商進行物資吞吐博弈,又一次穩住了市場物價,并使投機商“兩面挨了耳光”(一面借的錢要付高利息,一面物價下跌賠了本)。
第三次是1950年的“春節搶購風”。投機商認為農歷新年休息停市過后,到節后開盤時糧、紗價格必定上漲,于是在春節前拚命搶購糧食和紗布,準備在春節開盤后大干一場。此時在經驗和物資準備方面都很充足的上海市政府,以充沛物資為后盾在開盤后保持原價大量供應市場,不到3天,投機商又敗下陣來。
回眸這段時光,可以清晰發現此后人們耳熟能詳的一些話語和觀念都誕生于此際,比如“統購統銷”,比如“全國一盤棋”,比如對市場波動的厭惡——至今一些史書仍這樣形容那場博弈的成果,“把上海由受投機資本操縱、危害國計民生的市場,改變為國營經濟領導下為發展生產、為人民服務的市場。”
而從更深層面來看,這場因為國民黨封鎖而導致的市場供應博弈還加快了中國經濟內轉的節奏。占上海總供電量81.3%的上海楊樹浦發電廠,原來全廠80%以上依靠進口燃油發電,外來油料供應斷絕后,電廠職工把燃油鍋爐全部改建成燃煤鍋爐;原來97%的燃料靠進口汽油的上海公交公司職工,經過5個月的努力,以白煤車(拖斗式煤氣發生爐)代替汽油車試驗成功;原來60%的原棉靠進口、占當時全市工業總產值62.4%的上海紡織工業,逐步改用國產棉花……

隨著物價逐步穩定,社會虛假購買力消失,市場由搶購囤積變為競相出售,上海私營工商業出現了困難。當時許多私營企業生產無原料,產品無銷路,資金周轉困難。到1950年4月下旬,全市有1.2萬家工廠、商店停業或歇業,失業工人16萬,包括家屬在內,50余萬人生活受到影響。
一方面是保持城市經濟活動與就業狀況的高水準的目標,另一方面是保持對價格和資源使用的控制。調和這兩者的關系是1949年以后城市經濟的管理者所面臨的基本問題。
本著“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的方針,此時已經初步大局在握的上海的經濟管理者們對私營工商業采取了扶持、利用和限制的政策。國營商業部門開始向私營工廠提供原料,委托加工,計劃訂貨,收購產品,開展加工訂貨業務。對私營商業在經營范圍和價格上給出路,使之有利可圖;調整稅收負擔,工商稅目由1136種減為358種;召開一系列專業會議,公私方代表在一起根據以銷定產的原則,協商制定各行業的產銷計劃,合理分配生產任務,逐步將私營企業生產納入計劃。至此,計劃經濟的雛形已初步顯現。
在中共經濟管理者的扶持下,上海的私營工商業渡過了難關。1951年,由于抗美援朝軍需物資需求繼續增加,各地開始基本建設,土地改革以后農村購買力提高,形成上海市場的三大購買力,促使上海私營工商業出現了“淡季不淡、旺季更旺”的繁榮景象。私營工業總產值比1950年增長52.9%,盈余總額增長219.3%;私營商業零售總額增長43.87%,盈余總額增長85.4%。
這一年資本家所得的利潤超過在國民黨統治下22年的任何一年,成為私營工商業者們稱道的“難忘的1951年”。被他們所忽視的是這一系列增長背后的另一個趨勢:私營工商業在整個國民經濟中的比例正逐漸縮小。
“監押”中的帝國主義
與1917年的布爾什維克相比,1949年的中國共產黨人所接管的經濟狀況要落后得多。不過在某些方面他們比其蘇聯同伴處于更有利的地位。比如,布爾什維克的政治基礎存在于城市工人中,這些工人要求盡早進行國有化,由此關上了與外國資本家合作的大門。而以農村為基地的中國革命者則有能力約束弱小的工業無產階級(當時僅占勞動力的約1%),以獲取哪怕是屬于權宜之計的外國資本家的暫時合作。此外,中國的新政權希望獲得許多仍是資本主義的國家的同情。

中國共產黨人釋放的信息產生了預期的效果。一份日期標明為1948年12月31日,題目為《中國的最近與預期發展及遠東形勢》的英國財政部報告稱:“從共產黨領導的地區來的第一批報告指出,目前共產黨人滿足于讓外國商人從事他們所能進行的商務而不加干擾,并讓外國人支配他們自己的財產。”
未來的城市經濟管理者確實需要一個讓外國人把持的經濟在現存狀況下繼續存在一段時間,以使中國的工人和雇主能夠職業性地熟悉復雜工業與服務業的方法。此前中國工人幾乎被禁止參與生產的技術過程。一些干部在進入大城市時不知道如何使用電源開關,很多小戰士來自北方的小村莊,從來沒進過摩天大樓,更不用說電梯了。
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根據英、美、法等國在水、電、煤氣、交通等行業的特殊地位,為了保證城市人民生活的正常進行,對問題較多或與城市經濟生活相關的,主要是公用事業中具有壟斷地位的企業,如美商電力公司、法商電車電燈公司、英商電車公司和自來水公司等,軍管會和人民政府派駐軍事特派員或聯絡員實行監督;一般企業則由公用局派駐業務聯絡員。對于其它行業,包括在國際經濟正常往來上尚有作用的外資銀行、進出口企業、輪船公司以及外僑賴以生活的小工商業,則允許繼續經營,凡有利于國計民生的生產事業,也允許外商繼續投資。

但雙方的相處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蜜月”。人民政府廢除了傳統的帝國主義者的特權,重建了被帝國主義者控制了數十年的關稅權力機構,在外匯和外貿方面實行了壟斷,中國經濟向內轉的趨勢,原有的私營工商業伙伴被納入國家計劃體系,凡此種種都必然極大縮小了外資在華企業的利潤空間。
當然,甚至在中國共產黨成為大陸的統治力量之前,不少企業家就已觀察到了他們享受了多年特別條約特權的中國正在發生深刻的變化。國民黨政府越來越多地加緊控制經濟,包括禁止純外資公司經營采礦業,并強制實行外匯交易控制的更嚴格的規定。
這種自立的新立場是和要求建立與前帝國主義列強新型經濟關系——一種基于平等的關系——的愿望相伴而生。從中國人的觀點看,“帝國主義者的剝削”應該立刻結束。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國民政府拒絕承擔因抗日戰爭引發的向外國企業賠償的任何責任。
因此在新中國建立之后,中國人施加給外國企業的那些困難,至少應該在某種程度上被視為是較早前那種較自信處理方式的延續。然而,除了因為后來的朝鮮戰爭導致的對美國和英國資產的報復性征用之外,上海的城市管理者大體上規避了直接征用外國資產,而是更傾向于采用一種“監押”的手段,讓外資企業努力適應新的非壟斷經營局面,直至后者發覺這樣的競爭態勢無法忍受,愿意主動交出自己的資產和企業為止。
當年上海最大的公用事業企業法商上海電車電燈公司的命運便勾勒出這樣一幅圖景。全盛時期,該公司曾擁有117部有軌電車,38部電車和74部公共汽車,每年約運送1.2億乘客。解放后,該公司不再享有公共交通中的壟斷地位,日益增加的城市公共汽車和三輪車構成了強大的競爭壓力。1950年,法國人面臨更令他們感到驚恐的局面——蘇聯專家被請來中國,并越來越多地卷入中國的公共交通事業。事實上,中國人引進了蘇聯生產的以美國型號為基礎的無軌電車。
此外,公司還面臨新的政治經濟現實:工資由中央確定,不得隨意解雇工人;服務價格由政府決定——在法國人看來,無法憑這樣的價格抵銷成本;公司利潤存入人民幣賬戶等等。
公司被迫不斷提取其儲備,以抵銷增加中的成本,最后還不得不向中國人民銀行請求金融援助。到1950年中,法商上海電車電燈公司已經向人民銀行借了50萬美金,月息率達12%。這樣一來,公司的進款只能存入人民銀行,并只能用于當局同意的正當目的。
種種情勢的發展,令該公司決定效仿同行英國上海電車公司,向中國當局請求遣返其所有歐洲職員,并主動要求中國人接收其商業責任。
于1953年11月2日進行的對法商上海電車電燈公司的接收,意味著最后一家從事公用事業的外國公司被接管了。監押期基本結束,一個新時代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