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琨:經理人商學院院長,管理學家,全球并購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委員,曾任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世界銀行顧問及某知名企業集團副總裁
深刻危機通常會帶來深刻反思。自30年前中美建交以來,中國一直在學習美國。我們心目中的偉大公司,都可以在美國找到范本。可以說對美國公司的仰視和模仿,成了過去30年中國企業界的主旋律。更有一大批海龜和國有企業實現世界一流的夢想,使得中國企業家常常不問現實中的真問題,只要是美國一流大公司采用過的流程或制度,它們就花巨資引進。
金融危機一下子讓中國人認識到,美國公司原來不過如此!向來對美國公司仰視的中國企業人第一次可以跳出來,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俯瞰這場危機下美國大公司的衰敗真相。那些企業英雄常常“指鹿為馬,虛增市值”,依據那些不太真實的數據,而漠視員工和客戶的真實利益。

曾經產生《藍血十杰》的美國通用汽車,從1927年以來,一直是美國制造的驕傲,更是開創了美國數字管理的經典,于今卻瀕臨破產邊緣,圍繞著是否應該得到救援,美國各階層爭議很大。比爾·蓋茨的觀點很有代表性。他說,通用汽車無論是商業模式還是成本結構,都已經不為消費者和投資者所認可,政府拿納稅人的錢去救助有什么道理?
在“腦癱才買美國大車”這樣口頭語流行美國之際,再多的政府救援確實沒用。美國通用汽車員工平均工資是16.5萬美元,公司高管更是幾百倍于平均數領餉,致使通用汽車成本居高不下。其實,通用汽車最需要的不是政府救助,也不是豐田的并購,而是回歸客戶的真實需求,用人們可以接受的成本生產出人們真正需要的汽車。
通用汽車不惜求政府、求豐田,而不反求諸己,這是為什么?這種逆市而為的固執,顯示了通用汽車的頑固與頹廢。美國大公司的官僚體制已經扭曲了公司對市場的反應機制,他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至于忘記了為什么出發。
30年前,美國汽車巨頭就曾經派出年輕經理人去豐田公司學習,這些人回來之后盛贊豐田,但高管們卻嗤之以鼻。后來,他們逐步認識到豐田公司的每個員工都注入了日本特有的“和合”工作方式。后來豐田公司到美國來設廠,并在與美國汽車商的合資公司中引進了日本的“和”文化。美國豐田沒有受美國文化的影響,取得了和日本本土一樣優秀的業績。現實的成功就在眼前,可是并沒有引起美國汽車高管的足夠重視。
在接下來的若干年里,他們研究了豐田的生產系統,包括他們的自動化、即時生產與供應商的關系等。美國人對工具有一種癡迷,自動化與即時化等工具大受青睞。美國人在此基礎上開發出行銷全球的ERP和六西格瑪等工具,可是卻常常在不真實的數據上玩把戲,達不到預期效果。
最后,美國人才真正發現,豐田公司的成功在于其與眾不同的管理思想與原則。豐田公司不是建立在管理官僚的層級上,而是建立在所有答案都在現場的企業精神上。通用以精英統治為根基的管理體系,是與豐田方式直接相沖突的。與西方企業不同,豐田公司堅信,一線的員工在冷冰冰的制造機器面前并不是無足輕重之輩,相反,如果向他們提供足夠的工具和培訓,他們能有效地解決問題,也會成為創新者、變革家。
通用汽車遭遇今天的生存危機,是以數字精英管理為主的體制出了問題。這種體制有一種強大的慣性,不肯以客戶的真實需求為出發點,不肯以全體員工現場解決問題的“地頭力”來建構公司。地頭力,是一種不找借口、頭拱地現場解決問題的突破能力。當在公司一個一個的業務現場,處處有突破性解決問題的地頭力發生作用,這樣的公司可以自己找到生路。
在商業史上,從零起步的后來者,常常超越那些負重前行的巨人。個中的關鍵,就是后來者擁有難能可貴的敢想、敢做、敢堅持的地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