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徑探新路

[摘要]20年來，原蘇東地區的社會主義運動狀況發生了根本變化，主要表現在社會主義思潮的多元化、社會主義政黨類型的多樣化和社會主義政黨命運的多重化等三個方面。究其原因，客觀方面主要是各國的社會發展方向由蘇聯模式轉向西方的多黨議會民主制和市場經濟后社會主義運動要囿于這個宏觀框架。主觀方面主要是社會主義政黨的政策主張的靈活程度、組織機構的穩定與否、執政業績的好壞以及自身形象建設的得失。

[關鍵詞]原蘇東地區；社會轉型；社會主義運動；現狀

[中圖分類號]D1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6470(2009)05—0045—07

劇變前，蘇聯和東歐的社會主義運動不僅是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對其他地區產生了巨大影響：十月革命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社會主義政權，蘇聯模式更是作為社會主義的唯一樣板被其他國家效仿。然而，這一地區的社會主義運動在劇變中遭受了重大挫折，執政的共產黨紛紛喪失政權，各國的社會發展模式也由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轉向了西方式的議會民主制和市場經濟。原蘇東地區的社會主義運動在這20年的社會轉型過程中是否在發展和如何發展?影響它的因素有哪些?它又有哪些經驗和教訓可供其他地區借鑒?回答這些問題，不僅有利于總結原蘇東地區社會主義運動與世界社會主義運動之間的互動關系，豐富世界社會主義的理論與實踐，而且有利于同為轉型國家的中國汲取經驗和教訓，促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健康發展。

一

劇變前，蘇東的社會主義運動相對比較簡單，概括為三個“一”，即一個模式、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模式指的是蘇聯和東歐的社會主義模式是蘇聯模式。雖然由于國情不同、與蘇聯共產黨和蘇聯的關系親疏不同，各同在社會發展模式上同蘇聯也存在著程度不同的差別，但在政治上過度集權、經濟上過度集中、文化和社會發展的其他方面過度控制這些方面是一致的。一個主義指的是經過列寧和斯大林詮釋的帶有東方色彩的馬克思主義是各國唯一的占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雖然幾乎每個國家都根據本國國情對社會主義進行了本土化的解釋，但在本質上卻是相同的。一個政黨指的是蘇東國家的執政黨只是共產黨，即使在有的國家有其他政黨，它們也從屬于共產黨，而沒有任何政治獨立性。

劇變之后，原蘇東地區的社會主義運動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蘇聯模式已不復存在，各國社會主義運動融入到了西方模式之中，特點也由“一”變為“多”。

第一，社會主義思潮的多元化。不僅共產主義和民主社會主義／社會民主主義兩大類思潮并存，而且在兩類思潮內部還有不同的子類型。

不同類型的共產主義雖然都以馬克思主義為基本理論基礎，但它們對馬克思主義的解釋并不相同，有的認為馬克思主義只限于馬克思和恩格斯的主張，列寧主義和斯大林主義并不馬克思主義的組成部分。有的承認列寧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拒絕斯大林主義。還有的則既堅持列寧主義也堅持斯大林主義。

民主社會主義／社會民主主義雖然因為各國社會民主黨在實踐中的基本政策主張和活動方式的趨同而被人們作為各黨統一意識形態的稱謂廣泛地使用，但在嚴格的意義上二者并不完全等同，甚至它們之間的區別還被有些政黨故意夸大。民主社會主義在二次大戰后到蘇東劇變前的這段時間內一直是西方社會民主黨的指導思想。蘇東劇變后，由于一些共產黨紛紛宣布接受民主社會主義，西歐的社會民主黨為了表示自己與前者的區別。開始采用社會民主主義的概念。西歐的社會民主黨的上述變化給原蘇東地區的社會民主黨造成了很大影響。一些由共產黨改名來的社會民主黨進一步與西歐社會民主黨接近，也采用了社會民主主義的概念。另一些由共產黨改名來的社會民主黨為了突出自己主張的社會主義色彩，依舊使用民主社會主義的概念。大多數重建或新建的社會民主黨則為了標明自己與前者的不同，采用社會民主主義的概念。

從更廣泛的角度看，在原蘇東地區，社會主義也不再是整個社會唯一的占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而只是若干種“主義”之一。除社會主義之外，這些國家中還有自由主義、保守主義、民粹主義、民族主義等等。這些“主義”不僅共存，而且在對社會發展許多方面看法上有些“主義”之間的界線越也來越模糊。

第二，社會主義政黨類型的多樣化。社會主義政黨是各種社會主義思潮的載體，一種社會主義思潮對應著一類社會主義政黨。因而，原蘇東地區的從意識形態上也可以分為共產黨和社會民主黨兩類，而且在兩類政黨內部也有不同的子類型。除此之外，這些政黨還可以根據來源的不同來分類。

共產黨的來源有五個。一是有些國家的共產黨在劇變中更名為社會民主黨后，部分不滿此舉的共產黨員延續原共產黨而來的，如阿爾巴尼亞共產黨。二是原共產黨在原有名稱不變的前提下更改黨的主張而來的新共產黨，如捷摩共。三是有些國家的共產黨在劇變中被禁止了活動，經過一段時間共產黨活動合法化后，部分共產黨重新恢復了共產黨，這類黨也自認為是原共產黨的繼承者，如俄共。四是由共產黨更名而來的社會民主黨黨內的左翼南于意識形態或具體主張上的分歧分離出來組建了新共產黨，如保加利亞共產黨。五是其他一些新建的共產黨，這類黨與原共產黨沒有歷史淵源，如羅馬尼亞新共產黨。

與共產黨相似，社會民主黨因來源的不同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由原執政的共產黨演變而來的“改建黨”，如波蘭共和國社會民主黨、匈牙利社會黨、斯洛伐克民主左翼黨等；第二類是二戰前后的老社會黨重建或恢復活動的“重建黨”，如捷克社會民主黨、波蘭社會黨、羅馬尼亞社會民主黨、匈牙利社會民主黨、保加利亞社會民主黨等；第三類是劇變后新成立的“新建黨”，如波蘭勞動聯盟等。

從各國的整個政治格局看，社會主義政黨也不再是這個地區占主導地位的政黨，而是多種類型的政黨之一。除它之外，這些國家還有極右翼、右翼、中右翼和中派政黨等類型的政黨。多元化社會主義思想淹沒在各政治思潮當中，同樣。多樣的社會主義政黨生存于不同類型政黨中間，這些不同類型的政黨在國家內政外交的許多方面也有相同或相近的看法。

第三，社會主義政黨命運的多重化。社會主義政黨既是社會主義思潮的載體，也是社會主義運動的主要行為體。原蘇東地區社會主義運動的最主要的表現形式就是各種社會主義政黨力量大小的不同以及南此導致的在各國社會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同。

不同類型的社會主義政黨在不同國家的命運并不相同并自西向東呈有規則的分布。在原東歐地區，社會主義運動的主要力量是社會民主黨，它們多次上臺執政，共產黨的力量較弱，長期處于在野狀態。在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和中亞五國，共產黨的力量較強，社會民主黨力量相對弱小。由于這些國家總統權力比較大，政黨對政治發展影響相對較小，共產黨雖然在議會中有較大影響，卻始終沒有上臺執政。位于中間地帶的波羅的海三國和外高加索三國社會民主黨和共產黨影響都不大，力量對比也不懸殊，只是在有的國家社會民主黨力量稍強些，在有的國家共產黨力量稍強些。摩爾多瓦的情況比較特殊，經過一系列調整的共產黨人黨自2001年贏得議會大選后已經執政了8年。

由于各個政黨規模和力量大小的不同，各政黨活動的目的和方式也不一樣。有的政黨想方設法保持住自己的執政地位，努力將自己的社會主義理念付諸實施。有的政黨根據本國的政治發展制定或調整自己的綱領和路線，力爭在大選中獲得更多的選票以便執政或參政。也有的政黨處境十分困難，正在為生存和發展而苦苦地拼搏。

促成原蘇東地區這種社會主義運動格局的因素非常復雜，既與各國的地理位置和國情有關，又與社會主義政黨自身因素有關。

二

形成原蘇東地區社會主義現狀的客觀前提是各國的社會發展總方向已經鎖定。當各國的社會發展模式由蘇聯模式轉向西方式的多黨民主制和市場經濟后，無論是社會民主黨還是共產黨都只能在這個宏觀框架內活動而不是試圖推翻它，也只有如此，它們才能合法活動并擴大影響。

政治上，各國都無一例外地建立了西方式的民主制度。從政府制度上看，雖然有的國家建立了議會制。有的國家建立了總統制，但它們都是西方式的，都是以三權分立和法治的原則為其基本的運行規則，而與社會主義時期的政府制度有著本質的區別。從政黨制度看，各國都以廢除共產黨一黨統治引入西方的多黨制為目標。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分化和重組后，絕大多數國家形成了以多黨競爭為基礎的政黨制度。政黨陣線分野逐漸清晰，左、中左、中右、右并存的政黨格局基本形成；政黨關系逐漸緩和，各主要政黨能夠遵守多黨輪流執政的游戲規則，通過對話而非暴力的方式解決彼此的摩擦。在這樣的背景下，社會主義政黨要想得到民眾的廣泛認可，獲得上臺的機會，它們無論是在臺上還是在臺下都必須遵守上述游戲規則。

經濟上，蘇聯模式的以公有制為基礎的指令性計劃經濟被證明失效后，各國都把建立市場經濟和私有化作為經濟轉軌的基本目標。社會主義政黨要想擴大自己的影響也必須以此為依據制定自己的經濟綱領和政策。大多數社會民主黨把私有化和建立市場經濟寫進了黨綱，它們與右翼政黨不同之處是呼吁在私有化和自由化的過程中不能忽視中下層民眾的利益。在實踐中，社會民主黨上臺后所采取的漸進轉軌與右翼政黨的休克療法相比只是私有化和自由化的步驟和速度的不同，在最終目標上卻是一致的。與社會民主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共產黨所主導的以國有經濟為基礎的混合經濟的主張并沒有為它們贏得足夠的選民支持，而是一直處于在野狀態。

同時，隨著市場經濟的確立，經濟成分、利益關系、分配方式、組織形式等的多樣化推動了社會階層的新變化，有的民眾向往西歐式的社會民主主義，有的民眾則留戀昔日的共產主義，有的民眾則要建立一種不同于前兩者的新社會主義、新共產主義，這些民眾便成為了不同社會主義政黨的群眾基礎。與之相應，社會主義政黨活動過程中要選取不同的階級、階層或利益集團作為自己要爭取的選民對象，在活動中代表它們的利益。因此，它們也就成了有不同社會基礎的政黨。

對外關系上，各國外交取向的不同也會影響到各社會主義政黨的活動。

位于歐洲的各國把外交政策的重心由東方轉向了西方。這些處在西方和俄羅斯夾縫中的國家在劇變后既需要外部的經濟援助來促進經濟轉軌，又需要一把新的“保護傘”來維護國家安全。出于對歷史上沙俄和蘇聯控制壓迫的余悸，更重要的是，歐盟廣闊的市場空間和給予經濟相對落后成員國的種種優惠政策是俄羅斯無法提供的，這些國家在西方和俄羅斯之間選擇了前者。加人歐盟和北約不僅成為各國外交政策的頭等大事。也成為民眾關心的頭等大事。因此，各政黨在加盟人約中的表現也會直接影響到它們的選票。社會主義政黨也必須對此做出回應。社會民主黨是加入歐盟和北約的堅定支持者，并積極發展與西歐國家社會民主黨的關系。共產黨除極個別外也是各國加盟入約的支持者，不同的是，它們更強調在這個過程中要維護國家的獨立，不能因為加盟人約損害國家的獨立。對于俄羅斯來說，在劇變初期的親西方政策屢屢碰壁后，隨著本國實力的恢復，它更加強凋本國的大國地位。因而，社會主義政黨更多的是強調本民族的利益，如俄共大力支持俄羅斯的大國強國戰略。對于其他國家來說，盡管各國的外交政策有的親俄羅斯，有的親西方，有的希望在二者之間搞平衡外交，各國社會主義政黨的外交主張也隨之變化。一般而言，共產黨希望與俄羅斯和俄共搞好關系，而社會民主黨則希望與西方國家和西方社會民主黨搞好關系。

三

從主觀上看，各社會主義政黨政策主張上的靈活性是影響這一地區社會主義運動的重要因素之了。

劇變過程中，高漲的反共浪潮對蘇東地區的社會主義運動造成了巨大沖擊，共產黨一黨執政的局面難以維系。在這種背景下，大部分共產黨人決定轉變意識形態改信民主社會主義，將共產黨更名為社會民主黨。另一部分人則拒絕民主社會主義，也拒絕將黨更名為社會民主黨。這種不同的選擇在劇變初期并沒有給兩類政黨帶來截然不同的命運——二者無一例外的下了臺。都成為右翼政黨打壓的對象。但是，這種局面卻對這一地區后來的社會主義運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由于在意識形態和政治立場上都采取了“回歸歐洲”的做法，社會民主黨并沒有像共產黨在有些國家那樣遭到禁止，這為它們日后再次上臺執政創造了基本的條件。隨著右翼政府實施的激進轉軌戰略導致經濟急劇下滑，社會劇烈動蕩，貧富差距迅速擴大，中下層民眾生活急劇下降，這些國家的選民們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一些國家的社會民主黨抓了這個機遇，在努力消除原來蘇聯社會主義模式不良遺產的同時，都比較明確地提出了具有自身特色的民主社會主義的主張。它們贊成社會主義，但不當傳統社會主義的衛道士：提倡市場經濟和議會民主制，但不搞新自由主義的模式，走一條既不同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也不同于原蘇聯東歐地區的“第三條道路”。總的看，這一地區各國社會民主黨的主張都迎合了民眾當時的需要，為90年代中期原東歐地區的“左翼的回歸”提供了思想準備和廣泛的群眾基礎。此后，社會民主黨便作為一支與右翼政黨相抗衡的政治力量在這一地區站穩了腳跟。

與比之下，這一地區的共產黨境況卻不容樂觀。除摩爾多瓦共產黨人黨外，其他的共產黨都是以非執政的身份存在。它們要么自我定位于體制外的政黨，以暴力推翻現有政權為己任：要么即便在議會多黨制的框架內活動，也多半充當不妥協反對派的角色，以對抗現政權為己任。從理論主張上看，這些共產黨沒出提出新的理論，也拿不出適應新政治環境的綱領和措施。有的囿于蘇聯模式之中，以恢復以公有制為基礎的計劃經濟和共產黨一黨執政為目標。有的提倡一種稍作調試的“新共產主義”，提倡以混合所有制為基礎的市場經濟。它們雖然參加議會選舉，卻空談居多，提不出實現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可行方案。以俄共為例，俄共重建后在很多方面對蘇共的理論主張進行了修改，但對俄羅斯未來社會發展的規劃也沒有超出傳統社會主義模式的范圍。

社會民主黨和共產黨政治立場上的差別在對待近一年來金融危機的態度上表現得非常明顯。與西歐和北美各國相比，原蘇東地區由于開放程度有限，金融風暴在這一地區“登陸”要晚些。然而，這些國家的社會轉型有的尚未最終定型，有的還處于轉型的過程當中，政府力量相對脆弱、經濟體制有待完善。因此，它們遭受的沖擊更大，有的學者甚至發出了東歐的金融危機會引發全球第二輪金融風暴的擔憂。在這種情況下，社會民主黨所采取了聯合國內的所有力量共同應對這場金融風暴的策略。臺上的社會民主黨紛紛表示可以與右翼政黨一起尋求應對危機的策略：臺下的社會民主黨盡管對執政黨的新自由主義策略進行有力的抨擊，但也表示可以與執政黨一道協商解決危機的方案。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羅馬尼亞社會民主黨，為應對金融危機，它在2008年議會大選后宣布要與曾經水火不容的民主自由黨聯手執政，共度難關。然而，這些國家的共產政黨的策略卻缺乏可行性。它們一味抨擊新自由主義政策的弊端，而拒絕與當政者合作。在它們看來，這場金融危機是資本主義固有矛盾的再次暴露，解決這場危機的必要方法是引人國家調節經濟、社會計劃、銀行國有化等一系列帶有社會主義性質的措施。而根治危機則需要進行制度取代。例如，俄共認為：“資本主義不可避免地走向破壞性的危機、社會災難和軍事沖突。只要高利貸者和投機者的權利和利益置于物質和精神價值創造者的權利和利益之上，社會就不會和諧。”普京倡導的經濟政策越來越不切合實際，推出的應對經濟危機的措施也為時過晚。俄共要抓住機會，擴大自己的力量。應當承認，從長遠角度看，俄共看法不無道理，但在短期它們的主張并不一定有利于俄羅斯和烏克蘭迅速走出危機，也不能滿足民眾亟需改善生活狀況的需要，因而，難以得到民眾的認可和支持。

四

影響原蘇東地區社會主義運動發展的另一個因素是各社會主義政黨組織上的穩定性。在社會主義時期，原蘇東地區共產黨都有十分嚴密的由上到下的組織機構，黨的影響可以伸展到每一個地區和社會生活的每個領域。盡管這些組織機構因官僚主義的影響在劇變前夕基本上喪失聯系群眾和發展黨員的功能，又因大量黨員在劇變過程中退黨而陷入癱瘓，但仍是共產黨的后繼黨繼承的一份寶貴遺產。后繼黨的領導人比較清楚組織健全的重要性，也比較善于利用組織資源。因此，在獲得合法地位之后，它們都迅速重建了各級組織。鑒于以往的經驗教訓，這些黨在吸納黨員、活動原則等組織生活中特別強調民主的因素。于是，大部分后繼黨的組織很快恢復了活力，這成為它們上臺執政的基本條件。龐大的基層組織一方面起到了信息整合的功能。有利于收集信息使上級黨組織能夠迅速地了解選民的需要，制定相應的政策，同時也有利于黨的政策傳達到民眾中間，讓民眾更了解黨；另一方面起到了動員的作用，有利于減少了黨員流失、吸納新黨員或產生黨的同情者，使各黨在劇變之初成功抵制了右翼政黨的沖擊，站穩了腳跟。這種組織上的優勢是其他新出現的政黨無法相比的。因此，在東歐的三類社會民主黨中，由共產黨更名來的社會民主黨在大部分國家都是最大的社會主義政黨并多次上臺執政，例如，波蘭左翼與民主者聯盟、匈牙利社會黨、保加利亞社會黨、阿爾巴尼亞社會黨、塞爾維亞社會黨、克羅地亞社會民主黨、斯洛文尼亞社會民主黨入黨、黑山社會主義者民主黨、馬其頓社會民主聯盟等。俄羅斯共產黨、摩爾多瓦共產黨人黨和捷摩共在本國也是或曾經是人數最多的政黨。

然而，內部爭斗和分裂也會嚴重削弱社會主義政黨的力量甚至直接導致其選舉失利。盡管共產黨的后繼黨因繼承了龐大的組織遺產而相對穩固，但由于意義形態上的分歧或者領導人之間的權力斗爭，內部分裂也時有發生。

由意識形態分歧導致的分裂主要發生在劇變初期的共產黨和剛剛“變身”的社會民主黨身上，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捷摩共。捷摩共在1990年的議會選舉中失利后，黨內不僅發生了有關黨的名稱和發展方向的激烈爭論。而且分裂為以斯沃博達和梅奇爾為首的要求更改黨名并將黨改造成西歐式社會民主黨的改革派，以什捷潘為首的要求堅持過去捷共的路線的保守派，以格雷貝尼切克為首的堅持走既不同于過去路線又不同于西歐社會民主義的“新共產主義”的中派。后來，斯沃博達和梅奇爾組建了民主左派黨，什捷潘成立了捷克斯洛伐克共產黨人黨，捷摩共的力量被大大地削弱。更為重要的是，由于主要領導人將主要精力都放到內部爭斗上，捷摩共錯失了占據捷克政壇中左翼位置的機遇，給社會民主黨的崛起創造了條件，也同時使它自己喪失了再次執政的機會。

由權力斗爭導致的分裂主要發生在執政后的社會民主黨身上。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東歐各國的社會民主黨通過自身調整地位逐漸穩固并上臺執政，社會民主黨的分裂也由此開始。捷克社會民主黨、波蘭左翼與民主者聯盟和羅馬尼亞社會民主黨等都因領導人的權力斗爭發生過分裂，但最典型的例子是阿爾巴尼亞社會黨。在社會黨執政8年中，作為社會黨創始人的納諾先是與時任政府總理的馬伊科發生矛盾，導致后者在2001年競選黨主席失利后宣布辭職；后是與接替馬伊科出任總理的梅塔發生矛盾，導致后者在2002年宣布辭職。2003年12月，身兼政府總理和黨主席職位的納諾通過修改黨章進一步加強自己在黨內的權力。新黨章規定，黨主席有權提名總書記、書記處書記以及參加政府或者議會的人選。新黨章同時還要求黨員要同中央保持一致，不能在公開場合發表同黨中央不一致的言論，更不能反對黨中央所做出的決議和決定，否則將受到直到開除黨籍的紀律處分。納諾的這種專斷作風最終使梅塔在2004年9月率領9名社會黨議會議員脫離社會黨，成立了新黨爭取一體化社會主義運動。黨內矛盾沖突乃至分裂，嚴重削弱了社會黨的力量。梅塔的出走成為2005年社會黨議會選舉失利的重要原因。

五

靈活的策略可以使政黨的黨綱、競選口號更具吸引力，完備的組織結構可利于它們發展支持者，但選民最終投哪個黨的票取決于它們做得怎樣，而不是它們說得多漂亮。

對原蘇東地區大多數國家的政黨來說，執政業績主要體現在促進經濟發展、改善民生和推進入盟入約的進程三個方面。從實踐上看，左右翼政黨在加入歐盟北約的態度上是一致的，因此，它們比拼的主要是前兩個方面。右翼政黨推行激進的轉軌策略，在所有制領域實行快速私有化，在價格和外貿領域實行快速自由化。盡管意識到這種轉軌方式帶來的貧富分化等問題，也注意在轉軌過程中保護中下層民眾的利益，但右翼政黨堅持“長痛不如短痛”，為快速實現經濟轉型犧牲中下層群眾的利益是必要的。然而。如果把執政的合法性基礎完全建立在經濟效率而忽略社會公正就容易造成執政的困境。社會主義政黨正是看到了激進轉軌方式的不足而拒絕休克療法，推行漸進改革的策略，分步驟、有計劃地進行所有制領域、價格領域和外貿領域的改革，在改革過程中盡可能地照顧代表中下層民眾的利益，希望在經濟發展和社會公正之間達到一種平衡，防止貧富分化擴大。

然而，轉軌就是一個利益分化的過程，只要有利益分化就會產生貧富差距的擴大。同時，轉軌過程是相當復雜的，社會主義政黨在臺下可以一味地為中下層民眾的利益呼喊，但在上臺卻需要整合各個階級和階層的利益，做一個全民黨。所以，有時候它們的政策推行起來會遇到重重阻力以至于社會主義政黨自己就放棄了承諾。匈牙利社會黨1994上臺后。面對漸進轉軌帶來的經濟危機后，不得不采取了快速私有化、削減公共部門的福利、限制工資的增長等一系列激進的措施，損害了中下層民眾的利益并導致工人罷工不斷。

正因如此，社會主義政黨上臺前的承諾有時候可以兌現，有時候就難以兌現。當社會主義政黨做得好時，選民還會投它的票，它就會繼續執政。當它們做得不好時，選民就會放棄它。右翼上臺后實行的休克療法會傷害部分民眾的利益，這些選民再選擇社會主義政黨。這樣就形成了社會主義政黨在政壇上時上時下的局面。保加利亞社會黨分別在1990—1991年、1994—1997年、2005年至今三次執政，羅馬尼亞社會民主黨分別在1989—1996年、2000—2004年、2008至今三次執政，波蘭民主左派聯盟分別在1993—1997年、2001—2005年兩次執政，匈牙利社會黨分別在1994—1998年、2002年至今兩次執政，捷克社會民主黨在1998—2006年執政，阿爾巴尼亞社會黨在1997—2005年執政，摩爾多瓦共產黨人黨在1998年至今執政。

當各國經濟私有化和自由化改造完成時，左右翼政黨經濟策略上的不同之處便逐漸消失。相似之處越來越多。在新自由主義全球擴張的背景下。社會民主黨也不得不采取降低稅收、削減社會福利等政策來刺激經濟發展。社會民主黨的新自由主義化招致了中下層民眾不滿意，他們開始轉向支持新民粹主義政黨。作為東歐政壇上新崛起的一股力量，新民粹主義政黨在意識形態上是“空心”(empty heart)的，政策的核心內容就是“取悅于民”，新自由主義政黨的政策、社會民主黨的政策、民族主義政黨的政策都可以被它們采用。新民粹主義政黨的支持者主要是在轉軌中生活狀況長期得不到改善的中下層民眾。而這在一定程度上威脅到了社會主義政黨的群眾基礎。2005年以來，一些國家的社會主義政黨在多次重要的選舉中或者被新民粹主義政黨擊敗，或者不得不與之合作。比如，波蘭民主左派聯盟在2005年的議會大選中被法律與公正黨擊敗，斯洛伐克社會民主一方向黨在2006年同民主斯洛伐克運動一人民黨和民族黨聯合組閣，保加利亞社會黨在2007年歐洲議會議員的選舉中敗給了公民歐洲發展黨，羅馬尼亞社會民主黨在2008年議會選舉略輸給民主自由黨的情況下與后者聯合組閣等等。從根本上說，上述情況的出現就是中下層群眾對社會主義政黨的執政業績不滿意、思想進一步激進的結果。結語

原蘇東地區的社會主義運動的這種現狀在短期內難有較大改變。社會民主黨盡管多次上臺，卻很難像社會主義時期的共產黨那樣一黨長期執政。同時，由于組織結構相對穩定并且擁有比較固定的支持者，它們在政壇上已經站穩腳跟，不會驟然衰落。在野的共產黨則進退維谷，如果不進一步采取迎合民意和適應國情的策略，很難在政壇上有所作為。在當前沒有能力創造一種新的理論構架的前提下，它們進一步調整策略的捷徑就是社會民主黨化，而這又意味著它們共產主義的身份特征會逐漸喪失。然而，無論是社會民主黨還是共產黨，無論是執政黨還是在野黨，它們對轉型時期社會主義運動的探索豐富了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內涵，也為其他國家的社會主義政黨提供了許多可以借鑒的經驗。是描寫世界社會主義運動不可缺少的一筆。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研究項目“前蘇東地區社會主義運動現狀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05JJD710008)

責任編輯：李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