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在全球經濟危機的背景下,成為一個世界性難題。如何憑借智慧走出困境?中國在求索。
2000萬失崗返鄉農民工、830萬城市下崗失業人員、610萬高校應屆畢業生……這些數字背后,是一張張焦慮的面孔和渴望的眼神。

失業:當前國內最突出的問題
文/黃曉慧
“有2000萬原來已經出去就業的農民,現在失去了就業崗位回到了農村”,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陳錫文,2月2日在國新辦召開的新聞背景吹風會上坦言,“今年有2500萬農民就業壓力比較大。”
事實上,作為人口大國,中國就業形勢總體上一直偏緊。據《勞動和社會保障事業發展“十一五”規劃綱要》預測,到2010年,中國勞動力總量將達到8.3億人,城鎮新增勞動力供給5000萬人。而勞動力就業崗位預計只能新增4000萬個,勞動力供求缺口高達1000萬個左右。
進入2009年,隨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的進一步顯現,我國就業形勢更顯嚴峻。一項對73名國內經濟學家的最新調查顯示,九成經濟學家認為,失業問題是當前國內經濟面臨的最突出的一個問題。
明確“保就業”系列目標
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副院長鄭風田認為,中國出現的失業狀況是結構性失業。對于大學生失業,這方面更加明顯。中國的大學生就業不是沒有就業崗位,而是地區結構性失業嚴重。一般基層特別需要優秀人才,可大學生一般都愿意留在大城市或者長三角、珠三角地區。他指出,結構性失業的另一重要原因是由于中高級技工短缺,農民工與剛畢業的大學生都沒有這方面的嚴格訓練,無法滿足需方要求。
今年全國兩會召開前夕,中國有關就業的系列目標悉數劃定。在經濟形勢如此嚴峻之下,2009年全國新增就業人口的目標被確定在900萬人,比2008年確定的目標下調了100萬人;與此相關的城鎮登記失業率目標,定在了不高于4.6%。
與此同時,城鎮登記失業人口、人均可支配收入、農村脫貧人口等一系列與就業指標相關的目標,也都已經通過中國最高決策層的審核,基本定案,兩會過后,中國政府開始為實現這一目標而開始艱苦的工作。
而國家發改委等三部委共同擬定的措施,可能包括鼓勵高等院校運用科研專項吸收畢業生參與研究、扶持農民工返鄉創業、進一步開辟公益性就業崗位,并且注重發揮重大建設項目對就業的推進作用。
中國經濟何時復蘇?
中國經濟的走向與就業密切相關。
在過去的30年里,中國經濟打出了三張“硬牌”,一是以優惠政策引入國外資金,二是大規模供應廉價勞動力,三是通過土地積累,即政府通過低價征用土地獲得大量資金。土地積累這張牌在1990年代中期之后,成為國內工業化、城市化發展最重要的積累方式。依靠土地積累所獲得的資金總量,要遠比從國外引入資金大得多,有研究機構測算總量遠遠超過20萬億人民幣。大規模從農村轉移土地財富,雖然推動了工業化、城市化快速發展,卻使中國的城鄉二元結構雪上加霜。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吳敬璉作出這樣的判斷:“中國經濟正處于一個關鍵時期,一個舊的增長模式難以為繼,新的增長模式有待確立的時期;一個短期內承受巨大硬著陸風險,中長期轉型任重而道遠的時期。”他認為,在這樣的關鍵時期,堅定不移地推進改革,顯得格外重要。
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副院長王一鳴分析說,眼前這場危機的實質是全球性的制度性危機,只有通過對全球經濟和金融體制的共同調整和改革才能得到解決。

今年1月份,中國銀行業貸款總額高達1 . 6 2萬億人民幣。瑞士信貸董事總經理陶冬認為這個數字存在水分,應該去掉短期融資等,估計有8000億元左右貸款。不過,他表示,當世界其它銀行還在惜貸,中國的銀行已開始借錢出去,中國經濟應該比其它國家更快走出困境。
保增長能否保就業?
文/ 王楚
保增長、促就業,還是保就業、促增長?這或許是一個辯證的難題。據悉,中國最高決策層目前還在權衡“保就業”與“保增長”兩者之間誰前置誰后置的問題。以目前情況來看,以經濟增長保障就業的方式,可能更受到決策層的認可。
“8%增長率這個目標的設定,也主要是著眼于就業,因為GDP的增長率和就業是有直接關系的,如果增長率低于8%,新增就業機會就會降低,這就會危及社會的穩定。”一位權威經濟學家說。
經濟增長拉動就業作用下降
改革開放30年來,我國經濟增長與就業增長呈反向發展態勢。一個可以觀察到的現象是,經濟增長對就業的拉動作用在逐步下降。“九五”期間中國GDP年均增長8.6%,年均增加就業人數804萬人;“十五”期間GDP年均增長9.5%,年均增加就業人數只有748萬人。經濟每增長1%帶動的就業增加量,由“九五”時期的94萬人,減少到“十五”時期的80萬人。
其主要原因在于,中國1998年以來實施的擴張性財政和貨幣政策,國內的投資主要是工業領域的大企業、大項目,它們的就業吸納能力相對較低。與此同時,勞動密集程度較高的中小企業和服務業,獲得的支持則相對不足,不但融資渠道狹窄,事實上還需要面對大量政策性的限制。
更重要的是,由于國內消費需求長期滯后于投資需求,經濟增長因而依賴外需和投資來拉動。此外,由于福利體系不盡完善,中國城鄉居民也不得不將儲蓄大量用于應付養老、教育、醫療等方面的不時之需,由此也抑制了國內的消費。
這一切,都削弱了經濟增長對就業的拉動作用,給就業的前景投下陰霾。全球金融危機只不過是當期失業困境的導火索。
經濟增長是就業之源?
經濟增長和就業擴大之間是否具有必然的因果關系?中國政府極力“保增長”的措施,能否穩定中國嚴峻的就業形勢?一系列問題懸在人們的心頭。
面對嚴峻的經濟形勢,“保增長”已經成為經濟工作首要任務——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夏斌認為,從中央目前采取的政策內容、政策力度以及政策頻率來看,只要落實到位,今年實現8%左右的經濟增長應該沒有問題。
針對中國官方在多個場合對2009年中國GDP增長保持8%以上的表態,不少學者認為,如果“霸王硬上弓”地推高GDP增速,可能會導致政策導向的錯位,忽視對就業問題的解決,而目前更重要的是穩定就業形勢。與其拼命“保八”,不如關注就業。
2月14日,在北京舉行的“2009年宏觀經濟預測春季年會”上,來自學界和研究機構的專家不約而同地表達了這樣的觀點:中國應“補缺補漏”,建立起可靠的就業統計體系,并合理制定宏觀調控目標。
中國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蔡昉提出,研究發現,中國的GDP增長和就業之間的關聯性并不強。“GDP高的時候就業增長,GDP低的時候就業也增長。”其原因就在于經濟不景氣時,非正規部門的就業增長更快,彌補了正規部門增長的下降。所以,提高勞動力市場的靈活性,能夠幫助解決經濟下行期間的就業問題。蔡昉認為,當前應該瞄準青年就業,也就是農民工和高校畢業生的就業問題。
在大學生就業問題上,他認為,教育有非常明顯的反周期作用,除了提高勞動力在就業市場上的競爭力,還延緩了勞動力進入市場的時間。蔡昉提議,應利用經濟周期的下行階段,大力提高勞動力素質。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任若恩認為,制定宏觀政策應把提高就業和保增長放在首位。將過多精力放在討論經濟增長率到底是7%還是8%,意義并不大。“只有就業的改善,才是刺激內需的最終目的。”
任若恩提出,可用一個“樸素”的方法來判斷中國經濟的拐點,即如果農民工,能夠在城市里重新找到工作,就說明新的企業又生長出來了——“這可能是中國經濟的底。”
保八未必等于保就業?
雖然中國今年經濟增長“保八”的目標可能會實現,但是“保八”并不一定等于“保就業”;而且在政府投資急速增長的條件下“保八”,消費不足的經濟結構失衡將進一步加劇。
由廈門大學與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聯合發表的《中國宏觀經濟預測與分析——2009年春季報告》提出,居民收入是制約消費增長的主要原因。如果政府把原本要用于固定資產投資的其中1萬億資金等量地用于提高居民收入,一年內中國經濟增長率下滑的幅度會加大,但是明年經濟將更有力反彈。此舉更能兼顧保民生、保增長、調結構的政策目標。
不過,以政府投資促增長的做法,與中國調結構的目標并不一致,而且得利的將是大型企業,而非吸納中國75%就業人口的中小型企業。課題組預測,今年中國企業自籌投資占固定資產投資的比重,將從2008年的62%下降到58%,而政府投資比重將增大。
課題組報告還顯示,近期國務院提出的“十大產業振興規劃”,實際上也將讓經濟結構失衡問題雪上加霜。課題組測算出,如果政府是將1萬億的固定資產投資,通過減稅或轉移支付的方法,轉換為居民收入,在樂觀的預測下,2009年的中國經濟增長率可能只有6.9%,但到2010年時,經濟增長率在擴大的消費需求帶動下可回彈到10.3%。“保八”與“保就業”的關聯性,正引起官員與體制內學者的重新思考。對中國來說,“保就業”異常重要,因為這將直接影響社會穩定。陳抗說,過去10年來由于中小企業發展受限,GDP增長對就業的拉動力在減弱。中國如果無法調整經濟結構,長遠而言,不僅其粗放型的發展模式難以改變,居民就業壓力將愈來愈大。
“一攬子政策可以‘保八’,但如果要使經濟重回快速增長軌道,還需要進一步深化改革,從制度上想辦法。”國家信息中心首席經濟師范劍平認為,深化體制改革會使我國再次獲得經濟發展的新動力。
結構調整迫在眉睫
眼前的就業困境似曾相識。如果說,上一輪“下崗”是為打破就業體制中的“鐵飯碗”而不得不付出的巨大代價,那么,目前的就業危機則是中國向市場化轉軌過程中,一系列體制性矛盾的集中爆發。當務之急,是將其轉化為進一步深化改革、調整經濟布局的契機。
短期內,政府應加大力度刺激消費,通過減稅、鼓勵發行企業債以及拓寬百姓投資渠道等措施,保證勞動人群的收入穩定并有所增長;同時,應加緊制定和完善現有的福利體系,盡可能拓寬其覆蓋面。現有投資政策除了關注大企業、大投資項目,也要對中小企業、出口導向型的企業給予更多支持。長期看,則應自現在起,采取有效措施調整產業布局和經濟結構,不再為中小企業的發展設置人為的障礙。
以往的經驗表明,以基礎設施投資為重點的國家投資項目,在帶動國內投資需求的同時,并不意味著同等程度地啟動居民的消費需求,從而不能同步地拉動就業。因此,蔡昉建議,下一步的重點應考慮把投資推動轉化、引導和延伸為居民消費需求,產生最大化的就業拉動效果。
蔡昉還提議大力發展服務業。數千萬尋找崗位的勞動力何去何從?服務業將成為最大的就業蓄水池。按照世界經濟發展的一般規律來看,當人均GDP達到3000美元之后,產業結構和消費結構都將發生重大變化,發展現代服務業將成為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柱。從一些發達國家的發展軌跡看,服務業都已從最初的零星規模發展成為絕對的支柱產業。1890年,英國有41%就業人口從事服務業,美國為38%,而現在美國和英國的服務業人口都超過70%。我國目前則為32%,和100多年前的英美相當。
從工業人口看,我國的比重其實和發達國家較接近,這也同時說明一個事實,以發達國家的歷史經驗,接近30%的就業人口,可能是工業吸納就業的合理能力,而中國工業目前的就業人口正好和這個水平接近,無法再接納大規模的勞動力。中國想要解決數億人口的就業,唯有將希望寄托在服務業。所以,我國目前必須大力發展服務業。
招商銀行戰略發展部副總經理葛兆強也認為,“調結構”目標的實現,一是要求我們必須大力發展服務業,改善三次產業的比重。目前,發達國家服務業對GDP和就業的貢獻率,都達到了60%-75%;中等收入發展中國家也達到了45%-60%,而我國僅為30%;二是要求資本密集的大企業與勞動密集的中小企業之間,在產品生產與服務供給、市場供給與消費需求之間保持均衡;三是要求投資基礎設施的資本要與發展勞動密集企業之間相互平衡。
上海社科院副院長左學金指出,隨著制造業增長趨緩,目前就業最重要的渠道是作為第三產業的服務業,而不是作為第二產業的制造業。應通過城鎮化,特別是著重通過發展服務業來帶動就業。
國家發改委經濟社會發展研究所所長、中國勞動協會副秘書長楊宜勇則表示,應深化體制改革,促進城鄉勞動力市場一體化;拆除妨礙勞動力流動“制度性藩籬”,使全國勞動力得以合理流動和自主擇業,讓勞動力市場成為資源配置的基礎和主要手段。他還表示,為更好地協調就業政策的制定和實施,還應借鑒西方經驗,完善政府、雇主和工人的三方協商機制,全面促進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