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軍事博物館里的抗美援朝展覽廳,一進門就會看見一幅幾米寬大的照片——《我們熱愛和平》。照片上是兩個可愛孩子,一男一女,他們懷里抱著和平鴿,在甜蜜地微笑。照片中的女孩叫孟運,那年四歲。
對于如今年齡在50歲以上的人來說,孟運是個熟悉的陌生人。1952年,正當抗美援朝戰爭激烈地進行時,這幅名為《我們熱愛和平》的照片傳遍了志愿軍部隊,也傳遍了大江南北。

全世界發行量第二的宣傳畫
1950年6月25日,大規模的內戰在朝鮮半島上爆發,隨即美國軍隊進入朝鮮半島,發動了朝鮮戰爭。中共中央根據毛主席的建議,做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決策,決定組織中國人民志愿軍到朝鮮境內,支援朝鮮人民抵抗以美國為首的侵略軍。正像歌詞所說的一樣,“保祖國,保和平,就是保家鄉”,保衛和平成了那一年最突出的主題。
1952年的兒童節前夕,當時的《人民日報》編輯闕文負責“我們偉大的祖國”圖片欄目。根據周恩來總理“我們熱愛和平,但也不怕戰爭”的精神,《人民日報》的總編輯鄧拓找到闕文說:抗美援朝的第五次戰役取得了很大的勝利,當前的形勢是要求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團結起來,爭取保衛和平,只有團結起來才能夠制止戰爭,才能保衛我們的下一代。
于是,闕文開始苦思冥想如何表現“保衛和平”的主題,又不“客里空”(蘇聯話劇《前線》中一個善于捕風捉影的記者形象,后來泛指新聞中虛構浮夸的作風)。輾轉一夜的闕文想到了畢加索的《和平鴿》,又值兒童節,于是,靈感乍現,他決定用兒童和鴿子來表現“和平”。
闕文立即和北京北海幼兒園聯系,了解到他們那里養了一批鴿子,孩子們經常到北海公園放鴿子。5月31日,闕文來到北海公園。“幼兒園的園長帶了一大幫孩子到了公園,每個人還抱了一只鴿子,真是歡天喜地!”闕文回憶道。
那時幼兒園的小女孩普遍都剪“娃娃頭”,惟獨一個梳小辯的小女孩很有個性,被闕文相中,這個小女孩順里成章成為照片里的人。這就是孟運。
闕文說,“最初我拍了幾張覺得非常一般,因為只是在人物和鴿子的形式上、構圖上做了些安排,看不出兒童內心對鴿子的熱愛,缺少內在的聯系。于是,我看看男孩又看看女孩,摸了一下他們的鴿子問:‘你們兩個的鴿子誰的好呀?’男孩高興而俏皮地說:‘我的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鴿子,又看了一眼女孩的鴿子,然后緊緊地摟住鴿子,側著腦袋,表現出一副非常得意的神情。他的這種行動使女孩產生了強烈的反應,并立刻轉過臉來瞧著男孩趕緊說:我這個也好!在這一瞬間里,兩個人物的情緒都達到了飽和點,我就拍下了這幅照片。”
于是,這一刻便被永遠地定格于膠片上——就在孟運一扭頭望著小男孩的鴿子時,小男孩高興地笑了。
第二天就是兒童節,這張照片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那時《人民日報》的報頭在中間,照片就在左側的報眼這個位置上,按現在的話講那叫‘黃金地段’。”
刊登時的照片是黑白的,后來經人民美術出版社兩位編輯的努力把它制成了彩色宣傳畫,照片原來背景上的樹枝也經過剪裁和修整,再加上些桃花,上色,上面用兒童體書寫了“我們熱愛和平”6個字。第一版就印了500萬。
這張照片除了被當作招貼畫掛在大街上和屋子里,還出現在信封、筆記本、明信片、搪瓷杯、茶葉盒、手帕和各種各樣的慰問品上。正值抗美援朝時期,中國抗美援朝總會又把這張照片印成小卡片,由慰問團分發到每一位志愿軍手里,不僅前線戰士手里有,后來還傳到了戰俘營里。
東歐的一些畫報上也用它做了封面。發行量至少有1000萬張,是當時全世界發行量第二的宣傳畫。《我們熱愛和平》這張照片與另一張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向紅衛兵招手的照片(呂相友攝影)成為《人民日報》歷史上兩幅最有影響的照片。
那時還在上幼兒園的孟運并不知道自己因一張照片成為明星人物。“我四歲時,闕文叔叔給我們拍了那張照片,從此我們就出了名。不斷地有叔叔阿姨們來抱我,說這就是那個抱鴿子的小女孩。我那時太小,也沒法理解一張照片所起的作用。”
“拍完照片的第二年我就隨父親去了長春,1953年我父親參與一汽的籌建工作。”孟運的父親孟少農是中國著名的汽車專家,曾任一汽總工程師、二汽的總工程師和副廠長,是中國汽車界的第一個學部委員(院士)。“周圍的人都知道我是那個畫上的女孩,大家對我挺好,我一直生活在幸福中。”

讓那些志愿軍能放心
孟運在上初中的時候,媽媽給了孟運一張從《新觀察》上剪下來的題為《一張招貼畫》的文章,署名肖琦。“那上面講這張畫在朝鮮戰場上如何鼓舞戰士們去浴血奮戰的事。我不知讀了多少遍,每次都覺得胸中有熱血沖擊著我,熱淚總是奪眶而出。”孟運回憶道。
《一張招貼畫》寫道:“有一天,我走進最前沿的7班坑道里時,戰士們正在團團圍著看一封祖國小朋友的來信,他們都被那信里的天真情感打動了。年紀稍大些的楊景春正念得起勁時,忽然從信封里掉出一張紙片,哈,原來是張照片,兩個抱著和平鴿的孩子歪著頭在笑。來信的孩子在背面寫著:‘在你們保衛下的祖國兒童真幸福啊,叔叔!’班長看到后,激動地對大家說:‘同志們,我們來宣誓,為了對得起這些可愛的孩子……’”
當時小孟運看完這篇通訊后深受震撼,把這篇通訊仔仔細細地抄在一個日記本上。在日記本的扉頁上,她請媽媽寫了“接班人”三個字,至今保存完好。
從那以后,孟運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明白了好多事:“烈士們前仆后繼是為了‘對得起’我們這些孩子,那我們又如何能對得起他們呢?”
有一次,孟運跟媽媽到青島去。“那里的海軍叔叔們認出了我,說:‘這不是那個抱著鴿子的女孩嗎?將來你當解放軍吧,熱愛和平的姑娘要為和平作貢獻吶!’”這句話被孟運記住了,第二年初中剛畢業,她便堅定地報考了志愿表中惟一的一所海軍學校,并被錄取為該校學員。但那時的“政治學習,到農村勞動,搞‘四清’運動等等占據了大部分時間”。結果只呆了一年,孟運的母親就把她轉到了張家口的另一個軍校。
不久“文革”開始,孟運家被批斗。“江青點名批我媽媽,因為我媽是從延安來的,我也就上不成學了。最后給我的結論是‘受二月逆流黑思潮影響,犯了嚴重政治錯誤’。”
1975年,孟運進工廠當鉗工。“后來清華大學開門辦學,到我們廠招生,就把我給招上了,算是倒數第二代的工農兵大學生。”孟運就在清華學習無線電專業,成為父親孟少農的校友,畢業后又回到了原來的工廠。
“1982年我到了中國科協工作,后來又學習了英語。由于‘文革’誤了我們那么長時間,我就發奮地學習、工作。”1987年底她到美國亞特蘭大攻讀MBA,后在舊金山硅谷工作了6年。
1996年,48 歲的孟運放棄了美國綠卡和工作機會,回到了讓她魂牽夢縈的祖國。
現在,已經退休的孟運過著養貓養魚的悠閑生活。對于那段不同于大多數孩子的經歷,她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當初那些志愿軍沖鋒陷陣的時候,揣著這張照片。當他們不知道立功喜報往哪寄時,就想知道這孩子地址是哪兒,想向孩子們報個喜訊。我覺得這是一種責任,真的,我得對得起他們。不管我能做到不能做到,我一定要永遠在做,然后不斷充實自己,讓那些懷揣這張照片的志愿軍能放心。和平來之不易,今天我們依然要熱愛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