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

在中國唐代文學史上，有一位年輕有為的文學家，他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詩句，向世人敞開他廣闊無比的胸懷；他以一篇駢文《滕王閣序》，讓南昌的一座樓閣栩栩生輝，躋身“江南三大名樓”之列，也讓千秋萬代的人記住了他的名字，他就是初唐文學家王勃。

王勃的家世與生平

王勃，字子安，絳州龍門（今山西省河津縣）人。

王勃為隋末大儒王通的孫子。王通著有《王氏六經》，共百余卷，可惜年久散佚；傳世著作僅《中說》一書。《中說》又名《文中子》，是王通與門人的問答筆記，體例仿照《論語》而成書，包括《王道》、《天地》等10篇。有學者認為，此書對推動唐太宗的“貞觀之治”有一定的作用。

王通有兩個弟弟，一位是王度，寫有《古鏡記》，開唐代傳奇的先河。另一位是王績，號東皋子，又號醉吟先生，歷史上有名的酒鬼之一，寫得一手好田園詩，著有《王無功集》五卷。

王通有二子，長子名福郊，次子名福畤，就是王勃之父，曾出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六合縣令、交阯縣令等職。

由王勃的家世可知，王勃出身于書香門第，這為他少年成才營造了良好的環境。

關于王勃的生卒年，至今尚有爭議。當今學者認為：王勃生年應當依據《春思賦》自序，生于永徽元年（650年）；卒年依據楊炯《王勃集序》，卒于上元三年（676年），享年27歲。王勃這樣一位有才華的文人，只活了27歲，確實令人惋惜。

王勃自幼聰慧好學，為時人所公認。《舊唐書》本傳謂王勃：“勃六歲解屬文，構思無滯，詞情英邁，與兄勔、勮才藻相類。王勃寫文章有一個獨特的構思習慣，《唐才子傳》說他“先磨墨數升，則酣飲，引被覆面臥，及寤，援筆成篇，不易一字，人謂之腹稿。”唐高宗麟德元年（664年），王勃上書右相劉祥道，劉即表薦于朝，王勃于是應麟德三年（666年）制科，對策高第，被授予朝散郎(從七品上)之職。這時的王勃，才14歲，正是風華少年，時人稱王勃為“神童”。

王勃一生中的兩次重大挫折

王勃生平第一次重大挫折發生在沛王府。唐高宗的第六子沛王李賢（后被封為章懷太子，著有《后漢書注》）聞王勃之名，召王勃為沛王府修撰，十分愛重他。在沛王府的這段生活，是王勃最為意氣風發、志得意滿的時候。可惜年少氣盛，不知檢點。當時諸王常以斗雞為樂，王勃以文為戲，寫了一篇《檄英王雞》文，不料竟因此惹禍，唐高宗認為這篇文章會挑撥諸王鬧矛盾，于是將王勃趕出沛王府。其實王勃此次遭受挫折，并非只是因一文一事，而是因才高被嫉妒，所以楊炯《王勃集序》說“沛王之初建國也。博選奇士，徵為侍讀，奉教撰《平臺鈔略》十篇，書就，賜帛五十匹。先鳴楚館，孤峙齊宮。乘忌（枚乘、莊忌）側目，應劉（應玚、劉楨）失歩。臨秀不容，尋反初服”。王勃被趕出沛王府后，便去蜀中游覽，與楊炯等人放曠詩酒，馳情于文場。官場失意，文場得意。王勃變成以賣文為生的文士了。

王勃所遇到的第二次重大挫折，是在虢州參軍任上。王勃因殺死自己所藏匿的官奴而犯死罪。咸亨二年（671年）秋冬，王勃從蜀地返回長安，參加科舉考試。考試之后，各帥府爭相聘請他，他的朋友凌季友當時為虢州司法，說虢州藥材豐富，而王勃學過中醫，曾師事名醫曹元五年。于是王勃便在虢州（今河南三門峽靈寶市）謀得一個參軍職位(正八品)。在王勃任虢州參軍期間，有個名叫曹達的官奴犯罪，王勃先是將曹達藏匿起來，后來又怕走漏風聲，便殺死曹達以了其事，結果因此而犯了死罪。幸虧遇到大赦，王勃沒有被處死。此事甚為蹊蹺，唐朝的“官奴”有兩解，一是沒入官府的奴隸，二是官妓，不知曹達是男是女，若是男的，可能是奴隸，若是女的，可能是官妓。王勃為什么要保護官奴曹達？既然藏匿保護又為何將其殺死？今存史料沒有提供答案。據《新唐書》本傳所載，王勃“倚才陵籍，為僚吏共嫉”，這說明王勃此次被禍，也許還是因為恃才傲物，為同僚所嫉妒，被人設計陷害的緣故。

這次被禍，王勃雖遇赦未丟掉性命，但卻“坐免歲馀，尋復舊職，棄官沉跡，就養於交阯焉”（楊炯《王勃集序》）。王勃被罷官一年多，后來雖然官復原職，但此事還連累到他的父親。王福畤時任雍州司功參軍，因兒子王勃犯罪，被貶為交阯縣令（從六品），遠謫到南荒之外。交阯在唐代為安南都護府，地址在今天的越南北部。王勃是個孝子，上元二年，他決定放棄官職，遠行到交阯去探望陪伴父親。王勃是主動辭官的，這在《滕王閣序》中可以找到內證，即“舍簪(zan1)笏(hu4)于百齡，奉晨昏于萬里”（在一生中放棄官位，去萬里之外朝夕侍奉父親）。從虢州到交阯，其路線大約是先到南昌，再到海南島，然后乘船去交阯。上元三年八月，王勃渡海時墮水，驚悸而卒，從而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王勃之死，是渡海時遇難不幸，還是自殺，無從查考，總歸是懷著一腔憤懣離開人世的，所以有人說他是“生得偉大，死得窩囊”。

《滕王閣序》與《滕王閣詩》之關系

王勃雖然只活了27個春秋，但著述卻很多，曾撰《漢書指瑕》10卷，《周易發揮》五卷，《次論語》10卷，《舟中纂序》五卷，《千歲歷》若干卷，可惜皆佚失。王勃的文集，較早的有20卷、30卷、27卷三種本子，皆不傳。今所傳者，惟明人搜輯匯編的《王子安集》16卷，也非全本。王勃的詩今存80多首，賦和序、表、碑、頌等文，今存90多篇。

解析篇名，有助于辨明此文的性質。此文的篇名有三種：《滕王閣序》、《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滕王閣詩序》。

從出處上看，第一種出自《唐摭言》，第二種出自北宋《文苑英華》，第三種出自《王子安集》。從時間上看，第一種材料出處最早，五代；第二種稍晚，北宋；第三種最遲，明代。從性質上看，第一種是通用的簡稱；第二種說明作序的時間（秋日）、地點（洪府滕王閣）和原因（餞別）；第三種則說明此文的性質，它不是單一的，而是為滕王閣詩而作的序。依我之見，按照第三種篇名來把握此文的性質最為恰當。因為滕王閣聚會與王羲之山陰蘭亭聚會性質相近，此文之寫作，與王羲之寫《蘭亭集序》一樣，它不是一篇單一的文章，而是為一次詩人筆會寫作的一篇序引，也就是一篇前言。我們看此文的末尾寫道：“敢竭鄙懷，恭疏短引；一言均賦，四韻俱成。”顯然《滕王閣序》的寫作在《滕王閣詩》已經寫成之后，是先寫詩后寫序，而不是先寫序后寫詩。從理論上講，《滕王閣詩》是主體，《滕王閣序》是《滕王閣詩》的前言。要讀《序》，其實應該先讀詩。

《滕王閣詩》賞析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首二句一般理解為滕王閣本是滕王欣賞歌舞的場所，滕王離開后歌舞也就停止了。我以為，這樣理解有點兒煞風景，滕王閣在滕王離開后，它作為歌舞廳的功能恐怕并沒有衰退，否則閻都督也不會選擇這個地方來大宴賓客了。關鍵是如何理解這個“罷”字，我認為罷通羆，羆即疲。意謂這個地方歌舞很盛，歌兒舞女都疲于奔命。

三四句從空間著筆，寫滕王閣的宏偉建筑。早上南浦飛來的白云，飄拂在華麗的樓閣之上；傍晚西山的風雨，吹卷著樓閣上珠飾的窗簾。有人認為這兩句接著上句罷歌舞而進一步來描寫滕王去后的滕王閣冷落情況，恐怕也是誤解。因為閻都督大宴賓客之際，熱鬧非凡，何來冷落之感？

五六句從時間落筆，寫滕王閣今昔的變換。據《舊唐書》本傳，滕王曾是此閣的舊主人，但因“嬌縱逸游，動作失度”，而在洪州都督任內，“又數犯憲章”，被朝廷“削邑戶及親事帳內之舉，于滁州安置。”王勃寫詩作序時，滕王已不知去向何方。聯系序文，這兩句確實有“物是人非”的感慨。

末尾兩句，以景結情。樓閣無恙，流水依然，而建樓的帝子已不知去向。《古文觀止》箋釋末句為“傷其物是而人非也”，細味詩句，確實有一點兒悼古傷今的意味。自然（日月星辰江水）是運轉永存的，而人事是無常變換的。王勃寫到這里，恐怕也聯想到了自己當年在沛王府中的意氣風發，以及如今的窮愁潦倒，所以感傷滕王恐怕只是應景，感傷自己的身世才是內心的真實想法。結句的檻字怎么讀？如解為欄桿，當讀為（jiàn劍）；若釋為門檻，當讀為（kǎn坎）。兩解皆通，主要看王勃寫詩時所處的位置，若在樓上，看到欄桿外的長江；若在樓下大廳里，當然就看到門檻外的長江。從音節上看，讀作（jiàn劍）要響亮一些。

這首詩從體裁上看，雖然還是古體詩，但在中間兩聯的對仗和平仄和諧方面，已經接近律詩了，所以這首詩對唐代近體詩的發展也頗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