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嗎？

我是20世紀50年代出生在中國大陸的人，我們這樣的人對如何活得有意思的思考，遠遠不及對活得有意義的思考，因為我們是在一個沒有選擇的社會環境中長大的。

人活著應該做有意義的事

改革開放前，我們相信要做對社會有意義的事——奉獻；改革開放后，我們相信要做對自己有意義的事——升官和賺錢?？傊?，有意義的事都是功利的。因此，也就不太在意個人是否喜歡，除非實在受不了，或者被人淘汰，否則一定是頭懸梁、錐刺股、愚公移山、胯下受辱地堅持下去，最后或者守得云開見月明，或者郁郁寡歡不得志。

相反，有意思的事應該同有意義的事不一樣，首先它應該不是功利的。比如，20世紀90年代山東濰坊有一個農民，迷上了造飛機，把全家的積蓄花光，用了兩個北京吉普的發動機，硬把一架飛機送上60米的高空飛了一圈。最后，這位農民飛機制造者死于一次試飛中，死后還給家人欠了一筆債，因為他的飛機掉在鄰村一個豬圈里，砸死一頭老母豬，人家要他老婆賠。他活著的時候，電視臺曾采訪過他，他面對鏡頭的笑讓我心動，那絕不是50多歲中國男人那種局促、不自然、點到為止和皮笑肉不笑的笑，而是頑皮、天真、天馬行空、毫無拘束孩子般的笑！他那種笑，我笑不出來。

前段時間，在電視上看到四川樂山出了一個“飛人”，那是一個已經60多歲的，20世紀60年代的大學畢業生。50多歲時他突發奇想，要玩滑翔傘。沒錢買，自己做，他的滑翔傘被當地人稱為“大風箏”。經過幾年艱苦卓絕的實驗，這個“怪人”居然用他的大風箏從樂山最高的山飛下來。后來同外國愛好者一起比賽，他的“大風箏”和自學成材的飛傘技術把外國飛傘者嚇了一大跳；外國的傘也讓他開了天眼！于是，他離了婚，賣掉房子，買了一把外國傘，對著電視機說：“我要飛！我要讓世界的目光集中在東方！”我想他在做傘和鼻青臉腫地學飛時，一定不是要讓世界看著他，只不過是迷于斯罷了；可惜，一上鏡頭，這代表中國人活得有意義的慣性又起作用了。

活得有意思和活得有意義有時也不是涇渭分明

人不能完全脫俗，別人的掌聲會讓有意思的事變得更有意思。但是，上面這兩個人為贏得掌聲的目的應該是排在自己覺得有意思之后，因此這兩個人就屬于自己活得有意思，別人也覺得他們有意思的人。

還有一些人，像我這樣，自己沒覺得活得有意思，但別人覺著挺有意思。比如，我從小到大沒有培養出一樣特長，文藝不行、體育不行，此事一直讓我自卑到現在。我曾經多次自問：如果我是另外一個人，我會不會喜歡同我這樣乏味的人交往？因為沒有愛好，就只能隨波逐流，于是當過幾年農民，干了幾年會計，做了幾年生意，講過幾年課，寫過兩本不暢銷的書，還跑到澳大利亞混了個二等公民，總之，什么都干，就是沒有登上珠穆朗瑪峰！為什么？因為干著干著就覺得沒意思了。因此，我自然沒有上面那位的瘋狂，也沒有老胡的韌勁和王石的膽量?？墒沁@次鐘慧和小白讓我知道了，我這樣的人在一些人眼中也算活得有意思，這讓我聊以自慰一番——讓我又感到活得有點意思?？?！我的有意思主要是建立在有意義之上——能贏得別人的掌聲才算有意思。我估計像我這樣的人不在少數。這就是為什么很多父母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爭著搶著讓他們學鋼琴、學跳舞、學畫畫……我想他們一定是對自己沒意思的人生不滿意，所以想培養他們的后代，讓他們不要像自己這樣沒意思。

還有一些人，可能別人沒覺得他們有意思，他們自己卻覺得有意思。我在北京天壇北門對面，發現有一大片北京20世紀70年代建的舊城區。后來快奧運了，來不及治理，當地政府就建了一圈古色古香的墻把這塊“不和諧”圍在里面，外來人只有進去才知道里面的乾坤。這里住著至少幾千戶最低收入的北京人和最低收入的外地人，其中很多人是做小生意的、收廢品的、掃馬路的、當保安的，以及向這些人出租住房的人。與他們一路之隔的廣渠門路北，就是一大片以新世界為首的現代建筑群，這邊房子的平均售價是每平方米兩萬元以上。也就是說舊城區這邊的人，假設每年賺兩萬，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買一平方米的新房。由此推斷，不發橫財，這些人不可能有住上那種新房的奢望。然而，這并不妨礙他們中的一些人有意思地活著。七月份的北京，傍晚炎熱，胡同里自然比只能放下床的屋里涼快，于是每家都把矮矮的飯桌搬出來。不僅如此，誰家有好菜了，幾家男人就湊到一桌上喝酒；那個拎著昨天喝剩的半瓶二鍋頭，這個捧著從旁邊小店買的兩瓶啤酒，圍著一鍋白白的蘿卜燉羊肉喝起來。每個人都光著膀子，叼著煙，邊吃邊搓著身上的泥“犄角”，大聲侃著天下奇事。此時在他們桌邊走過的外來人都成了貪婪的看客。

他們活得有意思嗎？我相信至少那一刻，在羊肉和二鍋頭酒合成的特殊香味作用下，坐在天子腳下，肆無忌憚地打量著那些形形色色、渾身淌汗也不脫衣服、滿世界奔波的男女們，他們心里感覺挺愜意的：他媽的，窮有窮的自在，黃泉路上無老少，都瞎忙活啥？還不如趁著牙口好，吃兩口喝兩口！

由此可見，人活得是否有意思，不僅有自己感覺和外人感覺的差別，而且在人生不同階段和面對不同事情時，同一個人的感受也有不同：有時我們覺得活著挺有意思，有時又覺得挺沒勁的。

我在澳大利亞有一對朋友，去年75歲的丈夫，給71歲妻子的圣誕禮物是一輛二手本地產的敞篷跑車。我們去他們家串門，做了一輩子護士的老太太迫不及待地打開車房，讓我們欣賞她那輛有款有型的黑色大玩具。她興奮地說：現在孫子們特別愿意來，第一件事就是讓奶奶帶他們去兜風。帶著大墨鏡、太陽帽的奶奶就把音響開得震天響，輪番帶著孫子們滿街跑。我問老頭：“怎么想起買這么個禮物？”老頭說：“今年圣誕前，我問她想要什么？她說要跑車。我去車行轉，正好有這輛，就給她買來了?！蔽艺f：“你先生一定特別愛你，你真幸福!”老太太沖我俏皮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她那位做了一輩子銀行經理、老實巴交的先生好像有點內疚似地跟我說：“她從18歲時就想擁有一輛跑車。結婚后我們連生4個孩子，再加上股票投資失敗，直到現在才有能力圓她這個夢！”原來老太太年輕時是個美人，又出生在倫敦一個有錢人家，18歲時被這個曾當過飛行員的小伙子迷住，冒著家庭的反對跟他跑到非洲，之后又移民到澳大利亞，過了一輩子緊緊巴巴的中產階級生活。我問老太太：“你這一輩子是不是特有意思？”老太太眼神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說：“有什么意思？這就是生活。但現在我覺得很有意思。”

可不是嘛，即使是看慣了特立獨行的澳大利亞人，也感到她現在挺有意思的。

其實，活得是否有意思還有文化因素，讓一種人感到有意思的人生，在另一種人看來可能稀松平常。

我們家鄰居是一個讓我感到很有意思的人，他今年68歲，除了愛好板球和澳大利亞足球外，還能蓋房子，木工、電工、水暖管道、室內裝修、泥水瓦匠活兒樣樣精通。精通到什么水平？他可以一個人獨立蓋一幢400平方米的兩層樓，也就是中國人眼中的真正別墅。他35歲之前是個郵局職員，年輕時為了發揮他的業余愛好，罄盡積蓄買了一塊50畝的土地，然后用了5年，自己動手蓋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座房子。可是房子蓋好后，老婆跟別人跑了，給他留下３個孩子，不僅如此，這個房子也歸前妻了。于是，他辭了郵局的工作，在屬于他的另外一半土地上，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再蓋房子。這次他用了8年，蓋了一座400平方米的別墅。他靠什么生活？靠給別人打零工。街坊鄰居有活首先就找他，因為他出的價錢便宜。為什么便宜？因為雖然他什么都能干，而且干得非常好，可是他什么施工執照都沒有，完全是DIY（自己動手做）成才。當然，他只收現金，因此不需要繳稅，收入也不少。我問他：“像你這樣那么年輕就沒有正式職業的澳大利亞人多不多？”他說：“我怎么沒有職業？我是一個builder，只不過是一個不被官僚們認可的builder，但是，市場和我自己承認我的職業！要知道大多數澳大利亞人，一輩子也就掙一套房子，我可是掙了兩套房子。為什么，除了我努力之外，我自己給自己蓋房子，沒有工資也不用繳稅，也不用承擔那些高昂的學徒成本和監管費用。但是千萬不要以為我占了別人的便宜，我雖不繳稅，但也沒領過救濟金。像我這樣的人很多，我們是自己雇傭自己！”

寫到這里，說了這么多有意思的人，還沒有接觸到文章的主題——怎么才能做一個有意思的人。正當我文思不暢時，一個在墨爾本大學學建筑的中國小伙子來我家，他看到了這篇半成品后說：“叔叔，我想補充一點，不知對不對。我覺得壞人好像比好人都有意思。比如說年輕人找朋友，都想找那些有點放蕩不羈、我行我素敢于突破道德界限的人?！蔽艺f：“你是說你想找一個跟誰都隨便睡覺的女孩？”小伙子說：“當然不是，找朋友的標準和找結婚對象的標準是不同的！你們這代人，怎么把什么事都混到一起？”小伙子毫不客氣地給我上了一堂課。我有點不甘心，我說：“壞人無非是人群中的少數，少數自然會吸引眼球，這同他們是否有意思沒有關系。”他說：“不對，好人也是人群中的少數，可是為什么大家更注意看那些壞人的事？比如，黑社會、盜竊、色情、兇殺、通奸永遠比雷鋒做好事那類故事吸引人?！?/p>

仔細想想，可也是呀！

文章寫到這，更亂了。

我總不能說，做壞人就能成為一個有意思的人吧？

珠峰雪薦自《天生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