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箱里的永恒愛情

子　米

29歲的吳文杰是四川省綿陽市北川縣禹里鄉大梁村人，父母都是當地農民，家里還有年邁的爺爺奶奶和年幼的弟妹。2003年，只有初中學歷的吳文杰應聘到綿陽市長虹電子集團公司，在空調售后服務中心當安裝工。

2008年5月12日下午兩點，吳文杰在北川縣城曲山小區安裝空調。正當他系著安全帶吊在二樓窗外干活時，突然感到身子搖晃起來，緊接著，整棟樓開始劇烈晃動。吳文杰急忙解開安全帶逃生，匆忙中，他從二樓跌到了地面。這時，他驚恐地看到大地在劇烈抖動，磚瓦亂飛，煙塵四起，有人哭喊，有人跳樓，到處是狂奔逃命的人。

幸好吳文杰的身體并無大礙，但他發現樓房已經裂開了一道可怕的裂縫，限看就要垮塌了。吳文杰嚇得魂飛魄散，他正準備爬起來逃命時，突然聽到一個女孩凄厲的哭喊聲：“趙興宏!你不能丟下我不管……”一個女孩披頭散發地跌坐在樓房的單元門前，看樣子是腿受傷了，然而那個穿格子襯衫的男子聽見她的呼喊后根本沒停下腳步，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女孩試圖站起來，可左腿無法動彈。

這時，女孩頭頂上的一塊水泥屋檐已搖搖欲墜，吳文杰趕緊伸手將女孩奮力拉向自己身邊。他剛把女孩拉過來，就聽“轟隆”一聲巨響，那塊水泥屋檐掉了下來。眼看大樓馬上要崩塌，急中生智的吳文杰看見身邊有個高約2米、長寬約為1.5米、有水泥預制板覆蓋的垃圾箱，他迅速攔腰抱起受傷的女孩，將她從垃圾箱頂部的洞口推了進去，然后自己也迅速鉆了進去。這時，只聽一陣巨響，樓房坍塌了，吳文杰弓著身子把女孩護在自己身下。

灰砂、碎石和水泥塊從垃圾箱的洞口像暴雨一樣落了進來，洞口很快就被掩埋了。吳文杰的后背被水泥塊擊中，他痛昏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吳文杰從昏迷中醒過來。女孩抽泣著說：“大哥，謝謝你救了我。”吳文杰無力地笑了笑，他從衣兜里摸出手機一看，沒有信號。從時間推算，離地震發生已經過去4個小時了。

借著徽弱的手機光亮，吳文杰看清女孩的五官十分清秀，但她的臉上滿是恐懼。他安慰女孩：“我們雖然被廢墟掩埋了，但垃圾箱的承重力比較強，我們不會有事的。”女孩痛苦地呻吟起來，吳文杰發現她的左腿膝關節脫臼了。他輕輕握住女孩的小腿，稍一用力便幫她復位了。女孩感激地道謝，吳文杰笑著說：“我們裝空調時經常受傷，這點傷算不了什么。”

為了驅趕寂寞和恐懼，吳文杰和女孩交談起來。女孩叫龍小風，26歲，家住綿陽市，在成都市第一建筑公司做財務總監。吳文杰好奇地問：“趙興宏是你什么人?”龍小風的語氣冷淡下來：“他是我的男朋友，是成都市一家四星級酒店的副總。昨天我要送一份資料到公司位于曲山小區6樓的北川分處，他剛好有事也要到這邊來，于是就開車送我。在車上，他還說要一生一世守著我。我們到了北川分處后，房子剛開始晃動他就拔腿逃跑，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我在6樓拼命地跟在他后面喊，可是他假裝沒聽到。眼看要跑到1樓了，我多跨了3步臺階，結果左腿就摔壞了，要不是遇到你我可能早就……”龍小風捂住臉大哭起來。吳文杰連忙安慰她：“可能那時你男友沒想那么多，人在慌亂時連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不，大難臨頭時，他竟然只想到自己，如果我能活著出去，第一件事就是跟他分手。”

龍小鳳的話提醒了吳文杰：要想活下去，得想辦法逃出去呀。但是，他們的身下全是腐敗的垃圾，如果不盡快逃生，僅是垃圾發酵產生的有毒氣體就足以讓他們窒息而死。

吳文杰慢慢試著站起來，他摸索到了垃圾箱的洞口。他踩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用腳一探，居然是他的扳手。他欣喜地對龍小風說：“我們要像老鼠打洞一樣，打出一條生命通道!”

吳文杰用手扶住洞口的一根鋼筋，用扳手使勁敲打外面的水泥板。不一會兒，一絲清新的空氣從裂縫中飄了進來。可是就在這時，強烈的余震發生，剛剛敲開的“生命通道”被再次掉落的水泥塊堵得死死的，垃圾箱的一角也被壓塌了。龍小風緊張得瑟瑟發抖，她帶著哭腔問：“吳哥，我們會死嗎?”吳文杰強作鎮定地說：“不要怕，政府肯定會派人來救援的!”

5月13日凌晨2點，他們已近12個小時沒有進食了。吳文杰趴在地上，借著手機微弱的光亮仔細地翻揀垃圾，一邊翻一邊不停地給龍小鳳“報喜”：“有塊剩蛋糕……還有沒啃干凈的梨子核……”他將這些“寶貝”遞給了龍小風，龍小風惡心地干嘔起來。吳文杰知道她吃不下，但他也舍不得吃。他把這些東西收集在頭盔里，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兩人感到十分疲憊，不禁打起盹來。凌晨4點，他倆從夢中驚醒，頭頂不斷有水流下來，外面正下著瓢潑大雨，雨水從垃圾箱被砸裂的縫隙中不斷地灌進來，而箱體側面用于清理垃圾的小門卻被從外面閂死。積水很快漫過了吳文杰的大腿，并迅速上漲。如果暴雨不停，積水很可能把他倆淹沒!

吳文杰急得四處尋摸，發現垃圾箱頂部呈斜坡形，最高處約2米，那里有一段澆筑時留下的鋼筋。他忙把外衣撕成布條，用布條把龍小風和自己緊緊捆在一起，然后跳起來用雙手抓住鋼筋。雨繼續下著，積水漫過了他們的腰部、胸口……吳文杰死死地抓住鋼筋，龍小風的頭部得以露出水面，她仰面看著吳文杰，感動得淚流滿面……

5月13日下午3點，垃圾箱里的積水終于慢慢退去。吳文杰的雙手已經在空中吊了10多個小時，又冷又餓又累的他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久，吳文杰醒過來，發現身上披著龍小風的外衣，而她竟然只穿著內衣，并且用體溫溫暖著他。吳文杰又羞又驚，趕緊把外衣遞給龍小鳳：“你快穿上吧，不要凍壞了……”龍小風羞澀地接過衣服，輕聲問：“你有女朋友嗎?”吳文杰愣了腭：“沒有。”龍小風用熱烈的語氣說：“那你做我男朋友好嗎?”吳文杰驚訝不已，他何嘗不愛慕像龍小風這樣的女孩，可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吳文杰訥訥地說：“我倆怎么可能……”聽他這么說，龍小風氣得轉過頭去不理他了。

在饑餓與疲勞中又堅持了許久，外面突然響起了機器的隆隆聲。吳文杰判斷是清理廢墟的鏟車開來了，他緊緊拉住龍小風一起大喊救命。但是，由于鏟車的噪聲太大，外面的人根本聽不見他們的聲音。轟響漸漸遠去，四周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龍小風急得大哭起來，她緊緊地抱著吳文杰說：“他們走了，我們可能真的要死在這里了。我不要孤獨地死去，你快答應做我的男朋友。”為了安撫她的情緒，吳文杰急忙說：“好的，我答應，我答應。”龍小風喜極而泣，撲進吳文杰懷里，喃喃地說：“真幸福……哪怕現在就死去，我也不遺憾了。”

絕境中的愛情給龍小風帶來7神奇的力量，她不但咬牙吃下了從垃圾中扒出的食物，還興致勃勃地給吳文杰講起了自己的童年趣事。吳文杰欣慰地笑了。但是，垃圾箱里可吃的東西越來越少，為了保持體力，兩人只能緊緊靠在一起，小聲地說話。龍小風閉著眼睛，囈語般對吳文杰說：“要是我們能活著出去，馬上舉行婚禮!”吳文杰也陪她說起了“夢話”：“我一定給你戴上最漂亮的戒指……”兩個人都笑了。

此時，外面的世界亂成了一團。龍小鳳失蹤后，家人十分

著急，父母和姑姑來到曲山小區，分頭在廢墟中尋找。5月16日下午，他們發現了被埋在垃圾箱中的龍小風和吳文杰。3個小時后，救援人員成功地將他倆救出。當救援人員把他們雙眼蒙住送上救護車時，龍小風用盡力氣朝著吳文杰喊：“吳哥，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吳文杰的回答是：“小風，保重。”

5月17日下午。龍小風從昏迷中醒來。母親告訴她，趙興宏已在地震當天遇難了。龍小風心里一沉，她不由地暗自嘆息。龍小鳳把趙興宏如何拋下她逃生、吳文杰如何冒險搭救她并在危難中全力照顧她的事情，全都告訴了父母。她斬釘截鐵地表示：“我已經找到了此生可以信賴的愛人，他就是吳文杰。”

龍小風的父親是綿陽市涪城區政府的公務員，母親是工商銀行綿陽市某區儲蓄所的副所長，他們都反對女兒的選擇，母親勸她：“你們倆身份地位懸殊，你不能把幸福寄托在一時沖動上。”龍小風認真地說：“許多夫妻一輩子可能都以為自己是愛對方的，但是面臨巨大的災難時，有多少人能將生的希望留給對方?我很幸運，一場地震讓我得到了一個值得我愛的人。除了他，我這輩子不會再愛任何人。”

龍小風掙扎著下床去吳文杰的病房，護士說他已經出院了吳文杰委托護士給龍小風帶了兩句話：一是他父母、爺爺奶奶和小弟都在這次地震中遇難了；二是他倆的約定取消。龍小風呆呆地站在原地，流著淚說：“吳文杰，你說話不算話!”就在那一刻，龍小風決定一定要找到吳文杰，然后嫁給他。

5月20日，盡管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龍小風還是出院了。她先后到綿陽的幾個災民臨時安置點尋找吳文杰，卻一無所獲。她又給長虹公司空調售后服務中心打電話，得知公司員工已全部投入了抗震救災第一線。為了便于尋找吳文杰，龍小風在向自己的單位申請后，也加入了志愿者的行列。

5月25目下午，龍小風聽說有人在綿陽市永興鎮的災民安置點見到過吳文杰，她急忙趕了過去。可是，她依舊沒有見到吳文杰，又急又累的她一頭昏倒在地……

5月27日，龍小風在綿陽電視臺和成都一家廣播電臺登發了尋找吳文杰的啟。由于許多地區信號中斷，她還復印了500多份《尋人啟事》，托親友到備災民安置點張貼。

當龍小風在北川、江油等地苦苦尋找吳文杰時，吳文杰確實在做志愿者，并且已通過多種渠道知道龍小鳳在尋找他。他何嘗不想給龍小風打電話，告訴她“我在這里!”怛他知道，愛情雖浪漫，但生活是現實的。躲在垃圾箱中，他相信龍小風確實愛上了她；回到現實中，他們之間的巨大差異。遲早會讓那點愛情火花熄滅。他強忍住給龍小風打電話的沖動，默聃“看”著她不斷地尋找他。他想，等她實在找不到他時，自然就會放棄……

5月底，許多災民自發回鄉重建家園，吳文杰也跟隨幾名老鄉回到老家大梁村。仿佛冥冥中有某種暗示，龍小風突然想到了吳文杰的老家，決定去那里尋找一番。這時，北川縣城到禹里鄉的公路已被地震阻斷，需要繞道600多公里，還要翻越高達5500多米的雪寶頂大山。龍小風的父母和朋友們聽說地這個瘋狂決定后一致表示反對，但龍小風堅決要去實在拗不過她，一個有探險經驗的朋友大李自告奮勇陪她一同去

6月1 3日清晨5點，龍小風與大李輪流駕車從綿陽出發往禹里鄉挺進，他們遇到了無數次險情。翻越雪寶頂時，屯小風因嚴重的高山反應而休克，好在大李懂得一些急救知識，龍小鳳這才沒發生意外。龍小風醒來后，催促大李繼續趕路

6月14日一大早，他們終于到達了禹里鄉。由于洪水剛剛退去，地上滿是濕滑的淤泥，汽車無法前行。龍小風不顧大李的勸阻，她下車踩著泥濘小路，步行3個小時后終于獨自到達了大梁村。村民們正在搭建帳篷，龍小風一眼就看見了穿著藍色長虹工作服的吳文杰，她激動地大叫起來：“吳文杰!”

看見風塵仆仆、從天而降的龍小風，吳文杰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他顫聲問：“路上這么危險，你怎么來的?”龍小風的熱淚奔涌而出，她撲到吳文杰懷里，用拳頭捶打著他，哭訴自己連日來的辛勞和委屈……吳文杰的眼圈紅了：這么好的女孩，他怎么忍心辜負?他緊緊地把龍小風抱在懷里……龍小風含淚問：“你答應過，只要我們能活下來就馬上舉行婚禮，你說話還算話嗎?”吳文杰鄭重地點頭：“算，可是我沒錢給你買婚紗，也沒有戒指……”

村民們得知他們的故事后，被他們的愛情感動得淚光閃動。大家當即放下自家的活兒，迅速為他們搭起了一頂嶄新的救災帳篷當作“新房”。吳文杰找到一朵野花，真誠地捧到龍小風面前說：“我就用這朵花向你求婚。”龍小風羞澀地接過野花，把它別在自己發問。當天下午2點28分，在大災難發生33天后的同一時刻，吳文杰和龍小風在村民們的掌聲中舉行了“婚禮”，在場的村民都是他們的“證婚人”。

9月，吳文杰和龍小風重新回到各自的工作單位龍小風把親朋好友送的6700元禮金全部捐給了大梁村，用于村民重建家園。她準備去山東濱州一家民營企業任財務部副部長，吳文杰也競聘該廠設備科技術員一職，并且準備考取大專文憑。“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龍小風一臉甜蜜地看著丈夫……

編輯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