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韻生動”的涵義變遷及其對中國繪畫的影響

李 丹

摘要:中國繪畫從東晉的“宏放醇樸”、五代的“平淡天真”、唐畫的“雄渾剛健”、宋畫的“謹嚴工致”、元畫的“疏略清朗”、明畫的“超然出塵”、清畫的“靈動新奇”都離不開“氣韻”二字。中國繪畫的氣韻作用遠遠超過了塑造形體的要求,成為表達畫家的意念、思想、感情的手段。 是否達到了“氣韻生動”,歷來被作為評價一幅中國畫是否稱得上優秀的最重要的標準。但究竟怎樣才算是“氣韻生動”?在不同的時代,這一概念的涵義乃是各不相同的。

中圖分類號:J2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14-

一、晉唐宋繪畫——重客體的氣韻生動

六朝時期謝赫在總結前人及同代藝術經驗的基礎上,明確提出了繪畫表現的基本規律,即“六法”。他以“六法”的標準來品評古今畫家,以跡之巧拙來確定其品級。而他首先考察的是畫家在藝術表現中是否揭示出對象的氣韻精神(亦即傳神),這是他品評作品優劣的主要依據。在被品評的古今七十二位畫家中,陸探微的藝術被他稱之為“窮理盡性,事絕言象”,達到高妙的表現境界。按照人物品藻的觀點來看,既準確的把握住了對象外在的形貌特征,又生動的揭示了其精神個性,這就是“窮理盡性”。這就是說陸探微的作品既把人物的形貌準確的刻畫出來了,同時,又揭示出人物內在獨特的神情,形神達與高度完美的統一。也只有在生動地傳達出對象的精神風貌后才算“氣韻生動”。

唐宋之際,“氣韻生動”的含義逐漸向畫家精神層面落實。唐代張彥遠在繼承謝赫“氣韻生動”思想的基礎上又提出了自己新的見解:“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需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他認為最主要的是畫家對所描繪的對象是否有“意”的確定,更加強調了畫家個人主觀方面對描繪對象的理解,從而借助于筆墨把這種主觀的理解表現出來,這樣“骨氣形似”才能得到完滿的實現,十分明確地強調了畫家主觀個人精神因素在藝術傳達中的重要意義。宋畫在中國繪畫發展中占有重要的歷史地位。中國繪畫自六朝確立了“氣韻生動”的藝術理念,經過了唐,五代近五百多年的歷史發展,至宋代達到完善,體現出鮮明的品格。在對“氣韻生動”含義的認識上,更為明確地將其落實到畫家的精神層面上。宋代繪畫藝術發展中的最大特點是文人畫家的大量出現。由于文人注重內在精神的陶養,并且相信在藝術傳達時主觀生命精神對藝術風格的影響,從而在繪畫實踐中,把對自身精神的檢討作為藝術中的一個重要問題,進一步從畫家的精神層面上來認識“氣韻”問題。“氣韻生動”作為繪畫表現的理想效果,真正地在諸家的作品中體現出來。如董源,巨然,米芾及蘇軾等人的作品。

二、元代繪畫——重主體的氣韻生動

元代是文人士大夫畫家占據畫壇主導地位的時代,繪畫風格發生了極大改變。儒家思想的衰落,禪宗精神的流行,使元代大多數畫家沉浸在禪道之中,以陶養內心精神世界的寧和安詳,脫離現實生活而在虛靜中來安撫苦悶和危機的心靈。他們從事繪畫無不借筆墨來抒發內心的郁悶孤憤之情。“氣韻生動”這種古典繪畫藝術理念,此時無不受到禪道思想的影響,而開始在外在形態中以淡和秀雅為突出特征。從畫家的內在精神來說“氣韻”所體現的是此一時代文人士大夫內心孤悶高節的品格,他們強調抒發內心的“逸氣”,強調的是不于世事同伍的孤傲品格,更加傾向于對自我精神的高揚。元四家中倪瓚的藝術風格具有鮮明的藝術個性,他強調“逸氣”和“逸筆”的抒發。“逸”是指畫家內在精神的超然灑脫,就外在形態來說,筆墨表現為恣意縱橫,不拘成法,稱之為“逸筆”,它是由“逸氣”支配所體現出來的形態面貌。筆墨表現欲求率真和天趣,就必須以內在的精神促發而成。倪瓚畫竹,逸筆草草,通過筆墨游戲來求得內心精神的消解,更加強調氣韻生動地筆墨傳達為藝術表現的根本目的。

三、明清繪畫——重本體的氣韻生動

明代中后期,城市商品經濟日益發展,市民階層不斷擴大,從而導致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與封建地主階級的矛盾日益加劇。同時,傳統意識形態所占有的統治地位開始受到威脅和沖擊。從思想上看,明清人提倡“童心說”“性靈說”等思想,將心的意義提高到極致,強調藝術家原本的,本真的心靈,藝術表現傾向于性情的傳達,注重藝術家精神個性的抒發。明清的這種文藝思潮,在繪畫表現上更加注重借助筆墨來抒發性靈,石濤說:“縱使筆不筆,墨不墨,畫不畫,自有我在。”畫家們更加偏向于從本真精神出發來運用筆墨,這種重自我之情的表現影響到古典藝術理念“氣韻生動”含義的領悟。明清繪畫,就內在精神而言,作畫講求內在生命精神活力的抒發,強調提高精神境界,注重人品對畫品的影響;從外在表現形態來看,著重于筆墨技法表現上的神韻生動,強調筆情墨趣的傳達,把作畫進程中筆墨表現達到氣韻生動效果作為繪畫創作的主要目的。古典藝術理念“氣韻生動”含義,在經過了唐,宋,元文人繪畫的中間作用后,發展到此一時代,使中國繪畫表現精神十分明確地走向了“畫法以氣韻生動為第一”和“一抬筆必先謀求氣韻的生發”這一品格。徐渭作為明代有影響力的畫家,他的畫法筆墨恣意淋漓,表現出內心的雄渾氣力,使筆墨形跡生發出粲然光彩,開創了中國大寫意的新風尚,影響深遠。

中國繪畫藝術從超越具體的表現來看,我們發現,它自從確立起自身的藝術理念——“氣韻生動”后,走的便是一條依據畫家內在生命精神的趨動,調動筆墨生動有致傳達的這樣一種藝術發展的歷史道路。依據生命秩序而構造出與之相吻合的一種有序的藝術形式便是中國繪畫藝術的精神本質。只有從生命律動中流露出的筆墨表現,才是至真至美包蘊氣韻生機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