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理論泛化中文本研究的必要性

趙 娜

摘要:當前的文學理論是一種泛化的理論,或被稱為做文化研究。后現代主義文學理論的兩種觀點:文學與非文學的界限已經消失以及希利斯?米勒的文學“終結論”,都導致了對傳統文學文本研究的放棄。文化研究只能揭示文學的一個方面,要真正讀解文學作品與作家是不能忽視對文學文本的研究的。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學會呈現不同的文本特征和美學精神,對文學文本本身的研究更是必不可少的。

關鍵詞:文本研究 文化研究 文學

中圖分類號:I0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14-

米蘭?昆德拉曾批評過卡夫卡學“盡管他們的作品浩瀚無垠,卡夫卡學仍然以多如牛毛的異文沒完沒了地發揮同一篇講話,同一個思辯,這種思辯已越來越獨立于卡夫卡的作品,僅僅靠自己來哺育自己。……以至于到后來公眾所認識的名叫卡夫卡的作者已不再是原來的卡夫卡,而是已經卡夫卡學化了的卡夫卡。”米蘭?昆德拉認為它的一個不可容忍之處就是將卡夫卡一步步逐出美學領域,幾乎所有的對卡夫卡的解釋都不是美學的解釋,而只是社會學、文化學、政治學的解釋。他指出,這“不是一種文學批評(它不分析作品的價值:作品揭示出的直至那時候仍然陌生的生存的種種面貌、給藝術的進展帶來影響的作品的美學創新,等等);卡夫卡學是一種詮釋。作為那樣的一種研究方法,它在卡夫卡的小說中恐怕只能找到一些寓意。”不僅是對卡夫卡的研究,這種研究方式,在當下的文學理論界是占主流的。當前的文學理論是一種泛化的理論,或被稱為做文化研究。

文化研究的興起是有其背景的。20世紀下半葉以來,由于西方社會大眾文化的興起,文化的商品化、日常生活的片斷化、視覺革命造成的巨大沖擊力等都使固有的傳統價值面臨著合法性危機。文學話語在商品化、“類象化”、“機械復制”的特殊歷史條件下逐步告別了過去,實現了新的話語轉型。1964年成立的英國伯明翰當代文化研究中心被認為是最早的文化研究機構。九十年代,文化研究傳入中國并興起。而從中國本土的文學理論的實際發展狀況看,文學理論的泛化現象也并非是在九十年代才出現的,五、六十年代就出現過文學理論的“泛政治化”、“泛意識形態化”,八十年代還出現過文學理論的“泛美學化”、“泛審美化”,九十年代則出現了“文化研究”。每一種泛化都曾經引起過理論界的討論,但是九十年代的理論泛化讓理論界有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究其原因是因為這次的泛化超過了“界限”,顛覆了傳統的文學和文學理論范圍。這使許多理論家認為這種理論本身是站不住腳的,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文學理論,因為它脫離了對文學文本的研究。

文化研究很大程度上帶了后現代主義的特征,后現代主義所信奉的反基礎主義、反本質主義、反本體論等對傳統的文學理論形成了哲學根基上的沖擊。文化研究的興起是對傳統文學理論的一種顛覆。“一篇作品如果說毫無文學價值的話,它卻完全可能會具有文化價值。從某種意義上說,只要是存在著文本(甚至包括非文本的物質性的東西)都可以進行文化闡釋。”文化研究要么完全背離了對文學文本的關注,要么雖然關注文學文本,卻對其中的“文化”因素情有獨鐘,使批評與文學失去聯系。后種情況雖說是“關注”文本,實際上,更是對它的一種背離,因為它所發掘的完全是文本之外的“文化意義”,這與傳統的文本研究是大相徑異的。

在后現代主義關于文學的理論中,有兩種觀點值得我們注意,一種是文學與非文學的界限已經消失的觀點,這使得文學與非文學難以區分,造成文學的泛化以至理論的泛化。美國學者喬納森?卡勒的《文學理論》 雖然名為“文學理論”,卻以后結構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思想在消解文學理論。在書中第二章,喬納森?卡勒說:文學是什么并沒有太大的關系,主要原因有兩點,首先,既然理論本身把哲學、語言學、歷史學、政治理論、心理分析等各方面的思想融合在一起,那理論家為什么還要費神的看看他們解讀的文本究竟是不是文學的呢?第二,二者之間的區別并不顯得十分重要的原因是理論著作已經在非文學現象中找到了“文學性”。這里不僅文學理論成了一種純粹的“理論”,它無所不包,而且文學作品和非文學作品的區別已不再重要。這既抹殺了文學作品和非文學作品的區別,也抹殺了文學研究和非文學研究的界線,其目的在于以文化研究代替傳統的文學研究,以包羅萬象的理論代替文學理論;“文化研究是我們稱為‘理論的實踐,簡稱就是理論”。

第二種是文學終結論。美國解構主義文學批評家希利斯?米勒在他的一系列學術報告及其所發表的論文中闡發了“文學終結論”的理論。他在長篇論文《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中,詳細闡述了“文學終結論”的觀點。這一論斷其實來自解構主義理論大師雅克?德里達。米勒在論文開篇,引述了德里達《明信片》中的話:“……在特定的電信技術王國中(從這個意義上說,政治的影響倒在其次),整個的所謂文學的時代(即使不是全部)將不復存在。哲學、精神分析學都在劫難逃,甚至情書也不能幸免……”。米勒本人顯然是認同和支持這一論斷的,并按照他的理解對這一命題作了充分的闡述。他認為因為文學的終結,所以也就完全沒有必要研究文學了。

這兩種觀點其實是殊途同歸的。喬納森?卡勒從文學泛化的角度出發,否定了文學的可能性,也否定了文學理論,而米勒直接終結了文學與文學研究。兩者都主張放棄對傳統文學文本的研究,使文學理論處于泛化或終結的狀態。

不可否認,文學在當前的確遇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危機,當今的文學與圖像、網絡等結合所生成的新媒體文學形態,如電視文學、網絡文學、“圖說”形態的文學等等,無論從傳播途徑與寫作方式的變化來看,還是從它們的內在特性與精神趨向來看,都與傳統文學有著明顯的不同。它們顯然在向圖象化轉變,更加突出描述性、紀實性和感官愉悅性,具有更明顯的功利性與目的性,充分適應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文化消費主義原則。即便是傳統文本形態的文學,雖然在語言思維與寫作方式上仍保留傳統文學的特性,但相當一部分文學創作,也呈現出與上述文學“泛化”現象趨同的走向,比如突出了描述性而淡化了表述性,貼近了日常而遠離了想象超越性,強化了感官快感而弱化了精神美感,等等。傳統的文學精神和文學性往往在娛樂化與戲謔化中被消解。

所有上述這些都給我們帶來困惑與感慨,許多人覺得文學正離我們越來越遠,同時也有很多人覺得文學從來沒有離平常人這么近過。從根本上說,這是對文學的定義問題。在這里我們無意對文學的定義問題進行探討。但是,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一個時代也有一個時代的文學理論。文學的外延應該是有變化的,文學的形態也不是一成不邊的。所謂“文學的終結”,只能說是一個時代的文學的終結,或者說傳統文學風格向另一種風格的轉變,而不能絕對化為文學的死亡,對文學的這種轉變更需要有新的理論解釋。

文化研究在獲得了文化意義的同時,對文學的解讀是一種放棄。它將文本作為一種可以體現文化的材料來看,將文學與文學性棄置不顧,只是作為宣揚某種理論的工具。

文化研究真能取代對文學文本的研究嗎?文學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是可以從文化視角進行研究的,但絕無必要去否定其他方法和視角的文學研究。文學的本質并非單規定、單維度、單層次的,而是多種規定的綜合、多樣性的統一。即使像文學的意識形態性、審美性、文化性等十分重要,也不能把它們絕對化。只突出其中的一方面所造成的后果我們也是有目共睹的,比如五、六十年代對意識形態的強調就曾使理論界陷于困頓。對把文學特征的某一規定、某一維度、某一層次的絕對化,是無法揭示文學本質的全貌的。文化研究不關注文本本身,不對作品進行具體分析,只關心作品的背景及社會文化意義,這會造成最大的壞處——對文學判斷力的癱瘓。文化研究只能揭示文學的一個方面,要真正讀解文學作品是不能忽視對文學文本的研究的。米蘭?昆德拉從作家的角度提出對文本的關注是必要的,不能離開作品來談論作家,來進行所謂的理論研究,那樣只能是對文學與作家的背叛,是一種疏離。這是其一。

其二,也是很重要的一點是,文學并不象某些后現代主義者所說的那樣已經死亡或者泛化到無邊無際的地步。像以往的時代一樣,現代的文學文本無論在形式和內容上都發生了很大變化。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學也會呈現不同的文本特征和美學精神,我們應該認識到這一點,以開放的眼光來看待文學,承認不同形態文學文本的存在是有依據的,比如如今的網絡文學。無論如何,文學是發展的,理論也是發展的。在中國的明代時期,由于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與市民社會的出現,文學也出現了較大的轉變,通俗小說的繁榮以及插圖等的出現也曾給人們的視閾帶來了沖擊。我們不應該因為變化而去否定文學的存在。不可否認的是當今文學的外延有所擴大與變化,文學出現了與以往不同的面貌,但正因如此,我們就更應該從文學文本本身來研究其發展理論。

事實上,豐富多彩的文學實踐,正呼喚著與它相適應、相結合的文學理論的產生。這其中尚有不少復雜和困難的問題,有待我們繼續探討和研究。每一個時代的文學理論都要對自己時代的文學實踐作出概括和總結,文化研究在為我們的理論提供了一個新視角的同時,它所企圖解構的東西也是我們應該正視的。在背離文本的同時,我們是否還能真正的達到對理論的把握,這一點也是值得我們思考的。

注釋:

①②【捷】米蘭?昆德拉,余中先譯.被背叛的遺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2頁,第44-45頁.

③曹文軒.小說門.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年版.第5頁.

④【美】喬納森?卡勒,李平譯.文學理論.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9頁,第45頁.

⑤【美】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存在嗎?文學評論.2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