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門畫派的興起及原因分析

黎 晟

摘要:吳門畫派的興起一方面體現在其對于宋元文化傳統的繼承與發揚上,另一方面體現在其對于社會政治、經濟與當時風俗的順應與影響上。對于吳門畫派興起原因,應該從藝術的本體、社會思想的結構甚至是經濟的角度來綜合分析。

關鍵詞:吳門畫派 文人畫 興起原因

中圖分類號:J212.09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18-

明朝中期在蘇州地區形成了以沈周、唐寅、仇英、文征明為首的一個畫家群體,作為群體而言,有著共同的生活交往圈與類似的文化背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極富個性,在藝術上主要繼承著宋元以來文人畫的傳統,大多接受過良好的古典文化教育和藝術陶冶。從其整體的藝術水準上來說,這群畫家是中國文人畫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又一個高峰。

吳門畫家作為一支流派力量的存在,在明代晚期已經得到得到社會的承認。著名書畫家和藝術理論家董其昌明確地提出“吳門畫派”這一概念,并梳理出它的淵源關系。明后期的薛岡稱:“余謂丹青有宗派,姑蘇獨得其傳”也認為蘇州畫家已形成一支宗派。在有明一代里,吳門畫派的聲勢最為浩大,延續時間最長,影響最為深遠,因而在中國繪畫史上占有著舉足輕重的重要地位。

一個繪畫流派的興起與衰落,既可將其看成是藝術本體自身演化的結果,是一種藝術現象。更是現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它與當時的政治,經濟和社會觀念,風俗習慣,有著密切的關系。吳門畫派的興起一方面體現在其對于宋元文化傳統的繼承與發揚上,另一方面體現在其對于社會政治、經濟與當時風俗的順應與影響上。而實際上,作為畫派而言,“吳門四家”作為“吳門畫派”的代表,其繪畫風格和藝術訴求并不一定相近。王稼句先生《吳門四家》中也認為“吳門四家”各具傳統,也各有傳承,所謂 “吳門畫派”,既不是繪畫風格上的相近,也不是繪畫思想上的共同追求,而僅僅因為他們都生活在蘇州或鄰近地區,屬于地域文化流派。所以除藝術本身的傳承之外,我們還應該從明代社會市民階層興起,市場經濟萌芽和蘇州地區的地域特征來看看待“吳門畫派”的興起。

一、明代的文學哲學思潮對文人畫的影響

弘治,正德年間,文學上興起前七子的復古運動,吳中才子徐禎卿即是其中一員,他們批評那種歌功頌德千篇一律而缺乏生氣的文字,他們:“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主張從古代優秀的文學中,增長知識,開拓心胸,這一古文運動,對于吳門畫家的詩文和繪畫都有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吳門四家他們十分重視傳統繪畫的學習和研究,在創作題材上以表現文人生活為主,很少有歌功頌德的內容,在形式上追求清新含蓄,不務艷麗浮華,這些都是比較積極的汲取了“古文運動”的精神。

明中期的哲學家王守仁,又稱王陽明提倡心學,認為“物理不外于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無物理矣”此說是指天下無心外之物,雖然從物質與精神的關系上來說是唯心的,但對藝術創作來說,含有合理的內核。沈周就曾說:“山水之勝,得之目,寓諸心,而形于筆墨之間者,無非興而已矣。”這與王守仁的觀念冥冥相符。吳派畫家強調山水畫創作時內心感受的重要性,主張繪畫移情的作用,努力塑造一種“物我合一”的境界,這是中國文人畫發展到成熟階段所追求的美學理念。應該說,吳門畫派的誕生恰逢文人畫理論成熟之時。前朝多代人的努力,在他們的身上得以體現,也正因為此,奠定了吳門畫派在繪畫史中的地位。

二、蘇州地區的經濟繁榮與吳門畫派的興起

明代中期蘇州地區經濟的復興為畫派的產生提供了雄厚孤物質基礎。蘇州地處三江五湖環抱之中,左擁太湖,右攬運河,氣候溫和,雨水充沛,自北宋后就成為南方富庶的魚米之鄉,元朝未年,張士誠起兵反元,據地江浙一帶,自稱吳王,以蘇州為都,朱元璋平定吳國之后,他痛恨吳中人士役屬張士誠,抵抗明軍的頑強態度,同時出于抑富扶貧的政策,將吳中富戶遷到北京,南京等地,對蘇州征收重額田賦,超出其它地區的數倍,以至百姓不勝負擔,民不聊生。到了宣德,正統年間,賦稅有所減輕,經過一段時間的休生養息,蘇州地區的經濟漸漸恢復。至成化年間,“江南市鎮經濟發展,工商業的比重逐漸增加,當時的蘇州和與之毗鄰的松、嘉、湖地區是全國商品經濟最發達的地區,絲織業、棉布業、造紙業、冶鐵業、珠寶業等相當興盛,商品琳瑯滿目,商賈云集,與全國各地乃至海外都有商業往來,蘇州已成為全國舉足輕重的經濟重鎮和東南一大都會”①

市場經濟的發展,隨之而來的就是藝術市場的繁榮。市民與商人階層需要藝術品裝點門面,而畫家們的意識也發生了改變,五代時期李成所持“自古四民不相雜處”的觀念日益淡薄。主動參與到藝術市場中,據史料記載,仇英當時賣畫價位在“五十金”到“百金”之間,而出身于商賈之家,號稱“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唐寅也是“閑來寫幅丹青賣”。文征明直接參與書畫經濟的消息,在《文征明集》許多小簡中明顯地傳遞出來,他給學生朱郎的書簡寫道:“扇骨八把,每把裝面銀三分,共該二錢四分。又空面十個,煩裝骨,該銀四分,共奉銀三錢,煩就與干當干當。征明奉白子郎足下。”②有市場的繁榮吸引大批畫家來到蘇州地區,并在市場的影響之下,努力提高自身技藝水平,事實上提高了吳門地區畫家的整體繪畫水平。

三、蘇州地區濃厚的文化氣息與吳門畫派的形成

元代未年,東南蘇州,無錫,松江,吳興等地是文人會集,藝術昌盛的文化中心。著名詩人,畫家都在這一帶活動,或結社交友,或著書立說,形成濃厚的文化空氣。黃公望、王蒙、倪瓚等都是吳地的名士。明初,政府開設學校教育,在京城設立國子監,地方分設郡學和縣學,蘇州進區共有郡學一,縣學二,積極培養士人。明初蘇州地方執政官都積極支持教學,聘請有才學的宿儒執教,治學成績十分顯著。吳中地區習文重藝的文化空氣為吳派的產生提供了有利的環境條件和文化基礎。同時,元未明初一批文人畫家在蘇州頻繁活動,留下了許多畫跡,更重要的是播下了藝術思想的種子。倪瓚“逸筆草草,不求形似,惟以自娛”的創作宗旨,元四家等人高潔的人品,他們作品追求蕭疏的意境等,都對吳中繪畫產生極大的浸染作用。由元入明的徐賁,趙原,謝縉,陳惟允,陳惟寅等,可謂是得黃、王神髓的嫡嗣。而元放逸的藝術風尚,在明初宮廷里,由于受到皇室的箝制,漸漸消失,但在蘇州這塊遠離京城的土壤上卻得到了成長。

其次,明代蘇州地區收藏古代書畫作品非常豐富。如華夏,史鑒,顧大有,王世貞,王世懋等都是著名的收藏家,家里諸多唐宋元赫赫名跡,鄰近蘇州的嘉興項元汴,書畫收藏富申江南。吳寬,徐有貞,王鏊等官員和沈周,文征明等畫家本人,也悉心收集和收藏前代書畫。收藏家和畫家的關系甚至為友好,經常在一起品賞名畫,項元汴專誠邀請仇英到他家臨摹古畫,畫家們從這些歷史名跡中不斷吸收傳統的營養,視野得到開闊,提高了鑒賞水平和繪畫技巧,這對于畫派的順利發展和多種風格面貌的建立,確實起著不可缺少的重要作用。

另外,明朝中期,經濟發達,隨著財富的積聚,豪門富賈建造花園的風氣盛起,一些官員和文士也紛紛效仿,即便是幾間茅屋,也題上一個文雅的堂齋名,布置精巧的花木湖石,構成雅致的居住環境。當時吳中私家花園達二百多處。如著名的獅子林,蘇州最大的拙政園,等。拙政園的園主王獻臣就請文征明規劃造園,文還特地畫了《拙政園三十一景》,文士的私家庭園更是多不勝數。沈周的竹居,文征明的亭云館,唐寅晚年的桃花塢,陳淳的五湖田舍。這些花園,庭院成為融建筑繪畫書法和園藝等多種藝術的組合體,許多庭院的布置反映出文人的審美愛好。這些地方又成為文人畫家休息觀賞聚會的理想場所,畫家們常常取之入畫,或真實的表現生活情狀,或以浪漫的手法把這些環境詩化,理想化,寄寓他們的情致和審美意趣。環境無疑是吳門畫家陶冶性情,獲得生活養料,創作的素材和靈感的重要途徑。

四、畫派內部的宗族結構與吳門畫派地位的確立

產生于帝王時代的吳門畫派,不像現代意義上的繪畫團體,具備明確的主張宗旨和健全的組織機構,它帶有濃重的傳統宗法社會組織形成的印跡。通過血緣、姻親,師生和朋友關系,把畫家緊密的聚結一起,自然地形成了一個藝術家的群體。通過師生,父子遁相傳授,畫友間的密切交往,相互濡染,漸漸產生出一種共同地藝術特性,于是流派的實體和名謂也就應運而生。

縱向來看,畫派的創立者沈周與明前期吳中畫家有著密切的師承關系,如沈澄,貞吉,恒吉,是他繪畫的家學淵源,謝縉,陳繼還是沈周的祖父沈澄的好友,稍晚的杜瓊是沈周父親恒吉,伯父貞吉的老師,和劉玨也是沈周的繪畫老師,沈周的姐姐嫁給劉玨的兒子,師生之誼又多了一個姻親的成份,友誼更加深厚。沈周四十歲以后漸漸成熟,從學者很多,其中文征明唐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此外孫艾師沈周學花鳥,王綸,袁孔璋學山水,使他的畫風得到廣泛的傳播,文征明的門生更多,他的子侄輩,文彭,文嘉,文伯仁。入室弟子陳淳,錢榖,朱朗,陸治,陸師道,王榖祥等人,私淑弟子有嚴賓,袁孔璋,孫枝,一時文氏風范風靡畫壇。并且一傳再傳。比如文嘉一系下有子元善,孫文從簡,曾孫文楠,曾孫女文俶,文彭一系下有孫文震孟,文震亨,都是文派嫡傳,錢榖又傳學生侯懋功,張復,元實明唐寅是大多是文人,他們注重自我品格的修行和完備,為人師表,陳淳又傳兒子陳栝和外甥張元舉,陸師道又傳子陸士仁,仇英傳女杜陵內史和女婿尤求,姻緣關系和師生關系是吳門畫派保持內部緊密結構的主要方式,也是使畫風流傳不絕和畫家隊伍不斷擴大的重要途徑。

橫向來看,畫家之間的密切交往及畫家與文學家,書法家之家的相互交流也是畫派興盛的重要原因。比如沈周與當時的文學名士吳寬,李應禎,都是詩文好友,文征明和唐寅既是同窗又是世交,仇英與文征明的父子,陸師道等交往甚密,在藝術上間接地受到文氏的薰陶。書法家王寵是文嘉的同學,共師蔡羽學文,與文征明結成了忘年之交,與唐寅是兒女親家,書法家祝允明的父祝顥和外祖父徐有貞本來就是沈周的至交,他和沈周,文征明父子,唐寅等引為知已。因此這樣形成的社會關系聯絡網,一方面有力地推進了藝文事業的興旺,另一方面有利于提高吳門畫派的社會地位和擴大影響,吳門畫家部和外圍的這些縱橫交錯的聯貫關系則封建社會中宗法制度在領域的一種表現形態,它具有一定的凝聚力和綿延力,又擁用沈周、文征明這樣才高德隆的宗師,因而它的聲勢遠遠超過了明初興盛的浙派和其它畫派,延續時間也更為長久,前后達二百多年。

吳門畫派的興起決不是畫家之間偶然的結合,而是在一定的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氛圍攻中孕育成長起來的。客觀上具備良好的地理環境,加上畫家本身的杰出才能,全面的文化素養和潛心的努力,社會名士的熱心支持,終于造就了二百多年吳派的興盛和發展,在中國繪畫史上寫下了絢爛的篇章。

注釋:

①洪煥椿.明清蘇州地區資本主義萌芽初步考察.參見南京大學歷史系明清史教研室編.明清資本主義萌芽研究論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00頁.

②張繼馨、戴云良.吳門畫派的繪畫藝術.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年版.第5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