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飛
“京味”作為一種風格現象,包括作家對北京特有的風韻、特具的人文景觀的展示及所注入的文化趣味。老舍以其鮮明的創作個性和特殊的幽默藝術,著力描繪北京的民俗風情,著力刻畫北京人的生存狀態,揭示北京的文化底蘊。
“京味”就是北京風味兒,北京地方特色。北京作為一個古城更是有著數千年的積淀,其語言風格和人文氣息也自成一派,有其不同于別的地方的“味道”,稱其為“京味”。一些人把“京味小說”定義為用北京方言寫北京人和北京事的小說。筆者認為有失偏頗。“京味”作為一種風格現象,包括作家對北京特有風韻、特具的人文景觀的展示中所注入的文化趣味,才是一篇小說的靈魂之所在。老舍的小說以濃濃的“京味”,用俗白簡明、幽默詼諧的北京方言,描繪了一幅幅鮮活的北京風土人情的畫卷,展現出一種北京特有的人文景觀。
許自強和劉穎南曾提出“京味小說”的三個標準:用北京話寫北京人、北京事;寫出濃郁、具體的北京的風土習俗、人情世態;寫出民族、歷史、文化傳統的積淀在北京人精神、氣質、性格上所形成的內在特征[1]。
筆者認為這三條里最主要的就是第三條。只符合第一條的作品中,或許根本就沒有什么京味。即便寫出了北京的風土人情,仍然可能京味不濃(比如張恨水《啼笑因緣》、林語堂的《京華煙云》)。必須具備第三條,寫出北京人的神韻、氣味,這才夠得上有“京味”。所以只有老舍先生的代表作如《四世同堂》《駱駝祥子》《柳家大院》等,才是京味小說的真正代表。
以下從三個角度談一下老舍的小說與“京味”。
老舍小說中的“京味兒”語言
在駕馭北京語言的技巧上,老舍所達到的那種爐火純青的地步,是眾所公認的。他寫的北京話,既保持了民間口語的樸素、生動,又去除掉那些粗陋的雜質,確實燒出了京韻的香氣,精妙傳神。這使他的京味作品從內容到形式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作人為老舍《駱駝祥子》日譯本寫序時指出:“至老舍出,更加重北京話的分子。”老舍自稱他的語言追求是“把平凡的語言調動得生動有力”,燒出白話“原味兒”來;“始終保持著‘谷與‘白”。研究者解釋說:“谷”即是“一般人心中口中所有的”日常用語;“白”就是徹底的白話。請讀老舍小說《駱駝祥子》里的這段文字:
老舍小說的另一個語言特點是幽默、詼諧。他的幽默讓人“始則發笑,繼則感動,終于憤怒”。老舍小說的幽默藝術與魯迅、張天翼、錢鐘書和林語堂等現代文學名家的幽默藝術互有異同。喜感因素和悲感因素相交織,構成了老舍小說幽默藝術的獨特景觀。老舍小說的幽默風格是逐漸成熟的,早期是為幽默而幽默,《二馬》顯示出他的幽默風格趨于形成,《離婚》則標志著他幽默風格的成熟。老舍筆下的幽默以悲喜劇交融的形式,諷刺與抒情相滲透,獲得了笑中有所思的藝術魅力。
老舍的幽默是北京人的幽默,他們習慣以插科打諢、詼諧幽默調節生活,往往敢拿自己來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北京人的幽默“雅好”是數得著的。他們喜歡在生活視線內尋覓大大小小的“樂子”,以調劑心緒;即便是危難臨頭,仍然好此不疲。老舍正是運用這種北京人的幽默,才使他的小說中透露出濃濃的“京味”。
老舍小說中的“京味兒”民俗風情
就“京味兒”的民俗風情來說,北京是中國的五代帝都,是民族政治文化的中心,中國這個“禮儀之邦”的形形色色在這里也體現得最清楚、最集中。老舍自小生活在滿族正紅旗聚居的地方,他筆下的民情習俗帶有濃厚的時代特征和滿族生活習性的特點。從《駱駝祥子》《四世同堂》到壓卷之作的《正紅旗下》,老舍筆下展開的老北京特有的民俗風情的長幅畫卷,囊括了清末北京的社會的各個階層。在老舍極其精彩的描繪里,可以看到北京重禮的傳統。特別是遇到婚喪嫁娶,生日開張,真是“有錢的真講究,沒錢的窮講究[2]”,如《正紅旗下》中,老舍對旗人獨具風格的生活方式,諸如送灶過年、敬神拜佛、生孩子洗三、作滿月,以至養花、遛鳥、放鴿子、飲食、行事、穿著打扮等,描繪得如此細致入微,惟妙惟肖。
老舍曾說:“我生在北平,那里的人、事、風景、味道,和賣酸梅湯、杏仁茶的聲音,我全熟悉。一閉眼,我的北平就完整的像一幅色彩鮮明的圖畫浮現在我的心中。我敢放膽地描畫它,它是條清溪,我每一揮手,就摸上一條活潑的魚兒來。”由于老舍自幼奠定了豐富的民間生活的基礎,長期積累了深厚的文化素養,才使他對創作對象有透徹的理解和把握。從他最初的《老張的哲學》《二馬》和《趙子日》就以北京的生活和北京人在海外的生活為題材,到后重新回到北京的市民生活題材的《離婚》《牛天賜傳》,再到他的代表作《駱駝祥子》《四世同堂》,以及《我這一輩子》和《月牙兒》《柳家大院》等中短篇小說,他最有特點和藝術成就的作品都與北京這座城市有關。
老舍著力描繪北京下層市民的生活。從老舍小說中絡繹走來的,有車夫、巡警、花匠、石匠、拳師、學生、小職員、暗娼、潰兵、讀卜者、藝人、洋奴等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他有意要把所注意到的世相百態,通過北京城這一特定的生存環境,展現給讀者。
老舍是“京味小說”的源頭,是北京文化孕育了老舍的創作,而老舍筆下的市民世界又最能體現北京文化的人文景觀,甚至成為一種文化史象征。一說到北京文化,就不能不聯到老舍的文學世界;一說到老舍的小說,心中就油然而起那濃濃的“京味兒”。
老舍小說中的“京味兒”文化底蘊
老舍是一位語言大師,這就不只是說他駕馭語言的技巧高超,而且是說他能夠在作品中不斷挖掘北京文化的精魂。而北京人的精神、氣質則是這精魂的載體。
在現代文學史上,很少有作家像老舍這樣執著地描寫城與人的關系,他用眾多小說構筑了一個廣大的市民世界,幾乎包羅了現代市民階層生活的所有方面,顯示了老舍百科全書式的知識。而老舍在觀察表現市民社會時,所采取的角度是獨特的[3]。如二三十年代主流文學通常對現實社會作階級剖析的方法不同,老舍始終用文化來分割人的世界,他關注特定文化背景下人的命運,以及在文化制約中的世態人情、作為城的生活方式與精神因素的文化的蛻變。對老舍來說,市民社會中階段的劃分或者上流下層的劃分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文化對于人性以及人倫關系的影響。這個視點決定了老舍的作品在二三十年代不能得到主流派文學首肯,但這并不妨礙老舍藝術上的成就;在文化批判視野中所展開的市民世界的圖卷是富有獨創性的,其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反思以及對國民性的探討也是獨特的,在他的那些最優秀的作品中,還格外注重為現代文明探索病源,更是發人深省。
在老舍的市民世界中,活躍著老派市民、新派市民以及正派市民等幾種不同的人物系統,各式人物在性格構成往往都在闡釋某種文化內涵,老舍寫人的關節點是寫文化。
老舍寫得最好的是老派市民形象,他們雖然是城里人,但仍是鄉土中國的子女。身上負載著沉重的封建宗法思想的包袱,他們的人生態度與生活方式都是很舊派,很保守、閉塞的。老舍常常通過戲劇性的夸張,揭示這些人物的精神病態,從而實踐他對北京文化乃至傳統文化中消極落后方面的批判。在長篇小說《二馬》中,老舍就塑造一個迷信、中庸、馬虎、懶散的奴才式人物老馬,他的生活信條就是得過且過,這樣一個角色,容易使人聯想到魯迅筆下的阿Q。
在挖掘北京人的深層心態,傳達北京人的神韻、氣味上,迄今為止,尚無人能超越老舍。人們不能不承認,老舍筆下的北京人才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這固然得力于老舍對于北京的深刻了解,有深厚的生活根底,同時,也與他的取材對象有密切關系。老舍筆下的北京是普普通通的大雜院或四合院;老舍筆下的人物大多是平凡、常見的中下層市民;老舍所寫的故事也往往是日常生活,家長里短。總之,他是完全以寫普通人、普通事,寫大眾心理來凸現出“京味”。北京人講究體面、排場、氣派,追求精巧的生活藝術,講究禮儀,固守養老扶幼的老規矩;性格懶散、茍安、謙和、溫存與懦弱等等。這類北京文化的精魂無不在老舍作品的人物刻畫、習俗的描繪、氣氛的渲染之中滲透出來。
如《正紅旗下》以熱烈的感情與深刻的理解在作品中展現了色彩紛呈的北京民俗風情畫,對旗人風俗傳統的褒貶是不能一概而論的。《正紅旗下》描寫的諸多請安方式,是滿族的古老習俗,其中福海二哥把它藝術化了,幾個動作連貫、和諧而又自然,充分顯示了他的機敏、靈活和待人接物周到、大方的性格特征。同是待人接物,大姐則遵循著另一套規矩與方式:她在長輩前面,一站就是幾個鐘頭,而且笑容始終擺在臉上。同時,她要眼觀四路,看著每個茶碗,隨時補充熱茶;看著水煙袋與旱煙袋,及時地過去裝煙,吹火紙捻兒。她的雙手遞送煙袋的姿態多么美麗得體,她的嘴唇微動,一下兒便把火紙吹燃,有多么輕巧美觀。這些,都得到老太太們(不包括她的婆婆)的贊嘆。這一段描寫,不光介紹了一種古老的封建習俗。而且表現了大姐溫良、順從、賢慧的性格和吃苦耐勞的精神。老舍更多是帶著欣賞的眼光看待他們的。
老舍在多部作品里具體生動地描寫了老北京除了禮多以外,在場面上講大方、講義氣、要臉面的習慣風尚。為了講臉面,要排場而爭強斗狠。隨著這種心理定勢、習慣風尚的流傳,形式也多樣起來,含義也不盡相同,甚至差別很大。它有時是富豪之間的爭強斗富,有時是佛家的樂善好施,有時是窮人之間的周濟相助。
當然,老舍對北京文化的精魂并不是一味的贊賞。老舍用一種寬厚仁愛的胸懷和公允和善的眼光來看待北京發生的一切。他既痛恨小市民的庸俗,也贊揚下層市民身上體現的善良、豁達和淳樸。這使他筆下的人物往往閃爍出人性善惡的種光彩,既有可憐、可卑、可悲,也有可敬、可愛、可貴,完整地、真實地反映靈魂的各個側面。老舍把一切美好的和一切不美好的,呈現在讀者面前,讓讀者自己體味這其中濃濃的京味。
參考資料
[1]許自強,劉穎南.京味小說八家[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9
[2]趙大年.看綠?趙大年隨筆[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4
[3]中國老舍研究會.世紀之初讀老舍[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
(作者單位:吉林省公主嶺市第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