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鯤
摘要:春秋時期圍繞君位繼承,群公子相殘事件發生頻繁,慶父作為眾所周知的亂臣形象之一,千百年來一直獨自承受著弒君與制造內亂的罵名。但通過對當時政治環境尤其是君位繼承制度的考察,就會發現當時混亂的繼承制度實際上“制造”了慶父這個亂臣,而這應該擔負主要責任。由此對當前市場經濟建設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春秋;慶父;相殘;繼承制度;市場經濟
中圖分類號:K225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09)30-0219-02
中國春秋時期的君位繼承制度非常混亂,而同時各個諸侯國公族內部群公子的相互殘殺也史不絕書。而學界對于這兩方面的聯系至今無詳細論述。筆者認為,春秋時期公族內部相殘的的事實與繼承制度混亂有很大關系。具體到慶父之亂,筆者認為,雖然有“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的說法,但其往往掩蓋了當時的制度混亂,事實上造成一種欺騙,即一切都是慶父的錯;而卻從沒有站在慶父的角度上考慮一下,即只注意“亂臣”卻不研究為什么會產生“亂臣”。本文即嘗試對此談一點個人的看法。
周代的嫡長子繼承制雖早已確立,但其推行并非嚴格依照,兄終弟及的情況仍時有發生,尤其在諸侯國中。而這種看似無不合理之處的“復合”繼承制度卻無形中一再制造春秋時期群公子互相殺伐的悲劇。
春秋時魯國莊公三十二年至閔公二年即公元前662到660年,在魯國發生了一段廣為人知的內亂:“(莊)公疾,問后于叔牙。對曰:‘慶父材。問于季友。對曰:‘臣以死奉般。公曰:‘鄉者牙曰慶父材。”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待于鍼巫氏,使鍼季鴆之。曰:“飲此,則有后于魯國;不然,死且無后。”飲之,歸,及逵泉而卒。立叔孫氏。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寢。子般即位,次于黨氏。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犖賊子般于黨氏。成季奔陳。立閔公[1]。……冬,齊仲孫湫來省難。……仲孫歸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2]……初,公傅奪卜齮田,公不禁。秋八月辛丑,共仲使卜齮賊公于武闈。成季以僖公適邾。共仲奔莒,乃入,立之。以賂求共仲于莒,莒人歸之。及密,使公子魚請,不許。哭而往,共仲曰:‘奚斯之聲也。乃縊[3]……。”
這是一出古代公族內部圍繞即位問題斗爭的悲劇。這里叔牙、季友、慶父(共仲)都是莊公的弟弟;慶父最長,季友最少。莊公與正妻哀姜無子,般為莊公與孟任所生。筆者這里想要就此討論的是當時公族子弟即“群公子”的命運。這里首先從材料中的重要人物共仲即慶父說起。作為莊公的弟弟,他先是與其嫂,莊公的正妻哀姜私通(見閔公二年),后來又背后唆使仇家連弒二君,即剛即位的公子般和閔公(見上文引文),而兩位被殺者都是他的侄子,由此看來兩千年前的魯國宮廷斗爭已激烈到何種程度;而慶父也顯然是一個冷酷無情接近殺人狂的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殺人狂在窮途末路時卻讓人歔欷不已。他指使人弒了閔公后,他弟弟成季又立僖公,并與僖公里流亡到邾國;慶父也不被容于國內又逃到莒國。后來成季帶著僖公回國復位。僖公用向莒國給財物的方式要求莒國交出慶父,莒國同意了并使慶父歸國。到了魯國的密這個地方,慶父就讓與自己一起逃亡的公子魚去請求赦罪,沒被允許,公子魚哭著回來。遠遠的慶父聽到哭聲,說是“奚斯(公子魚的字)之聲也”,然后就自殺了。這個事件在《公羊傳》中也有記載:“公子慶父弒閔公,走而之莒,莒人逐之。將由乎齊,齊人不納。卻反舍于汶水之上,使公子奚斯入請。季子曰:‘公子不可以入,入則殺矣。奚斯不忍反命于慶父,自南涘北面而哭。慶父聞之曰‘嘻,此奚斯之聲也。諾,已。曰:‘吾不得入矣。于是是抗辀經而死。”[4]
雖稍有不同,但是慶父窮途末路的凄慘卻是一致的。這短短的兩段話卻把一個犯下弒君之罪而亡命國外的貴族公子的凄涼境遇活生生表現了出來。能看得出來慶父這里不像一個喪心病狂的弒君者,而更像是一個普通的貴族公子。他有后悔之意。想起叔牙在莊公問誰可繼任時回答的“慶父材”的話,不由人不重新審視這個作亂者。他是否也有“苦衷”?不妨回頭看看他的處境:莊公大限時,可嗣位的人選至少有五人,為慶父、叔牙、成季,他們為莊公的三個弟弟;和公子般、閔公,他們是莊公的兩個兒子。莊公向叔牙問嗣君時,莊公的兒子般至少已成年,這由其使鞭打對女公子不禮的圉人可知(見莊公三十二年),在這種情況下叔牙仍向莊公推薦了慶父,由此可見當時認為子與弟(即公子)均有即位權。而這正是悲劇的起因。
想當時叔牙就因為舉薦了慶父,而成季支持莊公子般即位,于是成季就把毒酒給他,說:“飲此則有后于魯國,不然,死且無后”。叔牙“飲之,歸及逵泉而卒”,魯國“立叔孫氏”,叔牙以自己的一死換來立族的結果和莊公的放心。成季這樣做不過是為般即位掃清障礙和為魯國除掉內亂的萌芽。他這樣做在當時是得到認可和后人嘉獎的,這從《公羊傳》中的“季子來歸。其稱季子何?賢也。其言來歸何?喜之也”[5],和歷史上成季身后的季氏后來一直為魯國望族并左右魯國兩百多年的事實可看出來。骨肉相殘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這種做法成為人們認可的習慣甚至制度。關于慶父,宋國的一段歷史恰可以為此做個提示:“……宋穆公疾,召大司馬孔父而屬殤公焉,曰:‘先君舍與夷而立寡人,寡人弗敢忘。若以大夫之靈,得保首領以沒;先君若問與夷,其將何辭以對?請子奉之,以主社稷。寡人雖死,亦無悔焉。對曰:‘群臣愿奉馮也。公曰:‘不可。先君以寡人為賢,使主社稷。若棄德不讓,是廢先君之舉也,豈曰能賢?光昭先君之令德,可不務乎?吾子其無廢先君之功!使公子馮出居于鄭。八月庚辰,宋穆公卒,殤公即位。君子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商頌》曰,‘殷受命咸宜,百祿是荷,其是之謂乎!……。”[6]原來是宋宣公沒傳位給兒子與夷而是傳位給弟弟即后來的穆公,后者彌留之際又不顧大臣勸阻把君位傳給先君之子與夷,而讓公子馮僑居鄭國。
但是后來嗣位的與夷是怎么對這個出居在外的侄子呢?僅僅一年后,衛國想侵略鄭國,“使告于宋曰:‘君若伐鄭以除君害,君為主,敝邑以賦與陳、蔡從,則衛國之愿也。宋人許之。”[7]遂成伐鄭之役。雖然沒有除掉公子馮,但一個“宋人許之”使掩蓋著的親族相殘的猙獰面目終于露了出來:叔叔還是想要殺侄兒,即使他已避居國外。對比前文對穆公傳位弟弟的褒揚,到這里造成悲劇了,《左傳》卻緘口不言,一個字也不說。毫無疑問,左氏也認為這是“平常的”。所以春秋時這種先仁義后殺戮的傳位伴生事件很可能是司空見慣的。人們只津津樂道傳位給弟弟的“親親之道”,對導致的群公子之間的互相殺戮卻看不到,看不到“親親之道”其實是浸透了國君親人的鮮血的。由此,回頭看慶父,他即使不作亂,繼莊公即位的魯國國君會不會如宋殤公看待公子馮一樣把慶父也看做“害”,而必除之而后快呢?這沒法假設,但對比公子馮,慶父的罪狀可能不輸給公子馮:第一,他是莊公的大弟,有即位資格;第二,“慶父材”,而且他得到過他另一個兄長叔牙的支持(叔牙因此被勸自殺)。可能還有其他罪證但無消多舉,這里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出公子馮避居國外猶不能免咎,慶父有以上“罪過”,而待在國內,公子馮的被追殺的下場很可能就是他的下場,他隨時有可能被“除害”;正應了“作亂也是死,不作亂也是死”的話。所以慶父的作亂是有客觀必然性的,他除了弒君而立外就剩下逃亡國外或等著被殺而冤死兩個選擇,而對于從一個貴族公子到寄人籬下一落千丈的地位落差后人也不能責備他不去做圣人。所以他有被逼迫的成分,作為一個平常人,他除了使自己成為國君外幾乎沒有別的選擇;而不單是一個爭位不成的貴族氣急敗壞喪失理智。
雖然也有公子間互讓君位的記錄,如吳國的諸樊要把君位讓給季札,后者不受等。但考之春秋歷史,更多的卻仍是悲劇。比如莊公二十五年時,“冬,晉侯圍聚,盡殺群公子”等,不過是因為桓,莊之族族人較多,晉獻公感到是個威脅罷了,等等,不一而足。所以說,造成這種春秋使諸侯公子間互相殘殺的主要不是人的問題,而是當時繼承制度的問題。當時通行的是兄弟相及,父子相及的繼承制度,即“兄終弟及,父死子繼,天下通義也。”[8]這樣在已故的國君身后就有兩類繼承人:國君的兄弟和兒子。這就使的繼承的斗爭遠較后代的嫡長子繼承制更激烈。本來繼承人的選擇應越固定越好,嫡長子繼承較固定,但仍有骨肉殘的事發生況且春秋時期的繼承制把兩類完全不同的人列為候選人!“兄終弟及”與“父死子繼”是完全矛盾的!兩者都親情脈脈,統治者想更加強這種親情而想當然地把兩類繼承法放在一起,但卻不知這樣只會使繼承制度混亂,而激起自己的弟弟們和兒子們之間的互相殘殺,釀成一幕幕悲劇!
慶父作為作亂者早已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但人性的光輝沖破歷史天空的千年迷霧,讓我們以一個正常人的標準還原一個真實的亂臣,去聽聽辯護的聲音以及由此引起的對制度建設的啟示。這也許才是相對于一個典故真正對今天更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