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發超
摘要: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于1942年出版的中篇小說《局外人》是他的成名作,是荒誕哲學以及荒誕小說的代表作,同時也是存在主義文學的偉大作品。加繆以其獨特的思維冷靜地審視著人的命運和這個世界,是戰后一代青年的精神導師;無論怎樣,都要對生活堅定地說“是”,曾經激勵過多少彷徨無助的心靈;他的哲學思想及其文學作品對二十世紀后現代主義文學流派影響很大,尤其對于荒誕派戲劇和新小說。本文從兩個方面淺要地分析一下小說《局外人》中所蘊含的荒謬勝利的法則。
關鍵詞:《局外人》 荒謬 死亡
中圖分類號:I7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20
中篇小說《局外人》是“以文學形式對荒謬進行形象的描繪”,蘊含著哲學家對人生的深刻思考;哲學隨筆《西西弗的神話》被稱為《局外人》的哲學讀本,“是用哲學語言對荒謬進行系統的論證”。①
第一,小說語言樸實簡潔,用冷靜客觀的白描手法表現人物的一言一行。《局外人》的主人公默而索先生對母親的去世平靜淡然,默默地參加了葬禮,沒有掉一滴眼淚,并且在守靈時又抽煙又喝了咖啡,第二天在阿爾及爾,又去海濱浴場游泳,找了個情人;關于朋友及婚姻無可無不可;甚至偶然間成了殺人犯并被判處死刑似乎依然是與己無關。默而索的一生表面上冷漠麻木、沉默寡言,內心里孤獨痛苦,有一種執著地尋求著絕對和真理的激情: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耍花招,不偽飾。他就是那種加繆所推崇的西西弗般 “荒謬的英雄”,面對著讓人悲觀絕望的世界,不動聲色地、樂觀地以自己的別樣生活去勇敢地抗爭,這就是他的勝利,如此,他也就是幸福的。
首先,當個體面對著荒誕的世界、浩瀚的宇宙,自己的渺小一覽無余,此時人的孤獨感及其所經歷的厭倦與苦痛會導向人和世界的“分離”,世界對于人來說是毫無意義的;人感到與世隔絕,無依無靠,面對荒誕的世界是無能為力的,因而也就不抱任何希望,對一切事物都無動于衷。“所有的人都退縮到孤獨中。以至分離成為普遍現象……”②在這樣的情況下,默而索完全無視傳統既定的價值體系以及道德規范,甘心情愿逐步成為社會的“局外人”,成為“荒謬的人”。
小說《局外人》的開頭描寫就給人以強烈地精神沖擊,“今天,媽媽死了。也許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養老院的一封電報,說:‘母死。明日葬。專此通知。這說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這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閱讀期待,這樣的描述全然沒有了在此種情況下,似乎該有的悲痛、慌亂和緊張。媽媽死沒死,今天死的還是昨天死的是無關緊要的。“怎么都行”,是默而索對待名聲不好的鄰居萊蒙想與他做朋友的態度,是對待萊蒙想讓他替自己給情婦寫信時的態度,“信寫得有點兒隨便,不過,我還是盡力讓萊蒙滿意,因為我沒有理由不讓他滿意。”“做不做他的朋友,怎么都行,他可是好象真有這個意思。”當瑪麗問默而索“愛不愛她”時,“我回答說這種話毫無意義,我好象不愛她”;瑪麗問他“愿意不愿意跟她結婚”,“我說怎么樣都行,如果她愿意,我們可以結。”在槍殺了阿拉伯人后,他一次次平靜地站在被告席上,直到最后聽到“庭長用一種奇怪的方式對我說要以法蘭西人民的名義在一個廣場上將我斬首示眾”。盡管默而索不情愿被關到牢房里,不情愿被斬首,但當荒謬的命運降臨到頭上,他依然不掩蓋自己的情感,拒不懺悔自己的罪行,拒絕神甫的安撫。
一個真誠樸實的人,一個熱愛陽光和大海的人,一個頭腦異常清醒、看透人生的人,一個超越了大多數人沒有偽飾就活不下去的人,作為人民的敵人將被送上斷頭臺。一個這樣人的生命被剝奪,只成為了人們一種很好的談資,對處在淡季的報紙填充些空白。記者們都“漠不關心,有點傻忽忽的樣子”;檢察官的“聲音這樣響亮,他帶著這樣一種得意洋洋的目光望著我”。“荒謬,其實就是指出理性種種局限的清醒的理性”③默而索在最后面對神甫的絮叨時,內心深處的話猛然爆發,這是自由意志的覺醒。
“荒謬就產生于這種人的呼喚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間的對抗。”④加繆在17歲時被診斷出患有右肺干酪樣結核。“在當時及后來相當長的時間中,這種病意味著不治之癥,這對他的哲學思想產生了影響。一個酷愛生活的人眼看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剝奪生命,這就是荒謬的最初表現之一。”⑤
其次,“幸福與荒謬是同一大地的兩個產兒。”⑥無可逃避的死亡也可以讓人感受到解脫,即使死亡是可怕的,但只有在死亡面前,一個人才能夠真正地活,平時逃避死亡的麻木不仁,隨著必死可能性的逐步迫近就轉化為體驗生存與死亡的面對,我們就成了我們真正的自己。小說中默而索對神甫的咆哮宣告了對自己主體性的真正發現,“……他懂,他懂嗎?……又有什么關系?……又有什么關系?”“我第一次向這個世界的動人的冷漠敞開了心扉。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如此愛我,如此友愛,我覺得我過去曾經是幸福的,我現在仍然是幸福的。” 如同默而索所說的,神甫的“任何確信無疑,都抵不上一根女人的頭發。他甚至連活著不活著都沒有把握,因為他活著就如同死了一樣。”而自己,“我好象兩手空空。但是我對我自己有把握,對,對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對我的生命和那即將到來的死亡有把握。”當默而索真正明了了自己的生活和處境,他也就明了了自己的幸福之處。“什么都不重要,我很知道為什么。……未來的生活并不比我已往的生活更真實。他人的死,對母親的愛,與我何干?……他所說的上帝,他們選擇的生活,他們選中的命運,又都與我何干?”
默而索的那種沉默是一種反抗,他“扯著喉嚨大叫”是一種反抗,他的無所辯解地走向死亡亦是一種反抗。他回想起母親在被送去養老院之前,也“一天到晚看著我,不說話”,還認為,媽媽不管是進養老院還是出養老院都會哭,那只是個習慣問題,對于媽媽來說,死亡是一種解脫。這些表層上的態度并不能否認母子之間相互的愛,這很容易聯想到加繆與母親的關系。加繆的母親帶著孩子們在自己娘家過的生活就是由這種沉默組成的,她深切地愛著每個孩子,但從不曾在他們面前流露出來。當有客人來訪時,外祖母當著孩子的母親問孩子,臉上一副自得的樣子:“你喜歡你媽還是外婆?” 孩子被迫答道:“外婆。”此時此刻,加繆在“內心感到對這位總是默不作聲的母親懷有股巨大的愛的激情”。當有人問母親在想什么時,她答道:“什么也不想。”⑦加繆將這種沉默稱為一位母親令人贊嘆的沉默。
默而索一直在反抗,他的勝利和幸福就在于,已經知道自己是自己生活的主人。或者是沉默痛苦的活著,或者清醒地死去,他永遠是他自己,這就是意志的力量。正如俄狄浦斯“毫無顧忌地發出這樣震撼人心的聲音:‘盡管我歷盡艱難困苦,但我年逾不惑,我的靈魂深邃偉大,因而我認為我是幸福的。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基里洛夫都提出了荒謬勝利的法則。先賢的智慧與現代英雄主義匯合了。”⑧
小說《局外人》的寫作目的既不在于刻畫人物,也不在于編織情節,而是在于表達某種意念。大海、陽光以及鮮花的香味,這幾個意象就如同茫茫大海中的燈塔,表明了加繆自己于荒謬的世界中尋求光明與美好的意圖。小說的主人公默而索先生所關注的不是生活的表面現象,他無論面對什么事情都歸結到生活的真實和人生的本質上。因此,個體單調枯燥的生活,同人生的意義這個宏大的命題相比是多么地讓人感覺毫無意義。《局外人》平淡簡短的句子卻造就了緊張急促的敘事效果,于默而索的冷漠的外表下隱藏起另一種對于生命的激情,其中蘊含的哲理是如此深刻,讀來卻不覺得枯燥,能夠一氣呵成,引發讀者強烈地共鳴,給人以深刻的啟示。在加繆看來,“荒謬的人”就是擁有著自由的意志,在無意義中堅強地生活,無論命運怎樣,只要竭盡全力去窮盡它就應該是幸福的——這就是荒謬勝利的法則。
注釋:
①③④⑥⑧【法】阿爾貝?加繆,杜小真譯.西西弗的神話.北京:三聯書店.1998年版.第149、55、31、144頁.
②⑤⑦【法】羅歇?格勒尼埃,顧嘉琛譯.陽光與陰影——阿爾貝?加繆傳.北京:北京大學出版.1997年版.第118、3、34頁.
參考文獻:
[1]【法】阿爾貝?加繆,郭宏安譯.加繆中短篇小說集.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7年版.
[2]【法】保羅?薩特,蘇斌譯.薩特自述.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3]【法】讓松,劉甲桂譯.存在與自由——讓-保爾?薩特傳.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4]劉小楓.拯救與逍遙.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