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春華 秦玉強
文貴出新,新則異,但“異”只是新的表征之一,是文章出新自然帶出的副產品,不能當成作文的終極目標去追求。現在經常出現一類為異而異的另類文章,異則異矣,但敘事則荒誕不經,議論則歪理邪說,抒情則虛張聲勢,寫景則虛幻迷離;雖有驚人之語,并無發聵之效,只能博人一粲。這實際上是對“新”的誤解。
所謂“新”,不是僅僅指“新異”。袁枚曾經說過:“味欲其鮮,趣欲其真,人必如此,而后可與論詩。”(袁枚《隨園詩話》)所以作詩賦文,要想出新,與其談異,不如談“鮮”。怎樣便是“鮮”?袁枚指出:“自古文章所以流傳至今者,皆即情即景,如化工肖物,著手成春,故能取不盡而用不竭。不然,一切語古人都已說盡,何以唐、宋、元、明才子輩出,能各自成家而光景常新耶?即如一客之招,一夕之宴,開口便有一定分寸,貼切此人此事,絲毫不容假借,方是題目佳境。若今日所詠,明日亦可詠之;此人可贈,他人亦可贈之;便是空腔虛套,陳腐不堪矣。”
所謂即情即景,就是作文能夠切合當時當地的特定情景。袁枚在這里說得明白,生活流動不居異彩紛呈,人事變化不定千人千面,萬事萬物雖情理相通,但面目各有不同,只要善于捕捉“此人此事”的獨特面目,就能為寫作找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頭活水。所寫詩文只要能切合當時當地情景,準確生動地抒寫出每一個獨特的“這一個”,那么,文章自能遠離陳腐,獨出新意,味鮮而情真。據此,可以這樣來理解“鮮”:即情即景,獨具面目。
如何才能“鮮”?首先,要用真心、本心、赤子之心投入到生活中去。若“飽食終日而無所用心”,那么人生一世就確確實實草木一秋了,只能算是活過,不能說是生活過。有“心”才“靈”,有了心的在場,人生才充滿靈動的色彩。讓雙腳扎根廣袤大地,讓雙眼閱盡歷史滄桑,讓心靈感受人間冷暖,讓脈搏涌動生活的潮汐,以一顆至真至誠的赤子之心,對社會、人生抱以同情之理解,這樣,人心是豐盈的人心,生活是豐富鮮活的生活。以豐盈的心體味鮮活的生活,定能洞見人情至理,燭照世態萬象;發而為文,則言契于意,意切于世,滿篇氤氳著渾厚而鮮活的生活氣息。出乎至誠,故能真切,如此之篇什,怎能不感人?又怎會淪為空腔虛套?
再者,世事流轉,理雖通而物事異,要想讓文章獨具面目,必須用心去體貼每一個當下,觀照當下情景,抓住當下物事的神韻。若能切合當下情景,則舊事能出新旨,常情能出鮮趣。情理相通,人們的心智才能交通異方、神會今古;物事有別,世間的文字方會百花競艷、光景常新。
袁枚的《悼沈云蜚》寫到:“半年湯藥滯天涯,腰瘦何人報沈家。少婦昨宵家信到,催君迎看帝城花。”此詩與唐人陳陶的“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所抒之悲情并無二致,也是寫家中妻子不知親人已經死去,仍然苦苦思念遠方的愛人,然讀來卻無拾人牙慧之憾。袁詩寫漂泊在外的游子,身染重疾半年之久,而今已經病歿,然而鄉關路遙,音信難通,家中妻子并不知情,還來信催促游子趕快還鄉,期待著與他一起觀賞帝城繁花。這首詩中的少婦的熱情洋溢與陳詩中少婦的單純思念相比,別有一番爛漫天真;此少婦對大變故的毫無預感,與陳詩中的苦苦等待相比,心理落差更顯巨大,其事更顯慘烈。詩人借助一封遠方來信,讓璀璨的熱情與嚴酷的現實發生強烈碰撞,雖是平常人事,但在當下情景中,引發出大悲慟。正是因袁枚抓住此一時此一事的神韻所在,他才能舊題寫出新意,與陳詩相比,別具眉目。
多點赤子之心,多點對生活的體味,寫出此一時此一景之下的純真之情,或許文章會多點“鮮”味。有了清新真摯、面目獨具的“鮮”味,不論寫的是平常人事、往古話題,還是大家風流、新近世態,文章都自會姿態婀娜、顧盼神飛。文章若能即情即景,烹制出“鮮”味,又何愁不新不異?
(作者單位:山東省鄒城市匡莊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