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平
[摘要]從確定香港回歸的那天起,港人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身份與生活同大陸聯系起來,而“九七”前后的大陸形象在香港電影中是不同的。九七之前,香港電影是用“他者”思維來塑造大陸,一系列諸如“北姑”“北佬”等不敬的稱謂也不脛而走。而“九七”后,香港人對祖國大陸的認同感正與日俱增。而周星馳的“無厘頭”喜劇《賭圣》、《國產零零漆》和《長江七號》正是暗合了這樣一種心態。
[關鍵詞]“九七”;周星馳電影;大陸形象
香港電影自1897年初創以來,隨著社會的變遷不斷探索和發展,形成了以商業片為主導的形勢,順應港人在繁忙的生活之余追求感官愉悅的心理,總不忘在電影中寄托普通港人的某種理想、某種欲望或反映他們的某種心態。香港人的心態很務實,很實際,對于回歸更多的人考慮的不是其政治意義,而是生活會變好還是變壞,而八九十年代香港與大陸間天壤之別的政治經濟現實使許多港人對回歸后的生活心存疑慮。甚至“在港人眼中,時代和社會的歷史責任已消失殆盡。賦有拯救使命的完美高大的古典英雄再也不會重現,一種后現代的世紀末情緒開始彌漫于香港社會”。這些疑慮在“九七”前的香港電影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現,在特殊的歷史背景下,許多人將目光對準了即將回歸的祖國和祖國人民,幾十年的隔閡和現實的差異使他們對大陸人和大陸的一切都產生了某種偏見與嘲諷,反映在電影中,就總是用“他者”思維來塑造大陸,一系列諸如“北姑”“北佬”等不敬的稱謂也不脛而走。而“九七”后,隨著兩地交流的增多,隨著大陸政治經濟實力的增強,香港人對祖國大陸的認同感正與日俱增,而周星馳的“無厘頭”喜劇正是暗合了這樣一種心態,他用自己的方式體現了香港人心態由疑慮到認同的轉變,早期充滿了對傳統和經典的顛覆與解構,充滿了宣泄和嘲諷,用“無厘頭”的方式將香港入的末世情緒展露無遺,后期開始將眼光逐漸轉向大陸,體現了對祖國文化的認同。
一、“九七”前關鍵詞:疑慮
在這一階段之所以對大陸的印象如此,原因有二:一是1951年香港與大陸交通中斷,此后幾十年兩地仿佛毫不相干的兄弟,造成隔膜是不可避免的,二是不斷逃往香港的大陸人給香港社會造成的影響,以及給香港人留下的印象使他們形成了對大陸的某種刻板印象。而香港人對回歸后生活的疑慮主要緣于大陸與香港不可相提并論的政治與經濟形勢,這一疑慮在這一階段的電影中主要從兩方面突現:一是對大陸人的塑造,二是對大陸政治環境的表現。
二、大陸人——土
1990年的《賭圣》將當時港人眼中的大陸人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開篇周星馳飾演的星仔從大陸(廣州)來到香港投奔三叔,穿得西裝革履,但與個性化的香港比起來反而有種一本正經的不協調,而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和傻傻的表情更是與前衛時尚的香港毫不搭調,顯得土里土氣,接下來的兩個場景將大陸人的土氣又嘲弄了一番,一是在自動售賣機上用人民幣買汽水,二是以為自動門的開關是“我愛你”因此被老太太誤認為變態。此外,影片中出現的隨地亂扔垃圾、吐痰,挖鼻孔、隨身帶著塊手帕隨時隨地擦汗以及一開口就叫“同志”“女同志”等,總之無論穿著打扮還是言行都是一副鄉下人進城的樣子,這些動作做得越自然就越顯示出大陸人素質的低下。在1994年的《國產零零漆》中也有許多隨地吐痰的鏡頭,007還因為在餐廳中將痰吐到他人身上而牽涉到劫案中差點送命,打劫金店又濫殺無辜的大陸人形象使人產生的只能是厭惡感。
但不可忽視的是,《賭圣》中不僅塑造了土氣的大陸人形象,而且以這種形象作為鏡子、反觀出香港人的某些缺陷。如星仔為給六姑的女兒治病,發功搓到中獎的7號馬使她可以拿到獎金,“大陸仔”富有同情心的表現與影片開頭形成鮮明對比,影片開頭星仔初到香港沒有港幣,想找警察借來買汽水,并應允等三叔一到就歸還,但警察卻說“香港人也等著人家來幫忙的,哪有空閑去幫你,要求就求這部機吧”。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情,言談之間將香港人的自私與各自為政表露無遺。
因此,這一階段大陸人形象一方面是香港人嘲弄的對象,另一方面也是用來反觀香港人的一面鏡子,盡管大陸人落后、土氣,但與資本化的香港人相比,卻保留了許多優秀的品質。嘲諷和自嘲就是這樣交織在一起。這一時期的其他電影中也有許多類似的表現。如《跛豪》表現的就是大陸偷渡客在香港黑社會中的故事,雖然一方面結成黑社會幫派、販毒等擾亂丁香港的社會秩序,但另一方面影片著力表現的兄弟情誼、義氣等又使人不得不欽佩,尤其是在人與人日漸淡漠的香港,這些品質更能喚起某種深思。但總體來說,對大陸人的負面情緒多于友善。
三、大陸政治——黑暗
香港人對文革的印象應該說主要來自于大陸逃往香港的人的講述,但正是這些講述使他們形成了對大陸政治環境的負面印象。這一階段中,許多電影里都有暗示文革的言辭,幾乎都是含沙射影的顯示對那個時代的恐懼。《賭圣》中三叔的一句臺詞背后揭示了許許多多的內容,當星仔通過報假案的方法找到三叔后,三叔氣憤地說:“以前十成十是你去公安局報案,如果不是,你老爸、我大哥怎么會在“文革”時第一個被人斗。”就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臺詞卻反映了“文革”中人性的扭曲——即便最親的親人也有可能互相揭發,也有可能成為將自己送上斷頭臺的幕后劊子手,黑暗政治中人的異化由此可見一斑。
《國產零零漆》里有幾次都使用某個特定場景來表示007在大陸和香港之間的轉換,大陸的代表是寫著有理想,有文化、有秩序的大型宣傳畫,而香港的代表則是整潔的街道、現代化的建筑、外國人以及穿著時尚的港人。這兩幅畫面的背后隱含的正是一先進開放、一蒙昧落后的政治形態,無疑,在當時的香港人眼中,大陸政府組織就如一直懸掛于其中的毛主席像一樣,永遠都沉浸于諸如個人崇拜和文革等極端的事件中,這樣的政治環境不能不讓港人望而生畏。
更深入的影射表現在007和達聞西身上,他們作為國家特務這種高度機密而又稀缺的人才卻分別做了十年的豬肉販和菜販,達聞西還有一份在中央精神病院被人研究的兼職,這樣的遭遇就算裹上再“無厘頭”的外表也實在不能讓人輕松的笑。“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也許道出了很多在那十年中被埋沒了的人才的心聲。所以當接到國家任務時,007的第一反應是:‘終于肯找我了嗎!,一種英雄終于有用武之地的釋然在砧板被剁開的一剎那展露無遺。
雖然上述嚴肅的東西似乎都不是周星馳電影著力表現的內容,或者說都被表面的無厘頭掩蓋著而未被觀眾注意,但周星馳的電影從來就不純粹是無厘頭,而是笑中有淚,在嘲諷與解構中引入深思。作為一個已經比較健全的體制來說,即將融合于這樣的一群人和這樣的政治環境中,誰能不疑慮呢?誰又能說這些對大陸人和大陸政治形象的塑造不正證明了香港人對回歸的疑慮和恐懼呢?
當然,這些電影一方面一針見血的描繪出了當時香港人
眼中的大陸形象,且這個形象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時期的真實寫照,但另一方面不能不說表現丁香港人的某種偏見和由于不夠了解而引起的誤會,因為他們所塑造的這種大陸形象在八九十年代已經有了很大改變或者說正在經歷很大改變,而這些拍攝于九十年代初的電影卻似乎仍然沉浸在文革陰影中,沒有看到這種改變。
四、“九七”后關鍵詞:認同
“九七”前后,在政治經濟等一系列因素影響下,香港電影處于低迷期,表現為不但影院數量下降,制作公司減少,而且票房收入不理想,但也正是因為這個低迷期,香港政府和電影界都努力探尋新的電影模式和出路,回歸祖國使許多港人的目光轉向大陸,一方面是由于大陸巨大的市場潛力,不僅可以成為香港的堅強后盾,而且可以成為香港的市場前線,另一方面是由于大陸改革開放取得了顯著成就,與以前港人心中的大陸形象有了很大改變,交流的增多使港人看到了這種成就和改變。“對香港和內地來說,合拍片是一個雙贏的策略……香港最大的隱憂就是市場太小,最大的渴望就是拓寬市場范圍,內地的黃金市場無疑是香港人最大的渴望。”因此,合拍片成為香港電影的一大出路,而這本身就是香港主動融入大陸、認同祖國的表現,這些合拍片成為香港電影界的興奮劑,如周星馳的《少林足球》和《功夫》不僅在制作和演員等方面與內地合作,同時也大肆利用中國功夫這種通殺牌以及勵志、堅持等能引起共鳴的精神,因此而創造了票房紀錄。香港電影人就這樣用電影記錄著他們心中大陸形象轉變的痕跡,周星馳的電影也用自己的方式體現了港人對大陸形象的認同,這種認同表現在不再以純粹旁觀者的身份將大陸人作為侵入香港社會的“他者來塑造或將大陸政治作為嘲諷對象,而是開始試圖深入大陸。以一個中國人的心態來表現大陸,繼對中國功夫的宣揚之后,這種認同在《長江七號》中體現得最為明顯。
2008年上映的《長江七號》,周星馳不僅把眼光轉向了內地,而且還回到祖籍地寧波進行拍攝,把場景完全搬到了內地,竭力表現內地民工父子的底層生活,將科幻因素引入民工生活,讓他們平時不敢奢望的愿望得到了實現,雖然只是在電影中,但體現出的對民工、對底層人民的關懷卻難能可貴。更值得一提的是,這部電影并不是以一個香港人的視角來描繪內地,這里沒有港人和內地人兩種天地,有的可以說只是一個中國電影人在用電影來描述中國的一種生活和理想,父子親情和窮人的堅守這種沒有“姓資”和“姓社”差別的東西成為打動所有觀眾的共同點。如果說周之前的電影是以“笑”為主,以“淚”為輔的話,那么這部電影就是以“淚”為主,以“笑”為輔,雖也因此被“無厘頭”迷們諷為“江郎才盡”,但那只是人們對周星馳形成的某種刻板印象。似乎周星馳的電影就只能是“無厘頭”的,如果他不玩弄搞笑的本領,似平就不是周星馳,這種心理定式遇到追求改變的周星馳當然會受到打擊。
不管《長江七號》獲得怎樣的評價,其背后的改變體現的是港人對祖國的認同,是繼政治上回歸之后的心理回歸,與“九七”前大多數香港電影都取材于香港社會形成特色鮮明的幾大板塊——如什么市民生活片、警匪片、黑幫片等不同,在新的世紀,許多電影人都積極開拓內地市場,探索走出低迷的出路,不過這種探索似乎已開始顯現出某種局限,因為現在似乎形成了這樣一種趨勢,想要成功的電影都要打兩岸三地牌,如《色·戒》、《如果·愛》乃至最新的《赤壁》,主演都是包括內地、香港和臺灣的演員,可以預見,一旦一種探索形成了某種固定模式,就意味著這種探索已經故步自封,而新的整合和探索也勢在必行。港人為救市而作出的種種努力有目共睹,如避開政治敏感的內容,利用兩岸三地的演員,但令人擔憂的是這些基于妥協的努力也許會使香港電影在追求大制作、調和各方口味的同時喪失其特色,最終又會走入瓶頸,當然這是后話。
五、結語
人們對周星馳電影的關注更多的是表面的“無厘頭”,卻往往忽視了其隱含的內涵,而具有多重解讀性正是電影的魅力所在,作為香港電影史上獨具特色的一支,周星馳電影總在以貌似“無厘頭”的方式與香港社會共同發展。大體上以“九七”為界,周星馳電影中的大陸形象也經歷了一個轉變,由前期的疑慮到后期的逐漸認同的轉變,而這正是整個香港電影界或說香港人心態的大趨勢,也正是這種“一葉知秋”的價值使周星馳電影的魅力經久不衰,香港電影主動融入與認同祖國文化比之以前的疑慮當然是一種進步。只是不要讓這種認同流于形式、流于膚淺(如演員上的組合),而應以一種主人翁的姿態深入社會各個階層、各個角落(如《長江七號》),讓電影之花更色彩繽紛,這一點仍是值得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