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琪 劉成新
[摘要]《青木瓜之味》展現了一個富有東方傳統審美意蘊的悠遠寧靜的夢幻田園,流露著東方式的內斂和悠長,以其唯美的畫面、舒緩的節奏、濃郁的東方色彩、敦厚的哲學文化背景譜寫出一曲帶有神秘東方意蘊的詩篇。這郃影片先后獲得戛納電影節“金攝像獎”、愷撒電影節最佳外語片獎,1993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等,奠定了陳英雄在國際影壇的顯赫地位,成為民族電影的典范。
[關鍵詞]東方詩意意蘊;影像,鏡頭;哲學文化背景
“中午的陽光下,青翠的樹葉在等待雨季,長鳴的知了在歡唱和諧,跳動的青蛙在品味從容,辛勤的螞蟻在承受磨難,木瓜的汁液在濃郁流淌,一切的影像都彌漫氤氳著一股久違的東方女性的婉約氣息,”這是DVD上對《青木瓜之味》的劇情介紹,未曾看到影片,一股清新的自然味道已撲面而來,影片中樹葉的翠綠、木瓜籽的晶瑩剔透、濃郁流淌的木瓜汁液,青蛙、知了等不時地進入鏡頭,使觀眾漸漸遠離塵世的紛雜,走入詩情畫意中。舒緩的節奏、唯美的畫面、女主人公的隱忍、世間的溫情,一切的影像都彌漫著一股東方的詩意意蘊和文化氣息,陳英雄以敏銳的藝術感悟力和對鄉土文化的真切感懷賦予這部電影濃郁的東方色彩,編織了一個唯美的東方童話。
一、陳英雄從影之路
《青木瓜之味》是陳英雄在法國拍攝完成的,整個拍攝過程都在攝影棚內進行的,是陳虛構的記憶中的越南,展現了一個富有東方傳統審美意蘊的悠遠寧靜的夢幻田園,流露著東方式的內斂和悠長,這部影片先后獲得戛納電影節“金攝像獎”、愷撒電影節最佳外語片獎、1993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等。《青木瓜之味》、《三輪車夫》(1995)、《夏天的滋味》(2000)被影迷稱為“陳英雄三部曲”,以其鮮明的個人風格和濃郁內斂的東方美學情調,奠定了他在國際影壇的顯赫地位。陳英雄曾在法國路易,盧米埃爾學院接受全面的電影藝術教育,他的專業是攝影技術。法國的布萊松、德國的茂瑙以及日本的溝口健二和小津安二郎都對他的電影風格產生深遠的影響,西方的藝術和東方的人文共融在陳英雄的電影風格中。從日本著名導演小津安二郎那里,陳英雄繼承了或濃或淡或深或淺的詩意,不同于好萊塢電影緊張的節奏、宏大的題材和偉大的情懷以及巨大的沖突和戲劇性的情節。陳英雄的電影節奏舒緩,沒有大起大落的跳躍,如同散文式的平淡而有韻味,在平淡中層示詩意和柔美。陳英雄的強烈的藝術個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帶有主觀色彩的非戲劇化電影敘事結構,二是重視視覺造型的沖擊與表現力,三是注重營造電影氛圍,四是人性的凸顯。用陳英雄的話來說就是真正理想的、完美的電影是一部經由影像的結構化過程產生意義與感動的電影,也就是說這樣的電影使得觀眾是因電影語言而非故事內容受到感動。
二、平和沉靜的東方詩意電影風格
從《青木瓜之味》中我們可以看出小津安二郎的影子,沒有趺宕起伏的矛盾沖突,只是日常生活中的瑣碎小事,雖平淡無奇,卻耐人尋味,像小溪緩緩從心底流淌,清新、內斂、平和、寧靜,具有散文式的平淡和跳躍。觀眾在欣賞影片時已全然忽略故事情節的跌宕起伏,完全融入到流淌著的詩意中。中國式簡樸的庭院,搖曳的木窗,窗外郁郁蔥蔥的芭蕉葉,東方田野氣息的螞蟻青蛙,油爆的炒菜鍋,溫情綻放的木棉花,濕潤的亞熱帶植物,晶瑩剔透的瓜果,青郁的園圃,透過樹縫灑漏而下的陽光,青山、碧水、浮萍,畫面始終流露一份靜雅富有東方意蘊略帶神奇的東方文化的氣息。梅雖然是家中地位低微的女傭,可臉上始終洋溢著自足的、毫無做作的微笑,在她身上我們看不到任何怨憤、妒忌與煩惱,梅作為一個處驚不變、塵纖不染的東方女子,坦然與命定的環境和平相處,周身閃耀著柔和與寧靜。
陳英雄在影片中恰到好處的運用重復,隱喻、象征等文學修辭手法,使得電影顯現出具有東方意蘊的獨特的詩性。心理學研究表明,一種不斷重復的說法會進入人們的無意識領域。進而引導人的行為。語言的重復以及經過重復的語言所產生的詩意是陳英雄影片中常用的方法。這里所說的語言既指聲音也指畫面。而“隱喻”原本是語言學中的一種修辭方法,通常是指借用表示某物的詞或詞組來指代他物,從而暗示它們之間的相似之處。隱喻無疑使文學作品指事深刻。而隱喻蒙太奇就是“把兩種意象巧妙地交織在一起了,意象本身便是一種解釋,它直接作為某種概念或含義的具體‘體現物出現”。《青木瓜之味》中,當梅用手指去碰撫晶瑩剔透的瓜籽之后,鏡頭迅速轉向了梅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在這里,木瓜就是對女性的、梅的蒙太奇隱喻:質樸的外表、純潔的內心、孕育著新生命,所以不難理解影片整體詩意就是對東方傳統女性的贊美。整部《青木瓜之味》充溢著東方式的溫雅、恬靜和清麗,隱喻著東方文化中人與自然完美協調的理念。
顯然,這與好萊塢商業電影中的制作模式大相徑庭。好萊塢通過類型電影制造的白日夢,使廣大觀眾的集體無意識得到宣泄,使觀眾的欲望在電影制造的虛幻夢境中得到寬慰與安撫。在情節設計上,好萊塢慣用戲劇沖突來制造懸念,攝像機的快速移動,鏡頭的快節奏切換,加劇了矛盾沖突,使觀眾的情感隨劇中人物的變化而變化,攝像機、劇中人物和觀眾的視線達到完全重合,觀眾深陷在被精心編織的“白日夢”中而不能自拔。而在《青木瓜之味》中,好萊塢商業電影的制作模式被消解,英雄式的神話蕩然無存,并非用情節取勝,取而代之的是婉約、平和、寧靜的細細喃語,鏡頭對準普通人的生活境遇,追求自然樸實的生活氛圍,體現出新現實主義電影的風格。
整部影片是以梅的成長和梅的愛情為線索,但是在敘述時卻淡化了外在的矛盾沖突,只是截取生活的片斷,以人物性格的內在張力為依托。影片節奏舒緩,長鏡頭緩緩地移動,具有東方氣息的畫面呈現出動人的詩情,與人物的內心世界相得益彰。影片構造的世界不是真正的越南,在常人眼里,當時的越南是一個貧窮、愚昧、臟亂的地方,而《青木瓜之味》卻把西方人帶入了一個浪漫、詩意的幻想世界。影片拋棄了好萊塢電影中性、暴力、精神頹廢這些消極因素,以純凈的詩意唯美,引發了西方人對神秘東方的向往,契合了東西方人的審美心理。
三、內斂敦厚的哲學文化背景
東方文化比較重視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和諧統一,而西方文化比較重視的是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分離對立,反映在對文化的表現手段——電影上,西方電影側重于對自然的復制,對客觀世界的反映,以真為美;而東方電影側重客觀對主體思緒的觸發與靈動,熱衷于抒情表意,西方電影傾向于寫實、再現,重視其認知功能,電影為把握世界的特殊方式,而注重心靈的含蓄表達一直是東方藝術的特質,東方電影傾向于寫意、表現,視電影為個人品格、情操、志向之外化,文以載道,重視電影的潤化功能。
《青木瓜之味》也是一部充滿哲學色彩的東方詩意電影,情調含蓄,余味蘊藉。《青木瓜之味》隱秀靈透,像
一片飄搖不定的雪花,輕柔地碰撞觀眾的眼簾,雖缺乏西方式的激情外泄,但更符合東方哲學的意味;清雅柔潔,居塵出塵。陳英雄借著對青木瓜細膩精致地描繪,向我們隱喻出梅清純美麗的外表和溫雅樸拙的內心世界,梅懷著仿佛是命運注定的恩賜的心情和生活與歲月交換著不為人知的心事,深深的埋藏在可以裝得下天地的平淡的心中,體現了東方“知足者長樂、能忍者心安”的道家的超然與無為,但家庭生活的反復同時又體現了一抹“人世”色彩。
陳英雄將攝影機變成了折射心靈的一面鏡子,作為一個世界文化和民族文化交匯者的冷靜、執性與優雅,他將細節構成電影的鏡像所指,在繁復細瑣的生活歷程中折射出東方悟道與人生哲學的深意與恬淡,一切在不知不覺中推進心路延續,也建構著和諧人生。一切自有“緣”注定,梅沒有因為出身的卑賤而放棄生活的理想與追求,塵世的殘酷、無奈與嘈雜并沒有浸染她那像青木瓜之籽一樣清潔純凈的心田,她毫無怨言的生活著、為主人忙碌著,同時又品嘗著生活與人性的恬淡,影片末尾攝影機上搖由梅的漂亮臉部幻化為一尊佛陀,暗示著心靈的寧靜與無爭昭示幸福與完滿,這既展現了真心付出的回報,也展示了神賜力量的“大愛”與“無聲”。這樣獨具東方特色的存在就是一種和諧和永恒的象征,無論歲月更替、年輪迭復,
在陳英雄的影像世界里,自然界的一切都是那么亮麗、誘人,人與自然已水乳交融,融為一體。嬌嫩的青菜和藤蔓、品紅的旗袍、嬌艷欲滴的口紅、淡黃色的小草莓,還有那晶瑩剔透的乳白色木瓜汁液,于是世間的萬物在他的鏡頭下變得鮮活起來,從來不知司空見慣的青菜竟是那樣令人垂涎欲滴,青菜放到鍋里時那哧哧的響聲竟是如此悅耳,青翠欲滴的青木瓜摘下后,那乳白的汁液一滴、一滴地滴到葉子上,慢慢匯聚,緩緩落入綠葉的懷,觀眾追隨著梅那清澈明亮的雙眸靜靜地欣賞著大自然的美妙。觀眾的心靈漸漸遠離紛雜的塵世,走入一個平和寂靜的世外桃源,從10歲的梅在一個黃昏遲疑地走進一家深宅大院開始,時間和空間仿佛凝滯,我們看到黎明的陽光從樹隙和花叢中無拘無束地傾瀉下來,青蛙和知了和聲對唱,小梅在一抹陽光里摘下青翠欲滴的青木瓜,然后,看乳白色的汁液慢慢凝集,緩緩滴落,落進綠葉的懷。剖開后的青木瓜,是滿滿一瓢珍珠樣品瑩剔透的種子,圓潤玲瓏散發著攝人心魄的光輝,小梅純真的眼睛因而光彩四溢。這時的鏡頭,長久地追隨著梅的視線。樹下辛勤工作的金色螞蟻,荷葉上蹲著唱歌的青蛙,一院生機勃勃的花草樹木……這些活生生的自然之物在陳英雄的鏡頭里卻有了一種東方式的內斂悠長平和寧靜的氣息。梅端著碗看螞蟻吃力地搬運著食物,臉上露出欣然的微笑;她把蛐蛐放在精心編織的籠子里,不時地過來玩耍一回;她把青木瓜打開,用手撫摸著那珍珠般的瓜籽,臉上露出驚奇的目光;最經典的是她的掬水洗臉,這一人們習以為常的事,在陳英雄的鏡頭下,竟變得清新如歌,詩意盎然。梅赤著腳,面帶從容平和的笑容,游走在蔥綠的庭院中,忙里偷閑不忘與身邊的小伙伴打聲招呼。酷熱難耐的知了不時向她傾訴心中的苦悶,俏皮可愛的青蛙不時從池塘中跳出向她展示它的嫵媚,還有那不耐寂寞的蛐蛐偶爾向她撒撒嬌,梅穿梭在靜謐的庭院中,與周圍的一切已渾然融為一體,譜寫出一曲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美麗樂章,折射出東方民族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
東方式的含蓄婉約平和靜謐的詩意肆意流淌,沁人心脾。隨著鏡頭緩緩地移動,無名的感動和細細的驚喜從頭到尾包裹著你,如果沒有對生活的細細體味,沒有一顆感恩和細膩的心,陳英雄不會呈現給觀眾如此唯美純凈的視覺盛宴,當然,深層上對陳英雄產生影響的是東方哲學理念中所唱響的“天人合一、和諧共處”的彌久不衰的主旋律。
另外,陳英雄13、14歲時便到法國學習,曾一度研修哲學,所以影片中也不乏存在主義的精神暗流——對人的生存本性的暗示。“存在主義”大師、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致力于對“人是如何存在”的問題的思考,作為海德格爾存在主義哲學邏輯起點的“此在”是指具體的個人,是一種“在世的此在”,即在現世之中既與器物打交道,又與人打交道,是被具體器物和日常生活糾纏與他人和他物的“共在”。他“此在”在其本真意義上,是能夠徹悟人的“在世”的存在狀態,對“沉淪”的世界產生“畏”。面對著虛無的生存時空,孤獨煩悶,漂泊無依,時常陷入煩惱、痛苦、畏懼之中,正是因為畏,“此在”才可以反觀這個非本真的世界,才反思自己何以如是“存在”及“煩在”的意義,從而渴望返璞歸真的存在。反觀人世的生存意義及價值,勇敢承擔起自由和責任,立足于自身在世,過本真的生活。基于存在主義理論。影片中的梅無疑是憂郁的,她周圍的許許多多人無疑也是憂郁的,如忠和他的父親母親(即孫少爺和孫少奶奶),忠年邁的姥姥,甚至是他那兩個年幼無知的弟弟,還有藝術家浩仁少爺。但梅和她的白馬王子卻有選擇自己快樂的自由,就像海德格爾和法國存在主義大師薩特認為的那樣,人有自我選擇和自我控制的自由,如薩特說:“如果存在確實先于本質,人就永遠不能參照一個已知的或特定的人性來解釋自己的行動,換言之,決定論是沒有的——人是自由的。人即自由。”據此而言,只要人存在,就能通過自我選擇和自我控制而連接到光明和快樂,所以,由于梅憂郁,所以梅存在,由于梅存在,所以梅快樂。
四、啟發
隨著世界政治、經濟一體化進程的加快,電影也逐漸被卷入了全球化的漩渦,也就是電影正在世界化,同時電影又正在民族化。電影從西方開始。向世界傳播,來自于西方國家力量和“現代化文化的強勢背景,以及其對國際電影文化消費市場的多年培育,再加上它利用自己的優勢對于電影人才、資金、技術的廣泛吸納和融合,使得西方電影成為當前世界電影的領頭羊,東方的許多電影人則試圖在自己國家的意識形態的有限空間中通過電影文化的選擇來尋找本土電影的生存道路。或者,通過國際化策略擴展電影的生存空間,或者通過本土的產業化運作,制作消費娛樂電影。或者,通過對本土文化和民族生存現實的關照來提供一種本土人文關懷,突出好萊塢重圍,在全球化進程中保持民族的視野。電影《青木瓜之味》的巨大成功,除了西方的電影藝術手段得以運用之外,最主要的是平和,沉靜、和諧、富有東方意蘊的詩意、內斂、婉約等東方民族性格在電影中得以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