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牛與飯牛歌

馬啟俊

“飯”的本義為“吃飯”，是動詞。《說文·食部》：“飯，食也。”段注：“云食也者，謂食之也，此飯之本義也。引申之所食為飯。”古代典籍中多用其本義，如《論語·述而》：“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孟子·盡心下》：“舜之飯糗茹草也，若將終身焉。”《禮記·曲禮上》：“飯黍毋以箸。”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飯”的此義若用于動物，則為飼養(yǎng)、喂養(yǎng)，亦為動詞。如“飯牛”，就是給牛飯吃，亦即喂食飼養(yǎng)牛。與之類似的還有“食”字。韓愈《伯樂》：“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食馬”與“飯牛”二者在結(jié)構(gòu)上一致，“飯”、“食”在“飼養(yǎng)”義上一致，所以“飯牛”也能說成“食牛”。《孟子·萬章上》：“百里奚自鬻于秦養(yǎng)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

牛很早就被人類馴化，中國人養(yǎng)牛的歷史也極為悠久，除了真正的養(yǎng)牛人，歷史上還有不少從養(yǎng)牛起家的政治家；或有才德的人自甘養(yǎng)牛，遠(yuǎn)離富貴，卻因退隱而出名的。《莊子》中就有兩個(gè)這樣的“飯牛”人，一個(gè)是百里奚，一個(gè)是顏闔。

在《莊子·田子方》中有這樣一段記載：“百里奚爵祿不入于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這是一個(gè)淡漠名利，善于養(yǎng)牛，最終還是因養(yǎng)牛而從政的人。百里奚在自戰(zhàn)國至西漢的眾多典籍里都有記載。百里奚復(fù)姓百里，名奚。他是公元前5世紀(jì)的一位著名人物，本居虞國，后入秦國，受秦穆公重用。《孟子·告子下》：“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秦人五張羊皮換百里奚的故事很有名，所以秦人稱呼他為五羖大夫，《孟子·告子下》亦云：“百里奚舉于市。”

《莊子·讓王》中記述了另一個(gè)甘于貧賤，自愿養(yǎng)牛的人：“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故若顏闔者，真惡富貴也。”

《晏子春秋·問下二》、《呂氏春秋·舉難》、《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說苑·尊賢》等典籍都載有著名的“寧戚飯牛”的故事，并流傳有《飯牛歌》。如《呂氏春秋·舉難》云：“寧戚欲干齊桓公，窮困無以自進(jìn)，于是為商旅將任車以至齊……寧戚飯牛居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桓公聞之，撫其仆之手曰：‘異哉！之歌者非常人也！……桓公大說，將任之。”這個(gè)故事在《離騷》中也有提及：“寧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東漢王逸注：“寧戚，衛(wèi)人……修德不用，退而商賈。宿齊東門外；桓公夜出，寧戚方飯牛，叩角而商歌。桓公聞之，知其賢，舉用為客卿，備輔佐也。”

《三國志·魏書·夏侯玄傳》裴松之注引《相印書》，說漢朝有《牛經(jīng)》。《唐書·藝文志》錄有寧戚的《相牛經(jīng)》一卷。南宋蔣捷《賀新郎·兵后寓吳》：“醉探枵羹毛錐在，問鄰翁要寫《牛經(jīng)》否？翁不應(yīng)，但搖手。”不知這些《牛經(jīng)》是否為同一書，作者皆為寧戚乎？也許寧戚的《相牛經(jīng)》亦為后人假托？暫無從考證。

寧戚為春秋時(shí)人，他叩牛角而歌，唱出的《飯牛歌》又叫《牛角之歌》、《擊角歌》、《扣角歌》、《飯牛浩嘆》。據(jù)《古詩源·飯牛歌》介紹，飯牛歌原文為：

南山矸，白石爛，

生不逢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

從昏飯牛薄夜半，長夜漫漫何時(shí)旦。

《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云：“故百里奚乞食于路，穆公委之以政；寧戚飯牛車下，而桓公任之以國。”裴骃《集解》引：“商歌曰，南山矸，白石爛……”與上引同。司馬貞《索隱》解釋道：“矸，音公彈反。矸者，白凈貌也。顧野王又作岸音也。”而“骭”是小腿的意思。

《飯牛歌》首二句“南山矸，白石爛”當(dāng)為起興，但是后人已不了解此起興與《飯牛歌》內(nèi)容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了。也許本就無關(guān)，只是引起下文而已。如今我們對其特殊含義和具體用法已不太了解。《飯牛歌》的正文主要表現(xiàn)寧戚生不逢時(shí)，生活艱難，渴盼得到重用，施展才干之心情。《飯牛歌》雖不長，但是在一個(gè)特別的時(shí)候由特別的人用特別的方式向另一個(gè)特別的人唱出，其效果也是很特別的。

寧戚飯牛、唱《飯牛歌》的故事對后人影響是很大的，如元代畫家王冕除了號煮石山農(nóng)、會稽外史、梅花屋主外，也自號“飯牛翁”。他出身農(nóng)家，年少時(shí)家貧，也曾放過牛，并于放牛之余偷聽私塾弟子讀書，“王冕竊入學(xué)舍聽諸生誦書”是很有名的苦學(xué)故事。他大概以寧戚飯牛為榜樣，希望從放牛開始自己的有為人生吧！雖然他一生歸隱，以賣畫為生，不以出仕從政為意，但是在繪畫、刻印、作詩方面還是取得了突出的成績，倒也沒有辜負(fù)“飯牛翁”的稱號。（題圖作者：陳沫吾）

作者：皖西學(xué)院中文系（六安）副教授、文學(xué)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