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沐春涓

悠然進南湖
從雅丹魔鬼城出來,驚悚依然不散。
合租的面包車掉頭由西向東,一路疾馳。伊斯蘭風格的音樂伴隨著顛簸的車體狂嘯不已,身體在座位上東搖西晃找不到平衡,索性起起伏伏,隨它去。閉上眼睛享受音樂,仿佛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已爆裂,一股流暢而舒展的情緒從心底涌起,在我的腦海里翻滾著回聲:西游西游,逍遙自由……
很快又睜開雙眼。這是第一次啊,但也許就是最后一次來這里,怎么能忍心浪費掉時間呢。遙遠的大西北,蒼涼空曠,有著一種讓人自由馳騁的召喚,此番離去,也許無暇再來。
搖下車窗,望向遙遠的邊際,天高地闊,祁連山連綿不絕,黑色的戈壁灘伸向天邊,和蔚藍的天幕交接,頭上白云翻卷。
經過漢長城遺址、玉門關,車子沿著道路向右側來了一個90度的大轉彎。一刻鐘后,就要穿過南湖,到達此行遠游的最后目的地——陽關。
穿過南湖去陽關是一種很美妙的經歷。南湖是沙漠上的綠洲。從進入視野起,就是郁郁蔥蔥。筆直的樹干密集地佇立在戈壁灘上,仿佛平地拔起,昭然耀眼,凸顯著生命的盎然。接近村子,有長方形的土磚壘砌的房子,磚與磚之間留有一定的空隙,到過新疆的人都明白,那是戈壁灘上獨有的一處風景,專門用來曬葡萄干的晾房。
車子在短暫的蔭涼中疾馳而過。連成一片的葡萄園被甩在身后。7月的葡萄還未到采摘時節,即使停下來也只有在葡萄架下仰視觀看的份兒。沿途的景色開始恢復蒼茫,與剛才濃密翠綠的村景相比,一片肅然。只是這一段路不長,15分鐘的樣子,看到一座由仿古城門樓連著的城墻,立刻心有靈犀。陽關?那就是陽關!終于要看到陽關了!
關隘遺址,兩關雄踞
按中國“山南水北為陽”的說法,關隘位于敦煌市西南70公里處的南湖鄉境內(史上屬于漢敦煌郡龍勒縣境內),因為處在墩墩山(龍頭山)之南而故名。
時間的流沙無情剝蝕,寒來暑往,現在的陽關遺址僅存一座佇立在墩墩山上的漢代烽燧,孤零零的,卻依然以大漠邊關、長河落日的壯闊,牽引著歷朝歷代海內海外人的心懷前往朝拜。
說陽關,就離不開玉門關。陽關和玉門關南北相距約80余公里,成犄角之勢。
那是兩只明亮的眼睛。自漢魏以來,隨時監視西域的動向,又像西域交通線上一對威武雄獅,扼踞要地,虎視絲路,迎來送往,保衛邊境安全。各國使者、商賈、僧侶絡繹不絕,著名學者、技藝百工熙熙攘攘,繁榮昌隆。今日雖已開掘建造為旅游觀光之地,卻依然失卻當年繁華。
通過陽關博物館厚重的大門,穿過館內漢塞廳、絲路展廳展區,擦著張騫躍馬橫刀的雕像而過,一片開闊地展現眼前。仿造遺址建造的陽關門樓,簡括卻大氣,古樸偉岸,根據歷史記載,按照原大建造,一磚一石,一木一車,都張揚著漢家氣象,反映著歷史風貌。正面城垣倒塌的稀里嘩啦,是故意為之;背面,左右兩側五排尖頭木樁直直地立著,該是護城樁吧;右側擺放著幾個木質戰車以及馬車;右前方,墩墩山下,木柵欄內,散布著星星點點的白色的蒙古包,紅色的旗幡微微搖曳,遠處的沙丘層層疊疊。這里曾是騎馬、射箭、操練,調兵遣將之地,乘上木輪戰車,在墩墩山烽燧看大漠狼煙,兵馬出征,還真是別有一番出生入死、悲壯雄渾的意境,此刻身處此地,不期然地就有了追尋憑吊的意味,迎向視線的正前方,一座石雕塑像巍然欲動,兩手伸展,口中若有吟詠,那就是唐代大詩人王維。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進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不由得想起王維的千古絕唱《渭城曲》,也正是這首詩,令世人對陽關久久牽懷,心馳神往。
游客仰慕,紛紛至前合影拍照,而我攝了大詩人的相片后,將目光移向其右側身后,三塊石頭羅列其上,上刻三字:陽關道。旁邊唯有一塊散石相伴。石后,無遮無掩著,一片空茫而無際。我心里反復默念:這就是陽關道!我來到了陽關道。
陽關道,希望大道、康莊大道的代名詞!作為中國傳統文化概念的符號——陽關,已是一種境界,一聲號角,成為告別故國家園親人遠行時,別情離緒時的寄托。從古至今,有多少名流雅士以此為通道,抵達遠方。
投筆從戎的班超走過,似乎“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門關”的鄉情還在裊裊浮過;西域高僧鳩摩羅什走過,并在敦煌修建了白馬塔以紀念神奇的白馬;有安息王子安息高二世紀由此前往洛陽的足跡;有東晉高僧法顯西去求法的行蹤;有西晉令孤豐在此地域修筑的河倉城;有東晉李嵩維修的“南北二圍”的古長城;有唐代高僧玄奘進陽關曬經的傳聞;有意大利馬可·波羅13世紀游歷沙洲的記錄……那是中西文化交流的歷史畫卷,每一幅的展開,都是一段歷史,一個久遠的故事,令人豪情倍增,心潮澎湃。

不到陽關悔平生
辦理通關文牒是一次有趣的體驗,仍記得每一個步驟。隔著寬大的桌子,注視官員的筆端,慢慢寫下:“蒞臨敦煌,前往西域,通行陽關,特頒此照。”時間仿佛停滯,先前與今日,在彼時彼刻找到對接。
雙手把已簽發的通關文牒拿到手上,會心一笑。假想自己就是兩千多年前的一個行者,由此驗牒出關,踏上陽關道,走向未知的茫茫遠路,那種滋味只可意會,無法言傳。
詩人描繪說:“漫步敦煌處處神,東南西北景不絕。絲路風情看不夠,不到陽關悔平生。”我想說,在中國西部,絲綢之路是最值得夢里夢外追尋的地方……
一直以來,陽關在人們心中,總是凄涼悲惋,寂寞荒涼。而今日的陽關、南湖,早已是令人羨煞的景象:桃紅柳綠迷人眼,道路平直向遠方;林茂糧豐喜融融,泉水清清繞村流;家家戶戶安樂居,亭亭院院葡萄串。墩墩山上,昔日高聳屹立的烽火臺上,已成了名人碑文長廊。漫步前行在長廊里,欣賞當代名人詩詞書法,憑吊古陽關遺址。遠眺綠洲、沙漠、雪峰,大好風光盡收眼底。
夕陽漸沉,目光再次越過王維雕像,瞄向右側的遠方,目不轉睛,仿佛唯有凝眸才可以穿透時光的厚重帷幕,重溫歷史的片斷。
四周空無一人,亦無鳥鳴獸叫,身影存留在金紅色的余暉里,臉頰緋紅一片。荒漠戈壁,杳無人煙。一個人的旅途,總少不了勇敢且淡淡的憂傷。
似水流年,如歌行板,怎不涕淚悲涼?
總有一刻,回到先前,回到遙遠的千年、萬年,和西域之路上前行的先驅者們一同共鳴。
世上有種大魅力的東西叫蒼涼。夕陽西下,萬籟俱寂,只有一條古道通向遠方……那一刻,駐足在余暉浸染的陽關,面向西部,我沉思良久,思緒翻騰,回味久長。
唱首出塞曲吧!像從前一樣……
這里是古“絲綢之路”南路的必經關隘。是將士駐守邊關驍勇征戰的沙場,是使者、僧侶、商賈、游客驗證過關的軍事關隘,是文人騷客賦詩作畫、寫下不朽詩篇的源泉……這是我日思夢縈的地方……當我一路風塵來到的時候,這里已經變了模樣。
歷史的遙遠常使人懷疑它的存在。而那些壘土和路石臥在草中,仍紀念著那段偉大的時代。
美酒顫動著琥珀色的西域,石獸鎮守著吉祥的長安。駕長車,乘風往前,回首是燃燈的驛站。
黑暗中銘刻著一道光芒的記號,永不消散。而你我還在不停地問,哪條是來時的路,哪條是回去的路。
我欣慰,抵達了陽關。我祝福,前面是陽關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