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蜀
中國網民崛起10年,我個人的政論生涯也正好10年。
我是治史出身,那時的我決不曾料到,有一天會作別史學涉足政論。10年前,一位書商朋友以一臺電腦折抵我的稿酬,我平生第一次撥號上網。網速很慢,網景瀏覽器右上角那個小小的地球轉半天才轉出一個迷迷糊糊的頁面,像水汽繚繞的鏡子,要等很久才會逐漸清晰。縱然如此,我依然興奮莫名。我敏感地意識到,這無異于一扇天窗,它將打開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比我過去任何一個夢想都要神奇的世界。
事實的確如此。如果說,這之前我的思想之旅不過是在地面上跋涉,而地面上的路有如難于上青天的古蜀道,令人絕望,令人窒息,那么突如其來的互聯網則成為我思想的翅膀,讓我飛騰,讓我輕輕松松就可跨越“崇山峻嶺”,跨越無數人為的和自然的天塹。
從此我成了網民,更準確地說是網蟲。早上孩子上學后,斗室里只剩下我一人,我便馬上沉浸到網絡中,流連忘返,樂不思蜀。那時校園網是按流量收費的,到了年關接到繳費單才傻了眼:不足一年總費用竟高達2000元,幾乎是我當年總收入的1/3。
我最初熟悉的網絡空間屬于時政領域。比如新浪網的談天說地、人民網最初的抗議論壇及后來的強國論壇。因為壓抑太久,而且那時的互聯網還沒有現在這樣嚴密的管制,可以暢所欲言,所以我的表達欲特別強,很有點二桿子的味道。那時我在網上對自己有個總結:一雙冷眼,一副傲骨,一腔熱血,大致反映了我作為一個批評者的自我定位。
我的事業至此發生分裂,大量精力和時間用于網上評論。剛巧這時我的幾本書惹得有些人不高興,我得到明確暗示,高校已無我的立足空間。我只好主動終結幾乎長達半輩子的校園生涯。治史專業無以為繼,幸虧網上有過時評政論的經歷,讓我可以從容轉身,從此進入媒體。
回頭看,感慨萬千。我個人這10年的成長史,與中國互聯網10年的發展史、與中國公共輿論10年的發展史,幾乎完全同構。以前我的網上寫作,不過是荒郊野外的獨白,是在無人注意的地方,在不至于引發任何后果的角落,說幾句悄悄話而已。那時未曾想到,原本那么邊緣冷僻的網上言論,竟會發展到今天這樣繁榮的地步。
從小眾游戲而最終轉到公共平臺;從私密空間而最終進入社會公器;從純粹虛擬而逐漸與現實交互;從自命草根到逐漸影響體制,10年來,我大致經歷了這樣4個方向的轉型軌跡,這也可以說是中國互聯網10年的轉型軌跡。10年滄海桑田,崛起一個可能是當今世界最大規模的網民群體。如果沒有互聯網,他們也會跟以前的我一樣,始終被圍困在“崇山峻嶺”之間,坐井觀天,始終被重重天塹切割,寂寞無助。那樣的話,他們就跟現代文明咫尺天涯,在莽莽叢林里自生自滅,號哭而無人聽見,掙扎而無人看見。互聯網的從天而降,有如時空隧道,完全改變了這一切。兩億中國網民正穿越千年萬里長城,展開陽光下的思想競渡。世界思想地圖正在為之改觀,中國的命運正在為之改觀。兩億網民亦即兩億思想移民,正成為中國公民社會的主體,成為中國走向現代文明的火車頭。
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改變世界。對炎黃子孫而言,這個支點就是互聯網。中國問題確實空前復雜,中國轉型確實空前艱巨,但只要有了互聯網,就可以集合整個人類的智慧,整個現代文明的力量,來改變中國,來再造中國。
對此,我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