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的櫻花

李　劼

每年的3月下旬至4月初，通常會從紐約開出一輛輛大巴，載著一批批華人去華盛頓看櫻花，年年歲歲，周而復始。大家乘興而去，盡興而歸，看了也就看了，最多不過是拍照留念而已。誰也沒有想過，二戰時，中國曾是美國的盟友，而日本則是美國的死敵。當年的死敵，把美麗的櫻花栽到對方的首都，具有什么樣的意味？而當年的中國盟友又在人家的土地上留下什么樣的紀念物？

我曾經用櫻花和富士山比喻日本文化的特色：柔可如櫻花，暴烈起來則像噴發的火山。美國人不會忘記珍珠港的襲擊，一如日本人不會忘記廣島和長崎的那兩顆原子彈。但美國人在珍珠港紀念館里并沒有聲嘶力竭地吼叫：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日本人則送給了美國人那一片美麗的櫻花樹。

一個民族想要受到別人的尊敬，不在于口袋里比別人更有錢，而在于心理的健康和精神上的自尊。在那片櫻花樹底下悠悠地走著，方才體會到中國古代智者所說柔弱勝剛強是什么意思。每年春天，美國的首都華盛頓，所有的游客都享受到風和日麗的鮮花美景。其禪機，其用心，盡在不言中。

從某種意義上說，日本民族的一個特征在于不喜心計。有時看到一個日本旅游團像一隊幼稚園兒童似地跟著舉旗的導游站在街口齊刷刷地看著紅燈的樣子，我會啞然失笑，因為無論其表情還是模樣，都相當的卡通。這個民族卡通起來，會不計后果地轟炸珍珠港，從而喚醒一只正在打瞌睡的老虎；也會在經濟騰飛的當口，幼稚地要購買紐約自由女神像。但他們的頑強或者說頑固也是出了名的。當年，就是因為預計美軍攻打日本本土的傷亡太大，使美國政府斷然作出使用原子彈的決定。心計，通常是怯懦的產物。

忽然想到華人在紐約中國城立的林則徐塑像，有點讓人哭笑不得。最為幽默的解釋，可能是咱們的同胞嫌紐約的警察緝毒力度不夠，特意請林則徐來幫忙。除此之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要把理當立在廣東海邊的這尊塑像，搬到紐約街頭來站崗？林則徐當年虎門銷煙銷的是英國人的鴉片，跟美國人毫不相干。立此塑像者究竟在想些什么？實在讓人費解。

到哈佛大學留學的中國學生，應該算有文化了吧。殊不知，其中竟然有人在哈佛校園里立了個石龜，弘揚中國文化。那個烏龜從雕塑藝術上說粗糙得不能再粗糙，至于其文化意味，更是不知所云。

文化，是一種心靈的修為。一個民族的自尊，來自于文化上的品性和品味。這種品性和品味是勉強不來的。在和平年代，老是向別人揮舞拳頭，是愚蠢，而不是勇敢。不管你喜不喜歡日本人，那個民族確實知道，什么時候應該拿出勇氣，什么時候應該拿出鮮花。

華盛頓每年櫻花盛開的時光非常短暫，過了4月上旬就大都凋謝了。可是大凡去那里看過櫻花的人們，都不會忘記那片美麗的景觀。這些櫻花不只開在華盛頓紀念碑下，開在那個景致優雅的湖邊，更是開在一批批游人的心上。那樣的柔美，那樣的寧靜，象征著和平，象征著文化，象征著一種源自心靈的高尚。將來的中國人也許會由此懂得，應該把什么樣的紀念物留在人家的土地上。

（作者系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