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岸邊等待

侯秀紅

一陣風過來，吹得葦葉唰唰作響。遠遠望去，滿眼的碧綠。

徐小五伸了個懶腰，繼續沉浸在他的夢鄉里。從跑出來到現在，有三四個小時了吧。

早晨那個比他媽還愛嘮叨的“黃老婆子”一把沒拉住他的胳膊，就指著他的背影恨恨地說：“徐小五，你有志氣跑出去，就永遠別再回來！”

他還是跑了，連頭也沒回，氣哼哼的，像什么也沒聽到一樣。他知道他的班主任“黃老婆子”說的是氣話，并且不出五分鐘，保準會左顧右盼亂做一團，甚至還會引起血壓升高心臟病發作什么的。

徐小五明白，作為班主任，她的學生就這樣從她的眼皮子底下失蹤了，她該承擔怎樣的后果。

像王雪老師，她可是市級優秀班主任啊。今年春天，他們班的肖聰不僅欺負女同學，還把膿鼻涕抹在講桌上，氣得任課老師都罷課了。王雪老師說他不聽，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結果肖聰的爺爺、奶奶以及七大姑、八大姨們，成群結隊地找到學校，硬逼著王雪老師給予肖聰精神上的補償，還要當眾賠禮道歉。肖聰的奶奶一邊指著肖聰被打后拍的照片，一邊哭哭啼啼地說：“聰聰爹媽在外地打工，老師狠心把孩子打成這樣，讓我怎么和他們交代啊？”照片上肖聰右邊的臉鼓得老高，一看就知道嘴里含著什么東西。

徐小五當時很生氣，要聚集一幫同學替王老師出一口惡氣。王老師說：“我動手打自己的學生的確錯了，你們還要錯上加錯嗎？”

王老師被“停職反省”了，換上了這個白發蒼蒼的“黃老婆子”。從她第一天站在他們班的講臺上，肖聰就這樣稱呼她，并且說“真倒霉，剛趕走了豺狼又來了猛虎”。

同學們也都跟著肖聰稱呼她“黃老婆子”，其實徐小五覺得“黃老婆子”還是很慈祥的，課也講得仔細，但就是愛嘮叨。什么自強、自立啦，什么學做“活雷鋒”啦，什么“不可驕、嬌”啦……都什么時代了，還講這樣空洞的大道理？再細想一想，“黃老婆子”也沒有錯，她所說的哪一句話都有道理。全班同學排斥她，是在為王雪老師抱不平呢。

徐小五翻了個身，身下的泥土硬硬的硌得他難受。他睜開眼端詳著藍藍的天，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不就是因為昨晚的作業寫得潦草嗎？老師剛說了幾句，心里就發毛了，這樣跑出來像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這不與肖聰同流合污了嗎？

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的蘆葦，這塊凸起的地面離岸邊有十幾米呢，只有一條羊腸小道被密密的蘆葦覆蓋著。只要自己不出聲，誰也不會想到他王小五會躲進這荒郊野外睡大覺呢。

他實在太想念王雪老師了，都是肖聰這個壞蛋……他在心里罵著，一骨碌爬了起來。他聽到蘆葦叢里唰唰地響，由遠而近，這聲音絕不是風能吹來的。

就在一愣神的工夫，肖聰像一條泥鰍一樣，一下子鉆到王小五跟前，“黃老師果然猜對了，你小子忒不知好歹了。為了找到你，黃老師把腳崴了,衣服也剮破了。”

“你還有資格教訓我，要不是你，王老師也不會……“‘黃老婆子是誰先叫出口的？”王小五咄咄逼人。

“你要和我一樣混嗎？”肖聰摸摸后腦勺，不再為自己爭辯什么，牽著王小五的手就往外拽。

岸邊站著黃老師，被剮破了的衣服連同她的白發，都在微風里抖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