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詩寫進光的年輪

車延高

1.詩歌有了一片國土

一把銹成歷史的剪刀，去時間的前世

剪貼唐朝繁華的輪廓，和一聲嘆息

絲綢的皮膚里，翻開李白玉樹臨風的名子

沿著曲徑，去一滴醉臥的酒香里尋找知音

拼出一首詩里，兩個最動人的句子

情感流淚，夢里的船停靠灞橋

看兩座冰峰融化，水里的女子洗去凝脂

牽彩袖，捧玉鐘

從如詩如畫的腰肢上下來

摘下失眠的眼圈兒，用精神武裝情欲

跟在一個豐乳肥臀的影子后面

學習蓮步，學習翹首以盼的睡眼迷離

天光白時，和三千佳麗一起踮腳

站成后宮墻頭的幾枝紅杏，吃吃笑著

不出墻，就和太陽的顏色混淆在一起

珍藏千年的明眸皓齒晃動君王的權威

一只手，把長在春天的葉片摘下

研制獨一無二的靈感

沿著智慧的腦溝爬山涉水

長河落日的時候，一切在清醒中睡去

一輪月是香皂，在昨天的河里清洗絕句

石頭睜開一只慧眼，文化在疼痛中臨產

始承恩澤的詩歌有了一片國土

陽光在陰陽平仄的間隙里區分季節

邯鄲又在學步，書包里背著另一個書包

一個腳印坐在自己的腳印里讀書

2.陌生的目光把夢撞醒

從容淡定，一朵花站在沒有性別的枝頭

驚心動魄交給了昨天，此刻是季節里的標本

一聲鳥叫驚心，誰的恨別

走在去年的路上

沒有回眸，相見恨晚是唐婉帶去來世的信物

現在落葉紛紛

不停打抖的風鋪排著沒有意義的詩句

一個睜眼的人，去夢里采訪了陸游

落寞至極，那份相思草一樣瘦

在自己的腳印里長成一株又一株青草

靈魂的淚打濕了靈魂，目光深情

何時才能拴住馬蹄逝去的聲音

飄動的胡須累了，像水岸一束搖擺的蘆花

他臥下，冒充自己的墳

草叢最深處，有一群螞蟻開路，后面浩浩蕩蕩

是唐朝威武的儀仗，李白、杜甫踏歌而來

他無處可藏，掠長須，兩袖清風迎上去

陌生的目光把夢撞醒

窗外細雨飄飄，剩下背影的大唐遠了

一個孩子的童音背著唐詩：春眠不覺曉……

3.一種清醒

最有才的人也難做到，多合理啊

把太陽的出世安排在早晨

閉了一夜的眼睛睜開在光亮里

昨天的疲倦委屈著，瘦成一圈兒空白

不是沒有過苗條，而是現在苗條過了

朝秦暮楚跳出了形容詞的句式

一種清醒，把沒有障礙的玻璃撕開

讓你看見一張白紙和筆的約會

漢字潛藏在欲擒故縱的墨水里

思緒坐在椅子上，是一面平靜的海

這時我的手指只能觸摸現在和以后

鐵面無私的鼠標很像一個幫兇

與我喜新厭舊的眼睛合謀，拈花惹草

只是我不去碰撞那些性感的嘴唇

標新立異不是孤芳自賞，也不是

欺世盜名的口紅

用陰謀，一點一點涂出來的

4.微笑是不謝的蓮花

活到最后一刻，讀你的眼睛慢慢閉上

那時我滿足, 靈魂住進了你的房子

如果不是時間走得匆忙

我還想在你的面頰上多學習幾天

看你的淚寫兩行很短的詩

看你的紅唇給蒼白留下千古一吻

告別時，沒有微笑，花都哭不出淚

腳很重，在沒有一棵草的地方獨行

橋斷著，要去的世界我叫它天國

那里的天空瓦青色，土地穿著我的衣服

那里的黑夜沒有月亮，影子不認識眼睛

我在無數星星的逼視下亂了方寸

心不敢跳，眼睛哭出昨天的污血和病毒

雙腿把地球跪成了蒲團

向上帝反省前世的罪孽和罪孽的前世

一輪月回光返照，繡出荷葉的綠色

明白時，眼睛是沉淀過天空的湖

你的微笑是一世不謝的蓮花

詩意流淌過來，門前涌動著靈感的大河

下輩子我就做一塊卵石吧

在漢字的背上刻我的名子，默寫溫柔

讓每一條魚成為我不棄不離的孩子

（選自《中國作家》200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