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哲
韓日世界杯期間的所謂受賄問題其實只是一個突破口,喬洪一直把持著茅臺的銷售部門,那可是個肥差,作為銷售一把手的喬洪不可能清白,因此利用世界杯期間的受賄問題將喬洪一舉拿下,這樣誰將接班就毫無懸念。

2008年10月28日,貴州茅臺酒股份有限公司(600519,下稱“茅臺股份”)原總經理喬洪涉嫌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一案在貴州省遵義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開庭。
據檢察機關指控:2000年年底至2007年3月,喬洪利用分管廣告、供應、銷售的職務之便,為茅臺集團供應商、廣告商、經銷商謀取利益,先后多次單獨或伙同其弟喬建華收受他人財物折合人民幣1442萬余元,其行為構成受賄罪。此外,喬洪還有折合人民幣840萬余元的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其行為構成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
法庭上,喬洪對大部分指控均予以承認。他在隨后的個人陳述中稱,其受賄的主要原因是手中權力太大,誘惑太多。“茅臺一年的銷售額是80億-90億元,這意味著每天有成百上千萬的錢物從我手上過賬。”
據官方說法,最初牽出喬洪案的是2002年的韓國世界杯事件。當年8月,茅臺由喬洪帶隊,組織了約200人的經銷商和公司中高層前往韓國觀看世界杯足球賽。
從韓國回來后,由于旅行社提供的服務明顯與公司賬面實際支付的費用不相匹配,就有人向貴州省紀委寫舉報信,稱喬洪利用此次看球,貪污了300多萬元。貴州省紀委調查后證實,喬洪當時指派了山東省煙臺地區的茅臺經銷商姜國武代買門票,而姜國武利用買門票賺取了200多萬元,并與喬洪分享了部分“好處費”。
由此,喬洪案浮出水面。但讓人不解的是,此次事件直到5年后的2007年5月,當地主管部門才研究決定,對喬洪立案調查,并采取“雙規”措施。
因此坊間有傳言稱,喬洪是茅臺內部權力斗爭的犧牲品。由于茅臺集團董事長季克良年近古稀,一旦季克良退休,他的位置由誰來接替已引發了一場爭奪戰。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茅臺鎮政府官員說道:“被視為接班人選的喬洪和袁仁國(茅臺股份董事長)一直是貌合神離、明爭暗斗,如今終于有了結果,有道是‘強龍斗不過地頭蛇。”
分析人士稱,現在隨著喬洪的落馬,這場爭奪戰的勝負已分,袁仁國的接班態勢已呼之欲出。
通往權力頂峰的競賽
現年52歲的袁仁國是本地人,他從茅臺酒廠基層一步一步上升,做到了今天的位置。袁仁國平時為人謹慎,每逢大事必向各級領導請示,因此在大家的眼里,他做人很“厚道”。
而54歲的喬洪祖籍山西,在3位高層中進廠最晚。一名退休干部告訴媒體記者:“8年前剛來時,他并不被茅臺人接受。但隨著喬洪分管的銷售業績逐年上升,他在茅臺集團‘第三把手的地位才逐漸穩固。”
從表面上看,季克良技術出身,袁仁國擅長黨政工作,喬洪則有市場運營能力,3個人各有特點,這樣的團隊,實在是天作之合,也一度被視為中國白酒行業的最佳管理團隊。
但近幾年來,袁仁國、喬洪二人之間出現了裂痕,在茅臺內部,這是公開的秘密。2007年5月14日,茅臺集團在茅臺鎮召開了經銷商大會。一位北京的經銷商對媒體記者透露:“在中國只要是做酒的,沒人不知道(兩個人)有矛盾。”
兩個潛在接班人之間的這種矛盾甚至使茅臺集團掌門人季克良也一度受到影響。據中國媒體透露,罕為人知的是,5年前,季克良也曾經被貴州省紀委調查。當時季克良62歲,盛傳可能要退休。“舉報信有一尺厚。”
貴州省紀委迅速介入調查,經歷1個多月的調查發現,所有舉報證據均不成立,“舉報信里還說到了季老花費幾十萬元修葺祖墳,紀委工作人員趕赴江蘇南通現場一看,僅是一塊普通的石碑。”知情人士告訴媒體記者。
調查結束后,發現舉報內容純粹是虛假信息,一堆舉報信的署名也是假的。
圍繞搶位所引發的權力斗爭暗潮洶涌。2007年4月,喬洪在被“雙規”前給貴州省委領導的信中寫道:“我個人認為,茅臺發展過程中最大的風險會來自企業內部,特別是班子不能出問題。隨著季總年紀越來越大,人們自然會關注茅臺的班子調整,各種告狀信會增多,也是自然的。”
2007年5月,袁仁國在“喬洪事件”后首次公開面對媒體,說茅臺根本不存在接班人之爭。袁仁國解釋說,在茅臺的領導班子中,只有季克良和他是正廳級干部,“省委組織部和省國資委只考核過我們兩人,其他干部是由集團黨委辦公室考核的”。
袁仁國的意思相當清楚:喬洪其實并不在茅臺的權力核心中,也從未對他的地位構成過威脅。被“雙規”前,喬洪在茅臺擔任總經理的7年間,職位并無提拔,“一直是副廳級干部”。
而早在2004年8月14日的會議上,貴州省國資委副主任陳敏宣布了對茅臺集團黨委班子的最新任命。茅臺的最高人事變動程序是,經貴州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季克良由原茅臺集團黨委書記變為副書記,袁仁國任黨委書記。
在中國國有企業的人事架構中,黨委書記是名義上的一把手。因此,此時身兼茅臺股份公司董事長等職務的袁仁國,已在茅臺集團接班人的角逐中領先了喬洪。
同時,也正是在“8?14”會議上,貴州省委國防科工委原紀委書記趙書躍被任命為茅臺集團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一位與茅臺非常接近的人士提醒媒體記者:“曾在省紀委任職的趙書躍變成了茅臺的紀委書記,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上邊對某些干部的注意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股權激勵方案開罪地方官員
在誰能接替自己的問題上,季克良的態度也非常關鍵,但據說他在喬洪與袁仁國究竟誰能承其衣缽的問題上,卻始終沒有明確表態。“季總非常看好喬洪,可以說從來不吝贊美之詞,當時我們以為喬洪會成為下一任接班人。”談到喬洪,一位與其關系密切的當地媒體人士這樣揣測。但在那幾年的內部會議上,袁仁國的改革成果也同樣無數次被季克良提及,并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業內有人推測:季克良的觀望態度,或許是在仿效聯想柳傳志,想讓麾下兩匹快馬進行一場機會均等的競技,想用各自的業績來向他,以及所有茅臺人證明自己接班的實力。

因此,盡管在接班人的競爭中處于下風,但喬洪仍然試圖憑借自己出色的經營業績扭轉其逆勢地位。知情人士透露,2000年,喬洪從貴州省輕工業廳副廳長的位置調任茅臺股份總經理,主要就是管銷售。基于此,他試圖用業績說話:茅臺2001年上市之初營業收入只有區區幾億元,但到2006年主營業務收入已達49億元;此外,茅臺每年為國家納稅13億元,為其所在的仁懷市納稅7億元;2006年度貴州省GDP總量是2259.67億元,財政收入是448億元,當年茅臺的收入達48.96億,占貴州省財政收入1/10以上。
“茅臺不僅對當地,乃至在整個貴州的影響力都是巨大的,‘貴州的經濟離開茅臺,恐怕任何一個貴州官員都不敢做這個假設。”當地一位官員說。
茅臺在貴州省經濟中的頂梁柱作用使得喬洪日益飄飄然,物欲之心急劇膨脹,認為自己的功績并沒有得到應有的補償。
據了解,喬洪任職之初,茅臺集團尚未實行年薪制,而是按貴州省政府對國企領導人確定的目標考核制,一年的報酬總計在20萬元左右。2003年起,茅臺集團通過高管年薪制方案,喬洪的年薪被提高至50萬元左右。茅臺股份2006年年報首次明確列出高管層報酬數額:作為總經理的喬洪,年薪與董事長袁仁國一樣,為90.18萬元。
不過,有熟知茅臺內情的人士告訴媒體記者,茅臺集團與茅臺股份的高管層為“一套人馬、兩塊牌子”。但近半數高管在集團公司領薪,所核定之薪酬遠低于在茅臺股份領薪的高管。為平息紛爭,集團公司董事長季克良要求核心高管層將自己的薪水取出后,按職務情況平分。因此,事實上,喬洪真正拿到的年薪應比年報上所列之數字略低20萬元左右。
由于產生了心理上的不平衡,因此喬洪一直籌劃股權激勵。這樣一來,喬洪的對立面就不僅僅是與之內部爭權的袁仁國了。
股改期間,茅臺的股權激勵有了一個明確說法。2006年年初喬洪在股改路演的時候介紹說,有關管理部門曾經有明確的意見,管理層的激勵要和股權改革分開,放在股改以后進行。喬洪還詳細透露說,貴州省省長明確表示,貴州茅臺在股改完成后,將會成為貴州省第一家實施股權激勵機制的企業。
具體的股權激勵方案由貴州省國資委制定,上報省政府以及國務院國資委。貴州茅臺的股權激勵看上去進展順利,但相關的激勵方案上報國務院國資委之后,就遲遲沒見下文。
知情人士透露,茅臺股份的股權激勵方案遲遲沒有下文,主要是貴州省國資部門內部產生了矛盾,部分人認為喬洪等人是政府官員,茅臺的成功在于其有著天然的品牌美譽度與成熟的市場,跟喬洪個人管理關系不大。
“國資部門的官員對于茅臺的股權激勵非常排斥,喬洪等人作為政府官員調任茅臺,跟國資部門一些官員的行政職務是一樣的。喬洪等人因為管理了茅臺而得到股權激勵,在很多人看來這很不公平。”知情人士透露,貴州國資官員的曖昧態度讓股權激勵基本胎死腹中。
事實上,從股權激勵提出來之后,有關喬洪及其家人的舉報就越來越多,“這不是簡單的經濟問題舉報。”
知情人士透露,企圖角逐茅臺集團董事長寶座的人應該就是喬洪“雙規”的積極推動者;韓日世界杯期間的所謂受賄問題只是一個突破口,無論在國資官員看來,還是在那名官員看來,喬洪一直把持著茅臺的銷售部門,那可是個流金淌銀的口子,作為銷售一把手的喬洪不可能清白,利用韓日世界杯期間受賄問題將喬洪一舉拿下,這樣季克良一旦退位,茅臺集團的三駕馬車就將只剩下袁仁國。
一人倒臺,全家遭殃
2007年5月18日,貴州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對喬洪進行立案調查并采取“雙規”措施。在此之前,喬洪的四弟喬建華已被貴州省紀委調查,喬洪的夫人、四弟媳、二弟也被要求協助調查。據悉,喬洪的妻子在貴州省檢察院系統工作,被拘一周后釋放。
2007年5月12日,喬洪獨子喬木也在北京被北京市防暴隊的人帶走,罪名是涉嫌重大經濟犯罪,毀壞茅臺財務證據。據北京媒體報道,此前,貴州省公安廳已經對喬木發出了A級協捕令,在北京市海淀區某派出所的協助下,由北京市防暴隊執行抓捕,一起被帶走的還有喬木的女朋友(已經釋放)。

據介紹,喬木2003年從英國回來,在北京經營公司,據稱其公司平時與貴州茅臺唯一的關聯是,需要禮品時,從茅臺經銷商手里臨時購買散件禮品酒。
在2008年10月28日的庭審上,檢察機關指控,從2000年底至2007年3月,喬洪利用擔任集團負責人、茅臺股份總經理,分管廣告、供應、銷售的職務之便,為茅臺股份供應商、廣告商、經銷商謀取利益,單獨或伙同其弟喬建華收受21人共計114次賄賂,受賄財物折合人民幣1442萬余元,其中包括有經銷商提供1萬英鎊供其子喬木到英國上學;此外,喬洪尚有折合人民幣840萬余元的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其行為構成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
喬洪案庭審的旁聽者稱,2008年10月28日的庭審對“赴韓游事件”并未重點提及,只稱姜國武曾數次行賄喬洪,但金額不大,加總約幾十萬元。檢方還指控喬洪之弟喬建華在此次赴韓游活動中認識了經銷商方衛兵,促成方衛兵在陜西辦了兩家茅臺專賣店,后方回贈喬建華“感謝費”。
從行賄人員類別看,21個行賄者中,有30%左右是茅臺的廣告代理商,其余70%左右主要是茅臺經銷商;從行賄金額看,來自廣告代理商的“攻勢”最猛,喬洪收到的約半數賄款來自廣告代理商。
當日庭上,喬洪對檢察機關的指控基本認同,僅對21名行賄者中的3筆賄款提出異議,稱所收之錢早已主動上繳紀委。但控方指出,喬洪是在得知相關人員已被采取強制措施的消息后才上繳賄款,不能視為“主動上繳”。據悉,這3筆賄款均出自經銷商,其中兩筆為總額50萬元的現金,另有一筆為價值20萬元的物資。
此外,喬洪對檢方關于他伙同其弟喬建華共同牟取非法利益的指控亦提出異議。
檢方指控,喬洪在職期間,茅臺酒經銷商陳曉明、方衛兵及林堅3人共向喬建華送“好處費”218萬元,以感謝喬建華透露茅臺酒要漲價的消息,令他們可提前低價囤酒,再高價賣出。檢方認為喬洪作為喬建華的“特定關系人”,可被認定為這218萬元的共同受賄人。
喬洪當庭辯稱,他對喬建華收人錢財之事并不知情,亦未予認可,不應列為共同受賄。他同時對檢方稱其將茅臺酒漲價消息泄露給喬建華的說法提出異議,“茅臺要漲價是盡人皆知的事情,我在對外接受媒體采訪也公開說過這件事,根本不需要‘泄露給喬建華。”
據喬洪及其辯護律師的陳述,目前控方掌握的大部分事實均是喬洪主動供認的。據稱,喬洪在“雙規”期間,曾不停給貴州省領導及有關部門寫信反映及交待情況。有知情者稱,去年5月,喬洪被“雙規”后不久,其妻子和兒子亦先后被采取強制措施,喬洪主動并大量交待自己的行賄情況,主要原因即希望以此為條件,爭取令家人早日脫身,同時亦為自己的判決獲取有利形勢。
事實上,與中國大多數國有企業一樣,茅臺集團也存在錯綜復雜的職工關系,有不少人一家幾代人都在茅臺工作,甚至包括袁仁國在內的高管及一些中層干部之間也存在這樣的親屬關系。

例如:茅臺集團財務部主任熊順強的妻子、財務部副主任袁德芬與袁仁國是親戚關系;財務總監譚定華的妻子陳治莉是茅臺酒廠對外投資合作管理有限責任公司副總經理,其兄弟譚定遠是茅臺酒廠銷售公司重慶片區副經理,譚定遠的妻子喻敏剛由江西片區調任云南片區副經理;茅臺酒廠黨委副書記、貴州茅臺監事會主席劉和鳴之子劉盛,為制酒四車間主任助理。
茅臺酒廠現有1 家全資子公司(貴州茅臺習酒有限責任公司),2個控股公司(貴州茅臺、貴州茅臺啤酒有限責任公司),1個參股公司(貴州茅臺酒廠技術開發公司)。此外,還有昌黎葡萄酒業有限公司、保健酒業有限公司、貴州茅臺酒進出口有限責任公司和茅臺酒廠投資公司。其中,袁仁國兼任貴州茅臺酒進出口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保健酒業有限公司法人黃運琪為袁的舅舅。
這錯綜復雜的關系,使喬洪2000年從貴州省輕工業廳副廳長調到茅臺任總經理,這個外來戶,也入鄉隨俗地利用職權,安排親屬,牟取利益,以致東窗事發后,全家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