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瑪才旦：訴說西藏的靈光

劉炎迅

萬瑪覺得北京的天地是何等的寬闊，他堅定地認為，這里才是自己發(fā)揮才華的地方；他不愿意將藏族生活神秘化，他試圖用最日常的眼光去打量藏族文明

“色澤灰暗，卻有著古銅的堅韌；舉止遲緩，卻有著歲月的安穩(wěn)。我聽到了那些最親近的詞匯，那清泉一樣流動、巖石一樣沉靜的語言，我的母語，熟悉地向我走來。我被震撼了，這是我和所有像我一樣的本族兒女所看到的第一部母語對白的影片，在中國電影百年的歷史長河中，這一等可是百年啊！”

這是對《草原》的影評。作者說，透過短片，他看到了萬瑪才旦電影世界的無限。

2009年2月20日下午1點，萬瑪才旦和助手一起，帶著自己的新作品《尋找智美更登》去了一趟電影局。

在北京

《尋找智美更登》早在2007年10月20日便拍攝完成，前后歷時54天，劇組轉戰(zhàn)藏區(qū)多地取景，“吃了不少苦”。

《尋找智美更登》是萬馬才旦繼《靜靜的嘛呢石》之后的第二部藏語故事長片。這是一部關于愛情的電影，講述一個電影攝制組去藏區(qū)尋找將要拍攝的一部影片中扮演王子智美更登的演員的過程。為尋找一位適合角色的演員，他們走訪了許多跟藏戲有關的村莊、寺院、藏劇團，幾個不同的愛情故事隨著尋找演員的過程徐徐展開。

萬瑪才旦說，這部片子最初是2小時50分鐘，第一次送審，就被“砍了20分鐘”。有領導說片子開頭的節(jié)奏太慢，不好看，“于是幾乎整場地刪除了”。

他半個身子隱沒在陰影里，淡淡地說。

萬瑪?shù)钠樱矚g使用長鏡頭，沒有過多的修飾，追尋紀錄片似的寫實風格，節(jié)奏舒緩，不刻意強調顯性的戲劇沖突，而是著力刻畫內在的某種沖突感。他的第一部劇情短片《靜靜的嘛呢石》便是如此，這導致觀眾有截然相反的兩種觀后感。幾乎所有的藏族觀眾都熱情地追捧，而一些漢族觀眾則完全不喜歡，認為影片拖沓無趣。

萬瑪不愿意將藏族生活神秘化，他試圖用最日常的眼光去打量藏族文明。

萬瑪才旦說，目前的少數(shù)民族電影流于表面化，太膚淺，缺少真正的民族視覺，不少電影仍然是“漢族視覺”，并流露出某種先天的審美偏見。他認為這種現(xiàn)象只是關注了一些外在的東西，對核心的東西理解不很透徹，只看到枝干和葉子，沒有看到根。所以需要少數(shù)民族自己的劇作家、導演和其他電影工作者，需要用一種與民族文化一脈相承的視線來審視。

萬瑪認為，還是鏡頭最有說服力，拍出好的藏區(qū)影片要比無謂的爭辯好上千倍。

為什么要來北京

“只有來北京才有機會。”萬瑪才旦說，聲音一如既往的輕。

機房里光線很暗，這位40歲的藏族男子斜坐在一張彈簧椅上，目光透過鏡片，顯得柔和。

機房只有9平米，隱藏在中國農科院內一幢商務樓的3層。在北京，這里所在的海淀區(qū)，聚集了最好的大學、影視公司和形形色色的文化研究機構。

機房正中，放著一臺錄音剪輯的設備，一臺巨大的顯示屏高高地掛著，幾乎蓋住了整面墻。靠門的墻一側，放著一張紅色的沙發(fā)。萬瑪才旦此刻坐在沙發(fā)對面的椅子上，面含微笑，但不說話，他習慣“回答”甚于“發(fā)問”。

這個藏族男人，離開家鄉(xiāng)，在這個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已經生活了多年，忙忙碌碌，幾乎全是關于電影。

萬瑪才旦的家鄉(xiāng)在青海境內。那時的藏區(qū)，和全國的絕大部分地區(qū)一樣，到處是紅衛(wèi)兵，到處是“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呼聲，寺廟里佛像被推翻砸爛。在那個混亂的年代里，唯一讓他感到溫暖的是，可以從廢品收購站偷外國小說來看。他開始喜歡上文學。

文革末期，萬瑪在寺廟里讀完了小學課程，也開始接觸到一些影片，比如《我們村里的年輕人》。

“卓別林的《摩登時代》，還有《佐羅》什么的，都讓我驚奇。中學到了縣上，看了好多國產電影，初中時，我已經看了兩三百部電影了。”那時的萬瑪從未出過藏區(qū)，大量地觀影，讓他較之同齡人更早地熟悉了異域異族的文化和傳統(tǒng)。

萬瑪曾經就讀于青海省海南州民族師范學校，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任小學老師，不安于現(xiàn)狀的他在幾年后考上了西北民族大學藏語言文學專業(yè)。

本科畢業(yè)后，他接受了學校分配，成了藏區(qū)一名公務員。每天做著瑣碎而無聊的事情，“與理想距離很遠”。

2002年，他進入北京電影學院學習。這是他第一次走出藏區(qū)，第一次真正——而不是通過電影去接觸異族文化。他感到興奮，他覺得北京的天地是何等的寬闊，他堅定地認為，這里才是自己發(fā)揮才華的地方。

“我的想法很簡單，想用鏡頭展示藏族的真實的生活風貌，北京是文化中心，幾乎最好的影視人才和機構都在這里，回到老家我將一事無成。”

緣于自己的文學功底，萬瑪在電影學院的文學系扎下了根。第一學期的寒假作業(yè)就是用DV拍一個短片，開學后萬瑪交上了30分鐘的短片《靜靜的嘛呢石》。就是這部片子，獲得了大學生電影節(jié)第四屆短片競賽單元專業(yè)組劇情類優(yōu)秀獎等一系列獎項，萬瑪大受鼓舞。

“北京，一個漢文化發(fā)達的城市，將成為我宣傳和展示藏族文化的絕好平臺。”萬瑪不止一次地說。

看你怎么生活！

萬瑪很珍惜在北京的日子，不管如何，這里可以實現(xiàn)他的理想。他需要做的，是慢慢地習慣。

2月22日，周日。萬瑪才旦這天下午還在忙著開會，《尋找智美更登》基本是通過了，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如何和投資商洽談，如何和影視公司德爾推廣協(xié)商，都是很重要的環(huán)節(jié)。

萬瑪?shù)钠樱倳庥鲆庀氩坏降牟ㄕ邸１热?005年拍完《靜靜的嘛呢石》后，本打算拍續(xù)集，劇本也通過審查了，但最后那個來自日本的投資商突然消失了。當萬瑪打算另覓他方時，他發(fā)現(xiàn)《靜靜的嘛呢石》中的主角小喇嘛，發(fā)育得很快，幾乎長成大人，實在無法完成第二部續(xù)集的拍攝，就這么黃了。

另一部名叫《去往拉薩的路上》的紀錄片，2007年投資商就到位了，但后來也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作罷。

好在現(xiàn)在萬瑪身邊有了一支相對固定的團隊，清一色的藏族人，“現(xiàn)在的日子好了很多，我喜歡這樣，安靜的生活，做自己喜歡的電影。”

前年，萬瑪終于把妻子和兒子接到了北京，這也算是他在北京打拼多年的一個階段性進步，終于能在這個異域之鄉(xiāng)享受到家庭的溫暖。

兒子今年12歲，在北京一所小學讀書，盡管只來了一年多，已經很快適應了北京的生活，“就像《靜靜的嘛呢石》里的那個小喇嘛，想把電視和VCD帶進寺廟，孩子總是更快地去習慣新的文化和生活。”

2005年11月，萬瑪才旦獲得了第25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處女作獎。輿論都在說，萬瑪開始扛起藏族民族電影的大旗。但他對這些看得很淡，“只要能做自己喜歡的，就好。”

萬瑪說，“我是藏人，迄今最大的夢想，就是拍出純粹的藏族電影，關注最普通的那一些群體，然后完整藝術的再現(xiàn)。我想通過這個簡單的故事，表現(xiàn)藏區(qū)日常生活表面的平靜之下，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織滲透，表現(xiàn)濃厚宗教氛圍下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淳樸的人對信仰的虔誠。其實，這就是我故鄉(xiāng)的真實面貌，那種平淡樸素里的靈光。”

萬瑪漂在北京，在這個喧囂的城市里，他靜靜地捕捉著那些相對遙遠的安靜的故事。有人問他生活會不會有問題，而萬瑪這樣回答：就看你怎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