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祥
[關鍵詞]學術眼光,論從史出,教材誤讀
[中圖分類號]G63[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0457—6241(2009)15—0053—03
2008年12月,我旁聽了連云港市組織的高中新課程公開課:《古代中國的農業經濟》。執教者是一位很優秀的中年教師,業務精湛為同行所公認。在課堂上,他對教科書一個史實展開陳述:“同學們!據史料記載,孔子弟子‘冉耕字伯牛‘司馬耕字子牛,這反映了我國古代牛耕技術最早出現于春秋時代,這一革命性‘時間值得我們記住。”課后,我和一些師生交流,他們都認為:牛耕最早出現于我國春秋時期,這是教科書中闡述的“史實”。
我查閱本地區使用的人民版歷史教科書,讀到的敘述是:“在春秋戰國時期,農業發達地區已經采用了牛耕技術。據《戰國策》記載,秦國‘以牛田,就是用牛耕種。由于采用了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所以國強民富,具有了列國難以與之抗衡的實力。”(見人民版2005年版,第4-5頁)教科書講述了牛耕的采用,沒有出現比“春秋時期”更早的“時間”。所以,一些師生想當然就用了“最早”標志,認為此項技術“最早”出現在春秋時期,是毫無疑問的。
我又翻看了人教版教科書:“牛耕是我國農業技術史上耕作方式的一次革命。至遲到春秋末期,人們已經開始用牛耕地。戰國時期,牛耕初步推廣。”(人教版2005年版,第5頁)教科書指出“至遲”在“春秋末期”出現牛耕,但并未提出“牛耕最早出現于春秋時期”。
這位教師對人民版教科書陳述牛耕出現的史實,有明顯誤讀:其一,隨意解讀、自行定位;其二,引入材料與結論不統一,牽強附會;其三,引導學生死記所謂“標志”性時間。
為什么不可以推論“我國牛耕的最早起源”的標志性“時間”,并讓學生記住呢?
因為到目前為止,學術界對我國使用牛耕的起始時間,存有以下幾種觀點。一、新石器時代說。王星光先生論述說:“但從在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中發現的牛的遺骨來看,似不能排除用牛耕田的可能。牛的遺骨在距今七、八千年的磁山遺址中就有發現,在仰韶文化遺址中又有更多的出土,有的已被鑒別出是黃牛,在長江流域的河姆渡文化、馬家濱文化、良渚文化直到湖熟文化的遺址內,大都有水牛的遺骨。古傳說中的黃帝時代大約是在新石器時代中晚期……同時,在各地發現的石犁多較厚重,有的長達40-50厘米,靠人力曳引是很吃力的。因此,新石器時代中晚期出現用牛等牲畜耕田是有可能的。”
二、商代說。郭沫若先生考釋甲骨文的“犁”字,認為“商代可能已發明了牛耕。卜辭中常見‘犁字,象牛牽引犁頭啟土之形,‘犁字又引申為黎黑的‘黎,也可能指黑色的牛。但即使有了牛耕,也不可能推廣。”彭邦炯先生也說:“我國古代西北的羌人,是世界上最早發明牛耕的民族,據研究他們早在六、七千年前就有了牛耕。商族人與羌人的關系非常密切。甲骨文中羌人被商朝奴隸主大量作為奴隸與犧牲就說明了這點。因此羌人把牛耕帶到商族中是不言而喻的;相傳叔均發明牛耕,或受羌人之啟發。由上種種可見,說商代有牛耕的犁當是沒有問題的。”此后,隨著考古發現,不少學者根據青銅犁的出土,認為商代不僅有了畜力拉犁,而且有了青銅犁鏵。
三、春秋普及說。楊寬先生說:“春秋晚年晉國的范氏、中行氏在國內兼并戰爭失敗后,逃到齊國,使得子孫變為農民,有人說這‘令其子孫將耕于齊,好比‘宗廟之犧為畎畝之勤(《國語》晉語九)就是好比養在宗廟里祭祀用的犧牲放到田畝里耕作。這也足以說明春秋晚期牛耕已較普遍。”他認為春秋晚期牛耕已較普遍,但沒有強調時間的“最早”。
可見,學術界對我國使用牛耕的起始時間是有分歧的,至少哪種說法都顯得證據不足。而教科書又沒有明確肯定哪種觀點,教師將自己的推論讓學生死記,這實不可取。
高中新課程已推行5年,各地區積累了不少有益經驗。但是,目前制約高中歷史課改的仍然是“教教材”的問題。
一些學科專家和教學研究者經常提倡研究教科書,要求教師做課程的開發者,引導學生主動學習,賦予教科書研究新的內涵和新的視角。這些歸根結底是讓教師更多地用學術的眼光研究教學,在教學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用學術眼光研究教學,既可以促進教學創新,也是“用教材教”的關鍵。
課程改革實驗初期,任世江先生積極倡導用學術的眼光研究教科書、引領課堂教學。“有些版本雖然沒有明確結論,但加重介紹某一方面的史實,實際也反映了編者的學術傾向。因此,從學術的視角研究教科書中的重要內容,是很有必要的。這項工作會直接促進中學教師更新知識。教師有了學術視野,才能引領學生進行有益的探究”。可惜這一見地未能引起教師的足夠重視,很多教師對“用學術眼光研究教材”敬而遠之,以至目前課堂教學仍主觀“臆造”太多,乃至有科學性的錯誤。2009年《歷史教學》刊載的陳康衡先生的《歷史概念切忌“想當然”》和姬光華先生的《歷史知識切忌“想當然”》兩篇文章所述教學現象,不是偶然的,根源是教師教學缺乏“學術眼光”。
那么,中學歷史教師怎樣才能具有“學術眼光”呢?就此談一些不成熟的看法。
第一,歷史教師應有一點學術研究的“意識”。
學術研究是借助已有的理論、知識、經驗對問題進行假設、分析、探討和推出結論,其目的是力求符合事物客觀規律,對未知問題進行某種程度的揭示。歷史教師和史學研究者的“學術研究”,在范圍和方法上,不盡相同。歷史教師的學術研究,要以課程目標為準則,以教科書為對象,有的放矢,學以致用。這里的學術研究“意識”,主要是指教師對今人史著、史學研究動態、古代文獻、考古發掘材料等,要有一種了解的“意愿”和“渴望”。教師要廣采博蓄,各取其優,盡量把知識面放寬一些。“渴望”越廣泛,歸納出來的東西也就越精確。教師的知識精深,教學才能深入淺出,用教科書才能游刃有余。
歷史教師的學術“意識”,最基本的是常讀一些專業性期刊和新的史學著作。一些教師連本專業的主要期刊都不了解,是不能適應新形勢發展的。“意識”的另一個主要方面,是做一些教學知識整理,大致有筆記、卡片、剪貼之分,可根據需要做出各類的排列和組合,教學適量地引用、翻閱、查證,這樣有利于認識教科書敘述的史實,也能使學生感受到歷史的脈搏。教師對相關歷史問題有“學術研究”,有獨到見解,再進行教學,效果自然更佳。因此,教學和研究是不能截然分開的。
第二,歷史教師應追求一些有“學術味”的教學方法。
教學方法是為實現教學目標服務的。“用教材教”要講究教學方法,教學方法要追求“學術味”。教學方法中如何蘊涵“學術味”呢?其一,吸收新成果,豐富教科書內容。現行任何一種高中歷史教科書都存在一些不足:史實記述缺少主
要內容,簡單如流水賬;背離課標要求,留下大量空間,加劇教學困難,等等。因此補充教科書之不足,成為教學的必然。那么,教師就必須考慮補什么、怎么補的問題。其二,吸收新成果,避免以“舊”補新。現在史學研究的視野不斷拓寬、視角不斷轉換,教科書不可能及時反映學術成果。但是,教師應關注研究的新成果,以便充實和更新教學內容,突破傳統教學中的思維定式,發現教科書所包含的新因素,借此培養創新精神。其三,吸收新成果,利用史學爭鳴,培養思維能力。長期以來,高中教學大都只介紹史學界的一種觀點,基本上不涉及學術之爭,理由是避免引起學生的思想混亂。這種做法并不利于培養學生的思維能力。實踐證明,適當利用史學爭鳴,有利于提高學生的興趣,啟迪學生的求異思維。
第三,教師應有一些處理教科書的新手段。
新課程實施后,很多教師仍用“一綱一本”的觀念處理“一標多本”下的教材,過分看重教科書書寫的史實及其結論,給教科書的史實知識找死記硬背的“標準”。如果“一綱一本”的觀念不變,課堂教學中肯定會出現上述“想當然”的類似問題。用教科書是教師的基本功之一。如何正確處理教科書呢?要樹立起正確的課程觀。在課程目標的指導下科學、合理地整合教科書的史實,堅持“史論結合”的基本原則;用教科書,要有鮮明的觀點做基礎,適量的史實作為支持。處理教科書切忌把“史論結合”原則簡單化,如本文的教學案例,教師雖有史料的“帽子”,但結論不正確。
要避免簡單化地處理教科書,首先要準確理解教科書的基本史實和基本觀點,做出自己的學術評判;其次,引用材料、補充史實要注意結論,要把一般和個別、主流和支流、本質和現象加以嚴格的區分,從事實的聯系中去把握真相;第三要樹立重證據的教風,講什么要做到心中有據,不能隨意推測。
總之,用學術眼光處理教科書的目的是實現課程目標,單純按照教材去教不可取,隨意處理教科書也會出現史實性錯誤。要讓歷史教學遵循學科的一般特性,在平實中追求高質量,教師必須要有一些學術意識。
責任編輯任世江
參考文獻:
[1]王星光中國傳統耕犁的發生、發展廈演變[J]農業考古,1989(1)
[2]郭沫若中國史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彭邦炯商代農業新探農業考古,1988(2)
[4]楊寬戰國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
[5]任世江研究新課標教材推進新課程改革[J]歷史教學,20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