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瓊 鄭小驢 馬小淘 蘇瓷瓷 叢治辰 手 指 魏 姣
欄目主持人的話
從本期開始,“青春”欄目換名為“你們”,依舊以挖掘和扶持優秀的青年寫作者為目的,讓更多的優秀青年寫作者通過這個平臺,充分地得到展現自己才華的機會,并更為人廣知。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我們希望更多優秀的青年作家從“你們”出發,得到“我們”的認可。本期奉獻給大家的不僅有青年作家叢治辰和魏姣的兩個中篇小說,而且還聯合其他幾位8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做了一個精彩的談話,但愿這個欄目能給廣大讀者奉上一頓豐盛的文化盛宴。
主持:謝瓊 鄭小驢
談話對象:馬小淘 蘇瓷瓷 叢治辰 手指 魏姣
叢治辰,1983年生于山東威海。2002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現攻讀當代文學研究生。做過文學期刊編輯,搞過傳媒。有小說、詩歌、散文、評論發表。
魏姣,1983年生于北京。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碩士研究生,現就職于中國國際航空公司。曾在《青年文學》、《萌芽》、《芳草》等多家報刊上發表作品。
蘇瓷瓷,生于80年代,湖北省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收獲》、《花城》、《人民文學》等文學期刊,曾入選年度小說、詩歌選本,獲“春天文學獎”及首屆“長江文藝?完美文學獎”。短篇小說《李麗妮,快跑》入選2006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
謝瓊,女,1980年出生于山西太原,10歲隨家遷往江蘇南京。1998年進入北京大學學習韓國語專業。后赴荷蘭萊頓大學學習英美文學理論專業。現讀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
馬小淘,本名馬天牧,80年代出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畢業于魯迅文學院第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獲全國第三屆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
有作品在《人民文學》、《十月》、《中國作家》、《作家》、《青年文學》等發表。
已出版長篇小說《飛走的是樹,留下的是鳥》、小說集《火星女孩的地球經歷》、隨筆集《藍色發帶》等多部作品。
手指,男,原名梁學敏,1981年生于山西陽城,2003年底自山西大學退學。2004年開始在《收獲》、《芙蓉》、《文學界》、《西湖》、《山西文學》等刊發表小說多篇。曾策劃主編青春文學雜志《娛樂·在路上》等。
生存壓力VS寫作的意義
鄭小驢:《大家》從這期開始,搞一批有關8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的對話。定期邀請一兩位青年作家、作者與評論者、編輯聊一些關于文化方面的話題。這一期,我有幸邀請到了北大曹文軒老師的高徒謝瓊博士和馬小淘、蘇瓷瓷、叢治辰、手指、魏姣等五位青年作家前來“大家青年作家QQ群”做客。希望諸位發揚年輕人的特長,高談闊論也好,插科打諢也罷,幽默調侃當然更歡迎。相信大家作為寫作者,一定對文學有精辟之見解。歡迎你們精彩的理論分析,也歡迎討論與探索。
首先我提議大家談談自己目前的工作和生存狀況。瓷瓷在湖北十堰,有幾位在北京,山西有手指,目前你們的生活狀況如何,寫作方面有沒有遇到生活壓力的挑戰?
謝瓊:我在北京,北大中文系博士。2006年才進中文系,現在做北大評刊評論。
鄭小驢:北京,嗯,大都市,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就是“物欲橫流”,我有次問海男,你為什么不去北京,她說北京的生活節奏太快,不適合寫作。你是怎樣面對這個問題的?
謝瓊:嗯,不適合寫作,但我也沒有能力選擇我喜歡的地方生存。我只能說,除了工作和享受之外,只要每天還有固定的時間讀書寫作就知足啦! 而且我喜歡北大中文系這個地方,對目前,我比較滿意。
鄭小驢:嗯,北大真是讓人向往。手指呢?太原已經比較安逸一點吧,不過我還沒去過山西呵呵。昨天你在QQ上和我說,說自己最近有些浮躁。我想,在市場經濟體制下的寫作,本身就帶著一些理想主義色彩,浮躁對每個人都會造成或多或少的影響。而對年輕的這一代,更加如此,80年代出生的最大的也有了28歲吧,已經逐漸面臨一些生活壓力了,身上也開始肩負起更多的責任,我想問問,面對浮躁時,你怎么寫作?怎樣克服和戰勝它?
手指:我在太原八年了,因為寫小說的緣故,大學退學后一直做的是和文字相關的工作,但是很不固定,幾乎每個單位都有過拖欠工資。最近的一份工作是在一份幻想文學類雜志做編輯。前段時間托前輩們幫忙,考進了太原市文聯《都市》雜志社,以后大概會安定一些。生活壓力一直很大,主要還是房子的問題。寫東西還好,速度快不起來,但是一直寫著。
鄭小驢:我相信你會慢慢好起來的。叢兄呢,能否講講目前你的寫作狀況和工作?你在鳳凰網工作,一定很忙吧?怎么處理好寫作和工作之間的矛盾?
叢治辰:呵呵,我現在雖然在鳳凰網做些事情,但最主要身份還是北大中文系當代文學碩士。除了去鳳凰網工作,還有很多學校方面的任務。所以寫作不但和工作矛盾,其實是和很多方面都有矛盾。比如你剛才談到的現代都市對于寫作者的擠壓,比如手指提到的生活壓力對于寫作者意志的消磨。但是我想如果換個角度看,這些就未必是矛盾。寫作和生活不應當是對立的關系,更不應當是非此即彼的關系。我剛才看你提出的那兩個問題的時候,其實很困惑,都市的快節奏、市場經濟體制給寫作帶來的兩方面的危機(生活壓力的增大和精神狀態的浮躁),為什么一定是對寫作有害的呢?為什么不可以是當代寫作的契機呢?現代都市與欲望化的市場,這就是我們這一代人面臨的歷史現場,這是屬于我們的題材,我們必須面對這個境遇發言。我始終覺得,這就是我們的任務,而不僅僅是危機那么簡單(當然,必須承認,確實也構成危機)。 我覺得這是如何理解文學的問題。如果只是把文學當作一件工作,把作者當作一種職業或者身份,那么它或許確實如大家所說,處境越來越艱難。我最早對文學有自覺,是初中的時候無意中讀到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的藝術》,所以至今我都非常認同在那本書中他反復強調的一個觀念:小說是一種生活方式,小說家以小說的方式認知這個世界。如果從這個方面看,那么時代跟寫作者構成的緊張關系,可能恰恰是一種資源。
魏姣:我在中國國際航空公司工作,工作比較忙。以前覺得寫東西最大的阻礙是時間少,后來慢慢發現,時間總是可以擠出來的,時間并不是問題。靜心和勤奮才是最重要的。我的生活上沒有什么壓力,這一點值得慶幸。
我覺得叢同學說得很對,工作和生活上的壓力往往正是寫作的動力和源泉。我在工作中能夠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能夠引發思考,積累素材。也許任何一種境遇對寫作都是有意義的,只要想寫。
謝瓊:我想到今天絕大多數的80后都已經走上社會或開始面臨生存壓力。不知在座的有誰仍然可以比較無憂地用寫作來養活自己,如果是,是不是覺得這是一種比較理想的狀態了呢,如果不是,那么在生存和寫作發生矛盾的時候,是什么支持你們始終不放棄寫作的?即使如叢治辰所說,二者可以互補,但他所說的其實是生活壓力對寫作的“補”,而我還想知道寫作之于你們生活的意義。
蘇瓷瓷:生存和寫作發生矛盾? 我認為有矛盾才會寫作。
馬小淘:寫作難道不是包含在生存里的么 ?
鄭小驢:我覺得小馬同學說的是一部分人的看法。在很多寫作者中間,他們的寫作與生活是相互矛盾的,因為寫作并不能給他們帶來實際的收入,更不能養家糊口。前些日子的遙遠抄襲事件以及苦瓜詩人白連春的事跡,無一不在提示我們,在市場經濟體制下堅持純文學創作無疑是要付出很高的代價的。所以我不認為寫作包含在生存里面,特別是純文學寫作。
叢治辰:我想我更欣賞馬小淘所說的那種寫作狀態。寫作不該是糊口之物,如果不能把它看得更重要(或者在謀生的價值上,更不重要),就毫無意義。
蘇瓷瓷:我反對一切為寫作獻身的說法,反對一切以寫作為借口來談論生存的說法。對我來說,寫作的意義就是喜歡,沒什么實現人生價值之類的說法?;蛟S有天不喜歡了,就不寫了。
誰在靠寫作養活自己?。空f實話,那不是太偏執的人,就是太缺乏其他生存技能的人。尤其,還要借口說什么自己為了寫作付出什么,責怪純文學沒有出路。
鄭小驢:蘇瓷瓷,除了寫作,目前你主要做什么?找了工作了嗎?你覺得寫作能夠給你帶來什么?
蘇瓷瓷:目前還是教舞蹈為生。寫作讓我覺得不是那么無聊。就是這樣。艾米莉的說法:“我感到有一陣恐懼襲上心頭,我又無法向人訴說,于是我就歌唱,好比一個男孩路過墳場時所做的那樣,因為我害怕?!彼?,選擇寫作。
鄭小驢:你不是一個為了寫作而寫作的人,你是必須借用寫作來找到一個宣泄的端口。這讓我想起杜拉斯在《物質生活》里說的,有些人是必須借助寫作才能打發掉內心的那種不安的。我認為你就是這種人。
蘇瓷瓷:你說對了。
手指VS個人經驗問題
謝瓊:很久以來80后寫作中自我經驗的缺失是既有的文學評論界共同的感覺,你們對這個問題也有所感知嗎?不過,至少我覺得在座的各位不同。在大家的作品中,我都看到了對自我生活經驗的涉及。比如手指的《讓我們干點什么吧》,就直接觸及這一代的現實經歷和境遇。但另一方面,這些經驗的多樣性和厚度卻似乎有些不夠。很想問其他各位,經驗的重復和膚淺,對你們來說成為問題嗎?
手指:我同意叢治辰“我們面臨的歷史現場就是屬于我們的題材”這個說法,我看到的許多小說,都和現在這個歷史現場無關,僅僅是一個情感故事,或者一個這樣那樣的故事,里面的人物除了干故事里的事,就沒有干其他事,好像現實不存在似的。即使是關于所謂底層的小說,也是抽離了相當一大部分的現實,然后為了故事的目的,進行結構,有些“殘忍暴力”的故事其實不是真正的現實中的痛苦與悲觀,僅僅是作者根據邏輯關系,努力營造的“深刻”。
還有一點,就是“我”的消失,很少看到有個性的“我”的出現,經驗老是重復的,這么復雜的社會,帶給我們的,給我們心理上造成的壓力或者其他,不應該那么簡單。
但就我個人而言,我老是想表達我對這個極度復雜的世界的看法,北大評刊里說是不愿面對自己的經驗,我自己的原因在于,之前我老想概括,直截了當地概括出我對世界的看法,這樣的前提下,就造成了我不可能在細節上過多地放進自己的經驗,而是用另外一些荒誕或者其他方法,總之,每一處都是為了“我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的進行服務。也因此,我不同意這樣的寫作就是膚淺的,其實我是想表達一種認識。而那些“經驗”很多的小說,也不見得就是深刻的小說。
蘇瓷瓷:我是有了經驗才碰巧寫作的。中專畢業上班,在精神病院做了五年護士,然后調到宣傳科做了一年宣傳干事。2005年辭職,在迪廳做領舞,開始寫字,白天在餐廳做招待,晚上繼續迪廳領舞。2006年進報社做編輯,去年老爹得癌癥,又辭職,在家護理病人。所以,我是有生活體驗后,碰巧寫作。
鄭小驢:據我所知,你的童年也不是很幸福吧?我覺得你的成長環境肯定影響到你的寫作和思維,對嗎?
蘇瓷瓷:我可以認為所有人的童年都不幸福,在一個寫作的人看來,你始終能找到破綻,因為你需要這個來寫作。
馬小淘:經驗的重復和膚淺,至少對我是個問題。
鄭小驢:謝瓊,你對手指的這篇小說如何看待?今天我們編輯部開會還特意提到這個話題,就是手指寫的這個小說是否就是我們這一代的精神寫照?
謝瓊:手指的小說,我們都非常喜歡。我覺得它直面了我們這一代一部分人的失敗感,而這種失敗感我們的前一代是不認可的,他們看來我們衣食無憂幸福到死。物質的相對豐裕遮蔽了這一代應承受的精神壓力:它既被上一代人忽視,自己也難以理直氣壯表達清楚。手指的小說可貴在沒有為這種生活賦予任何虛假的意義,而是直接展示了這種現實,我想背后有一種問題意識在。但是我拿這篇和日本獲介川獎的一個二十歲作者寫的《一個人的好天氣》對比,我想手指的小說可能對這種生存狀態還少一點觀察的距離感,沒有其他的外部世界作參照,而《一個人的好天氣》里是拿一個老奶奶的生活作參照的。不知手指意見如何?
手指:說點題外話,這大概還屬于生存與小說的范疇。就是:我老在想,為什么我們的小說沒有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在里面。其實是因為我們的社會,現實造成的……
謝瓊:那么在手指寫作的過程中,你表現出了這個現實,有沒有想出路有可能在哪里,還是說根本沒有?
手指:就個人而言,我覺得出路幾乎沒有。對小說而言,我還是希望能提供一點“對工作熱愛”之類的精神,有一點反抗精神的人物,我覺得這是小說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我小說中的“我”其實就是我,他對世界的看法,他所遭受的這個世界的壓力,都是我自己的。總得干點什么吧。事實上生活中也有人有“反抗”精神的,可惜的是,我目前看到的都是“消極”抵抗,結果是很多被社會邊緣化,失去自己的位置,甚至失去了一種“尊嚴”。所以,當別人介紹你說你是“作家”的時候,才會有那種害臊的感覺。你罵人啊,這種。什么時候才能因為知識而自信呢?
謝瓊:我想小說的“反抗精神”是一個有理想的說法,我甚至覺得這是你作為一個小說作者履行的一種責任感。
閱讀影響VS影響的焦慮
鄭小驢:小叢,上次我在寧波的時候,艾偉特意就《一個人的好天氣》這本書談到我國80年代青年作家作品的問題。他認為我們這一代丟掉了很多優秀的文學傳統,沒有很好地繼承前人的優秀文化遺產。比如這期我們發你的《某生》這個小說,你用現代漢語講述了一個古典故事,在借鑒了《柳毅傳》、《鮮血梅花》等優秀文本的同時,也帶有自己的思考與特點,并有一定的后現代色彩,非常精彩。我個人認為小叢這篇小說是有想法,也有特點的。
叢治辰:小驢提到繼承的問題,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有個認識,即我們現在所操持的小說,其實是從梁啟超的小說界革命開始,從西方學來的。中國固有一個小說傳統,在小說界革命之后似乎也在起作用:我們經常會說誰誰的小說有中國傳統小說的意味,但實際上仍是西方的東西。因為小說不但是寫作,不但是技法,它背后其實有一整套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存在。中國傳統小說的敘事藝術背后其實有中國傳統的哲學在起作用。要真正繼承,就得把小說表層下面的東西搞清楚。
比如,博爾赫斯就對中國古代的短篇小說很贊賞,如《聊齋志異》。其實更早的是唐傳奇。中國有這么一派志怪的小說,很有趣,它的有趣不但是情節的曲折動人,還有它背后的神秘主義認同。你說這個東西古老嗎?也不見得。很多古老的東西在這個時代又會起來,我們不斷面臨生存的困境,繞一圈可能發現那個古老的東西重新煥發出價值來。
寫《某生》的深層動機,就是出于我對于當代小說繼承中國傳統的野心。但是真正開始寫,我發現,我希望能夠在古典小說的基礎上,帶進我這樣一個現代寫作者的個人經驗和思考,這真的很難。
鄭小驢:瓷瓷和小馬同學,你們寫過古典的小說嗎?喜歡古典嗎?
蘇瓷瓷:沒寫過,不過喜歡。我倒是想被古典影響,可悟性不夠。特喜歡古典小說里寫“美女”兩個字,顯妖艷,還沒重復的。
馬小淘:古典小說讀得太少了。詩詞還多些,覺得那意境啊,絕了!可是,現在漢語達不到那個境界了,我就自己瞇著了。
鄭小驢:似乎我們離古典越來越遠了。我先問下各位,目前你們所讀的書,有哪些作家和作品是你們喜歡的?你覺得我們古代的文學以及現當代的作品,讀后對你們幫助和影響大嗎?我們需要多繼承而是多勇于創新?
手指:中國的,最近幾年,我喜歡《剩下的都屬于你》、《后悔錄》。外國的喜歡的比較多《無望的逃離》、《奧吉?馬奇歷險記》等,我喜歡的小說,對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鄭小驢:你們都看過四大名著嗎?
馬小淘: 顯然看過??!你以為我文盲啊。不過,也就看過這四個,其他的,真想不起啥了。
魏姣:我喜歡的作家有泰戈爾、茨威格、托馬斯?曼、蒲寧……昆德拉對我影響比較大,他的小說本身就包含著對小說藝術的真知灼見。他的敘述手法也非常奇妙,所有作品像一座完美的迷宮,每部書都閃現其他書中人物的影子,都在回答其他書中發出的疑問。
中國古典小說非常美,而且富于智慧,很多我們好不容易悟出來的道理,其實古人早已闡釋得很清楚了。
繼承是必須的,可以少走彎路。我古典作品讀得少,是個缺憾。
手指:嘿嘿,除了《紅樓夢》,剩下的都看過。還看過一本古時候的黃色小說集,比《金瓶梅》黃多了,十分地喜歡。我覺得我需要加強古典文學的學習,有時候為此覺得很可惜。
蘇瓷瓷:我很少看書,看書對眼睛不好呵呵。并且還容易讓你對他人生活產生憧憬,容易自我懷疑。就像氣質使然,你總不可能將自己的過去推倒重來一遍。有的人寫一本書需要讀十本書,而有的人寫十本書也不需要讀一本書。
就像裸露在荒野上的植物,風吹便是草動,每天都在生成新的傷口,而寫作只需要閱讀這些傷口便已足夠。這些人的直覺和本能,往往就是強大的、任何別人都有無法替代的自我性。我無法推翻自己再來一遍。從學習閱讀開始再寫作,我會經常自我懷疑,我認為這是寫作的樂趣所在。我唯獨不相信別人對我的質疑,因為沒人比我更清楚,我想表達什么。
馬小淘:讀書有幫助是顯然的,如果眼睛是閉著的,便不知道真正的美麗是怎樣的。有時候閱讀給人一種挫敗感,覺得不該寫了,人家已經寫得如何如何了,絕望了。但是,緩緩又緩過來了,琢磨琢磨又寫了。我最喜歡三島由紀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薩崗、王朔……還有不少。喜歡讀起來語感好,讓人覺得自在的。
鄭小驢:蘇瓷瓷同學以前在精神病醫院上過一段時間的班吧?她的《李麗珍快跑》我是大學時期看的,還入選了年選吧?當時對我的感覺就是,文字中的那種敏感與尖銳的疼痛通篇充斥其中,讓人讀后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蛟S我這形容詞也用得不對呵呵。我想問瓷瓷,你覺得靠天賦和敏感能一直寫下去嗎?當有天你那種敏感的洞察力與尖銳的反抗消失掉以后,你還會寫作嗎?
蘇瓷瓷:如果靠天賦和敏感不能一直寫下去,那么就是我一貫的做法——能做什么的時候做什么,不能做的時候就去做別的事情。比如,如果真的不閱讀就寫不好,那我就不寫了唄。我的人生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為寫作服務。
謝瓊:我也很喜歡蘇瓷瓷的《李麗妮快跑》,很想知道這篇和《伴娘》里那種不美好中的美好是如何產生的,比如李麗妮的承擔,兩個女孩充滿傷害的友情,是你心里的一種理想,還是對生活實際的認識和觀察?
蘇瓷瓷:我始終是不承認我的小說里有美好的。不過,你的感受是真的,我是說,我是本著一腔仇恨在寫作,所以我不考慮美好的存在,但是你看完感到了,那也許是我其實更想表達的。
鄭小驢:那么我問大伙一個問題,初寫作之時,有沒有受到某些能打動你的作品的影響、模仿等?
手指:我是有的,傳說中的曹寇影響了我,他有一篇《喜歡死了》,讓我豁然開朗。我尤其喜歡大江健三郎的《人羊》,但是喜歡歸喜歡,沒有通穴位的作用。
馬小淘:我看《金閣寺》崩潰了,50多頁就看不下去了——因為感覺太好了。還有,馬爾克斯是全世界人民共同喜歡的吧。
鄭小驢:我喜歡南美和法國的多一點。美國的也喜歡一些。
叢治辰:是的,拉丁美洲那一竿子人,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多諾索、略薩。日本和俄羅斯也是我一個時期的最愛。
魏姣:前面說了國外的,中國作家我比較喜歡鐵凝、周曉楓。
馬小淘:周曉楓俺也喜歡。
鄭小驢:我喜歡蘇童、余華、賈平凹以及先鋒派那批作家。
叢治辰:讓人喜歡的作家那么多,我覺得對我影響都很大,清理自己的閱讀史是非常困難的工作。
蘇瓷瓷:我喜歡山田詠美、吉本芭娜娜、茨威格、阿梅麗?諾冬、帕慕克、裘帕?拉希莉、魏微、盛可以等等。
魏姣:我也喜歡裘帕?拉希莉,她那么美。
馬小淘:吉本芭娜娜我也喜歡。
鄭小驢:大家掏心窩說話,你們最初的小說難道沒有模仿嗎?
蘇瓷瓷:貌似沒被影響,沒有,真的。
叢治辰:我覺得我在寫作的時候最警惕的就是受影響問題。有幾個作家是我相當警惕的,比如蘇童、王小波、王朔,還有一些太牛的翻譯家。倒不是說他們有多好,只是他們的語言太有風格,太有風格的東西就太容易模仿。所以我每次寫作,都提醒自己,千萬離這幾個人遠點。
蘇瓷瓷:我開始準備寫的時候,就去買了一本《小說月報》,看看短篇怎么寫,最后被人罵得狗血淋頭。說你要學著那個寫就報廢了。
手指:我想起來了,我完全模仿過郁達夫。我實在是喜歡郁達夫的散文啊。
馬小淘:我看外國的,覺得模仿不了??催x刊啊,月報啊,覺得沒模仿的必要。干脆就山寨寫法自學成才了。
鄭小驢:我之前模仿過賈平凹的,大概寫了五百字,就再也寫不下了。我發現我可以很喜歡他的語言,但是內心卻是不能復制的。
叢治辰:是啊,模仿賈平凹我覺得比模仿王小波難多了……
鄭小驢: 是的,他是扎實的。
手指:王小波其實寫法上的貢獻是在技術上把小說給簡單化了。
叢治辰:嗯,但是技術下面有很復雜的東西。那些王小波門下,只學到了簡單化的東西,這是最可惜的。
馬小淘VS新概念VS市場化
鄭小驢:小馬哥,你平時都做些什么呀?
馬小淘:吃飯、睡覺、逛商場、看書、寫字、騙導師。還談戀愛。
叢治辰:嘿嘿,有意思。把逛商場換成逛書店,就是我的生活啦!
手指:有導師可以騙的人是幸福的。
馬小淘:導師太聰明了,騙來騙去被揭穿,是不幸的。
叢治辰:我不談戀愛……我愛看美女……
鄭小驢:我想問問小馬哥,你是新概念一等獎獲得者。如果沒有新概念,你會不會走向這條寫作道路?
謝瓊:我也對小淘充滿了好奇,我想新概念給了你很多,但我又一直隱隱感覺新概念其實對它培養出來的作家有捧殺或限制。你怎么看新概念這個大批80后作家的大搖籃的?
馬小淘:我是第三屆的獲獎者。我覺得新概念還是很好的,現在也許覺得就那么回事,可是1999年剛有新概念的時候,顯然是很新銳很鮮活的。我覺得新概念帶給我的就是可以直接進入市場。當時約稿的出版社、書商不少,也正好是青春文學最火的那幾年,但是我沒寫,所以就談不上捧殺或者限制。
謝瓊:你沒有寫?
馬小淘:當時比較排斥,不想當作家。等我后來2003年寫的時候,新概念也沒那么火了。
謝瓊:為什么當時會排斥當作家呢?
馬小淘:我不想當作家,是因為它覺得累;后來覺得作家不上班,比朝九晚五的強,其實不算累,就又想當了。我作息時間比較亂,早晨不愛起床。不當作家,也就只能打更啥的了。
手指:我沒有參加過新概念,因為當時在農村上學,消息閉塞,但是我高三時候買了一套《新概念作文大賽》的書,里面有好幾個人寫的當時給我的感覺是相當震撼,好像有一個叫許佳的,寫的《東京愛情故事》,還有其他好幾個人,我從來沒想過可以那樣寫東西。當時很少接觸文學雜志,都是讀些郁達夫的書啊什么的,所以啊,農村落后啊同志們。我特羨慕新概念的人。
謝瓊:我同意,起初的意義的確很大,但另一方面有人認為新概念直接出道的作家,代表不了80后作家的高度。為市場牽絆,或是過早投入寫作而失去增加閱歷、沉淀思考的機會等等。
馬小淘:80后有什么高度啊?雖說80年的到現在也28了,但這代人比較晚熟吧。我就不覺得有什么高度不高度的,再說誰能代表誰???不想被代表遮蔽,就自己發出聲音好了。
手指:我也不同意高度這一說法,我們的東西也表達了對于世界的想法,但是我們的世界要比大部分人的要好,壓力要小。
謝瓊:80后晚熟,這倒是和我個人感覺的一樣。那你會不會覺得80后更成熟的作品,還沒到時候?還有,80后晚熟是因為什么,缺乏閱歷?還是因為整個世界的膚淺?
蘇瓷瓷:我認為市場不需要他們早熟。
馬小淘:到沒到時候我不知道,寫年輕人的事,給年輕人看,也沒什么不好,再說我自己還沒熟呢,不知道為什么那么晚呵呵。
鄭小驢:馬小淘成名應該比幾位都早。她的書在市場是具有較高的號召力的,這在純文學領域了不起。同時,我最近在看“網絡文學?十年盤點”中的一些網絡點擊率很高的小說,無疑,他們在某些領域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有次我和李傻傻聊天時他說,走純文學也可以,但是不妨也在網絡上殺出一條血路出來,兩條路一齊走會更好。這就不能不面對一個問題,在全民網絡時代,你對自己的小說在網絡上能否走火抱希望嗎?你們是如何看待網絡文學的?
馬小淘:市場帶來的是利益,是好事。我至今沒有成名,你還諷刺我說成名比較早。我倒!市場上,其實也一般,至少離我的心理預期還遠。我覺得網絡小說良莠不齊,確實有好的,鮮活可愛讓人耳目一新。但也真有差的,矯情做作得一塌糊涂,簡直讓人懷疑作者是腦殘。我當然也希望能殺出一條血路,但是,也難免患得患失,覺得萬一殺不出來呢!抱的希望不大,不過也許會嘗試。
手指:我看了有些網絡小說,倒覺得從消遣角度來講,確實很好看啊。
謝瓊:這個我倒是也覺得,網絡就像過去的故事會,故事會作品成不了名篇,但故事會就是故事會啊。
鄭小驢:我想問馬小淘,當語言的天賦已經不足以讓你有寫下去的信心時,你會不會改變寫作方式?再次,北京是個講究經濟效益和快節奏的城市,人流匆匆,這是否讓你在寫作上迷失過方向?你覺得目前是以天賦或者私人體驗在寫作還是已經進入了一種寫作的經驗模式了,比如像職業作家那樣寫作具有時間和閱讀上的規律性?
馬小淘:我覺得如果果真如你所說,有天賦的話,天賦是不會消失的。如果我有天賦,失去信心應該不會太快?,F在先不考慮,等到時候真黔驢技窮了再說。不過說實話,我不覺得我現在已然有了什么所謂的寫作方式,所以改變也談不上。我基本還出于比較任性的。變化可能隨時會有,但談不上理性或者寫作模式。而且我認為我現在就在進行純文學寫作,只是我比較喜歡愉快的東西,也愿意寫出一些讓人讀著輕松有趣的東西。我不認為寫遭罪受苦的人就是純文學,寫一些沒受太多折磨的人的迷?;蛘唠u零狗碎,就不算純文學了。你能說薩崗寫的不是文學嗎?也算吧。但是毫無利潤可言,我想我還不是那么理想主義的人吧,一丁點利潤都沒有還堅持寫,確實挺悲壯。但顯然我還做不到。
而且我早就已經適應了所謂的經濟效益和快節奏,從出生到現在我已經習慣了城市生活,而且已經到了失去柏油馬路就找不著北的地步。我寫的也是都市生活里年輕人的事,寫的就是人流匆匆。我周圍絕大多數人和我一樣,對生于斯長于斯的城市既愛且恨。城市這么大,這么燈紅酒綠,這么幾家歡樂幾家愁,寫是寫不完的,寫不完就繼續寫著,而且我從小就跟這里待著,所以當然談不上迷失。
天賦或者私人經驗,我都是依賴的。但是經驗模式,談不上,還在摸索階段。寫作和閱讀都比較隨性,沒什么規律。不過有時候到年底了,發現一年就寫了一點點就發點狠,再寫寫呵呵。
城市與鄉村VS責任感
謝瓊:似乎評論家更多喜歡講農村或底層的現實苦難的作品(盡管80后中這類作品不多),覺得他們體現了80后的社會責任感,但我也很不同意,我覺得城市生活已經成為大批80后的生活方式,他們同樣面臨迷失甚至有自我絕望的苦難成分。但是處于這種物欲迷失的人,我會擔心,他們會沒有充裕的時間或心態去觀察和思考他們的苦難,對此你們怎么看待呢?
馬小淘:我就是一城市小青年,你們說我沒苦難,我也認了。沒苦難就不讓人寫東西啊?城市青年也有城市的苦??赡苡悬c無病呻吟了,但還真就那么回事。你看目前歲數特大的那批人的作品。動不動,悲憫啊,基層啊,那,大多數城市人,都沒什么可寫的了。
手指:那些人寫的所謂基層,也是亂寫了,沒有特別好的。悲憫都是裝出來的,沒有“自己”的悲憫,騙人吧。
叢治辰:我也評論,我就不喜歡講農村現實苦難的。
馬小淘:還有,如果沉迷在物欲里,過得挺開心。沒時間想苦難,也未必是壞事。別替他們擔心了,讓他們快樂去吧。
蘇瓷瓷:沒心沒肺的人。我挺羨慕的。“他們會沒有充裕的時間或心態去觀察和思考他們的苦難”應該是讓人向往的。呵呵。
馬小淘:你羨慕我吧。我偶爾琢磨琢磨,但內心也明白,那壓根不是啥真苦難。
蘇瓷瓷:我還不知道你到底多沒心沒肺,等我知道了,估計偶像就是你,呵呵。
馬小淘:好吧,我盡快想辦法讓你知道。
謝瓊:那么思考對于你們的寫作是個什么角色?沒必要?
蘇瓷瓷:思考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前提嗎?在他們根本不認為生活有問題的時候。我覺得,我的思考屬于顛過來倒過去的,我內心好像隱隱知道,決絕不了什么。
手指:思考對于我來說,是我寫一個小說的前提吧。所以,寫不多。
蘇瓷瓷:我們的思考就是我們的痛苦所在。我是多不愿意思考啊,上帝!
鄭小驢:我也不認為都市現在就到了沒有可寫的地步了。我想一個作家的創造力是無窮的,賈平凹寫了那么多鄉土題材,《廢都》也不是太差啊。魏姣的《帷幕》讓我對她的寫作方向充滿了好奇。之前她給我的小說大多是寫都市年輕人的內心體驗的,而這個小說讓我對她的印象來了個180°的轉彎。我想問下魏姣,你從小應該生活在衣食無憂的生活環境中吧,小說中的施秀這個開電梯的鄉下女子你是如何將她把握住的,你覺得這方面的題材是你擅長的嗎?這篇小說的創作過程中,是否對你充滿了挑戰性呢?
魏姣:是的,有挑戰性,是我寫得最累、時間耗費最長的中篇,我試圖讓兩個完全不同背景的人相遇擦出火花來。我贊同一個說法,小說人物往往起源于一些讓人浮想聯翩的句子或某個關鍵場景。
謝瓊:在魏姣的新小說中我看到了她對都市的反思,或者說反省,但是這個反省是絕望的,最后電梯女孩固守自己,而其他人都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了。這個反省是出于你對都市生活的觀察嗎?我可不可以將這一點理解成你的責任感。
魏姣:呵呵,其實寫的時候沒有責任感,是一種情緒的繚繞和意象的沖擊。每天都能看到開電梯的女孩,以及其他的弱勢人群。看他們的孤獨、掙扎和善良。把他們和其他都市人放進了一個圈子,故事就發了。而且在描寫性愛場景的時候,更沒考慮到人物的責任感和道德感,是本能。
鄭小驢:大概二十幾年前了吧,韓少功在《作家》發表了《文學的根》,揭開了尋根文學的序幕。他們那一代作家里,我們讀到的更多的是責任感與對民族的批判性,他們無疑很多都具有很好的文學修養,有責任心。而當今我們這一代年輕作家的作品里,我們讀到的大多是一些小憂傷與自身的獨體感受。也不能不說,這和我們當前所處的社會形態是一致的,但是一個好的作家,一個成熟的作家,我更認為應該肩負起更多的責任。我想請大家談談80年青一代作家如何肩負起繼承我們民族文化傳統的大任的問題。
我想,這不是都市和鄉土的區別了。不管一個作家寫什么題材,好的文學修養和責任感以及對民族的批判性應該是成為一個優秀作家的前提條件吧。
馬小淘:責任感就是真誠,別教人學壞。
蘇瓷瓷:我討厭死一切寫作的責任感,討厭一切什么大眾所需要的。
馬小淘:我覺得現在80后中,問題比較大的,是裝神弄鬼,不真誠。 如果我們連自己都表述不清,我們憑什么去猜測別人的人生,去懷疑別人的問題。
鄭小驢:過去幾年不是提倡叛逆文學嗎?我們終究會遇到這個問題的。等叛逆過后,終究會有一些東西會沉淀下來的。
馬小淘:誰叛逆了?是傳統價值觀,把隨便一點什么都叫叛逆吧!關鍵是,什么叫叛逆,判了誰的逆?
手指:我覺得這一代和上一代沒有區別的,大意義肯定每個人寫的時候都不會考慮,還是對于世界有感覺,才寫。
蘇瓷瓷:誰不是為自己才寫作的? 為什么再寫就要考慮為了別人代言呢?
馬小淘:我是為了中國廣大青少年的前途寫的。結果他們沒搭理我。
叢治辰:呵呵同意小馬對于真誠的要求。不過真誠本身也有層次,得看真誠到什么層面上,對誰真誠。我覺得最主要的是對自己真誠,可是真誠到什么份上,又是一個問題。這就好像進入到了一個自省的層面上。一個寫東西的人,是不是應該盡可能地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處境,才算是對自己真誠?還是說,就讓自己這么著,也不用去刻意處理什么,怎么想就怎么寫。我總是覺得,后一種不像是在真誠。
魏姣:對自己真誠就夠了。
馬小淘:至少對自己真誠吧,別偽裝成另一個人,也別想偽裝成為哪個階層說話。
手指:一個人如果對自己真誠,那么他的感覺就是同類人的感覺,我覺得是這樣,所以你的小說才有受眾。
蘇瓷瓷:呵呵。是的,我上次也說過,前輩們大談責任感,要我們多寫“三農”問題,我說也不怕人家農民笑話。
馬小淘:裝有錢裝上流沒勁;裝悲憫裝底層更沒意思。
謝瓊:看來這個問題上大家基本是一致的,反對上一輩的那些不負責任的代言,因為它們有可能是不真誠的和一廂情愿的憐憫。
手指:舉雙手同意。
馬小淘:都是平凡人,把自己說清楚就不錯了。老琢磨替別人出口惡氣,真當自己奧特曼啊。
謝瓊:但是,那些不能寫的人怎么辦呢,他們怎么樣讓自己為世界所知?
馬小淘:他們就那么渴望被世界所知嗎?
謝瓊:我覺得是,但他們沒有方法途徑和權力。
鄭小驢:你們要知道,目前的純文學讀者,大多是在縣級以下的地區。他們需要文學。
魏姣:文學也需要他們。
馬小淘:他們是想讀。難道他們讀,是為了被世界所知嗎?所謂的主人翁意識,不一定吧。
蘇瓷瓷:一個小說,一男人喜歡的女人給老板做情人,他覺得很墮落就揭發她,那女人只有去做高級妓女。他又找去要拯救她,害得那女人跳窗逃走。過程中劃破了臉,只能去做低級妓女。他還要去拯救她,最后那女人得了艾滋病。最后要求和他接吻,把他舌頭咬破了。那女人的一生毀在誰的手上?小說就叫《偏要拯救你》。那女人說很多次,我就是想不勞而獲,做妓女。那男的就是覺得人不能活得那么墮落,要拯救她。這是我正在寫的小說。
馬小淘:責任感啊。
謝瓊:我只是覺得,80后作家的作品中并不是真的沒有責任感,只是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責任感而已。表達方式和涉及范疇都不同。一些作品的反思是有對他人的關注和承載。這種責任感和對責任感的認識是否合理、是否能被接納另當別論,但經過剛才的討論我發現,它們依舊有真誠的一面。
文學環境VS未來
謝瓊:我很想問大家作為作者對當前文學環境和文化環境的評價,滿意或者不滿?會不會影響到你們對寫作的信念?
手指:我其實挺有信心的,當然,平時總是興奮與沮喪交替出現。文化環境這個,只說一個,我根據自己的切身體驗,作協的前輩們都挺好的,這幾年,他們幫助了我許多,我心里非常感激,但是我不善于表達。他們覺得你寫得不錯,就會無私地幫你,這是非常讓我感動的事情。
馬小淘:不會。環境是外界的,真正左右的還是自己的內心。
謝瓊:如果是為了內心寫作,可能會較少受到大環境影響。但是,每個作者都希望被認可,而大環境有可能影響這種認可。當然,這個可能不是我個人的想法,是我看到的周圍一些寫作者的想法。
馬小淘:大環境還行吧!寫好了,有人看的。就怕寫得不怎么的,總覺得是沒被認可。其實大環境離我們這些小作者還遠呢。誰已經到了寫得很好但環境不認可他的地步了?再加上,我對文化環境沒什么期待,它什么樣我都能接受。我壓根不是一個吃飯還挑碗的人。我說我不滿意,誰能幫我歸置成我想要的樣子啊!
魏姣:環境是比較商業化,但也有很多機遇。只要清楚,寫別人想看的,還是寫自己想寫的。寫自己想寫的,有人看更好。沒人看,就自娛自樂。
叢治辰:相比大環境的認可危機,我覺得更大的危機來自于對我自己的認可。在眾多的選擇面前,我為什么依然堅持寫作,只要能回答這個問題,那所有的環境都不是問題。會因為環境而改變的寫作,說到底,也不能算是真正堅強的寫作吧。
鄭小驢:對未來的文學之路,你們有信心嗎?能否堅持一直走下去?
魏姣:有信心。喜歡就堅持下去。
手指:我還是有信心的,不過我寫得慢,沒辦法的事情。總是會寫的。
馬小淘:路反正是要走的,為什么跟文學有關我就害怕了呢?信心大大的有。我想如果文學依然能給我帶來愉悅,我依然是不想離開她的,那么顯然我會走到終點。如果忽然有一天,興趣被什么轉移了,或者我發現更有趣的事情,可能就遠離了。但談不上堅持,文學也不是拉練。畢竟我是因為喜歡才寫的,也不是為了磨煉自己。
蘇瓷瓷:第一,像活著一樣,有沒有信心都必須有信心,我們才能活下去,才有機會找到自己;第二,像活著一樣,堅持不堅持都要活下去,雖然不必用寫作的方式繼續;第三,像活著一樣,環境怎么樣不是隨人所愿,所以環境怎樣都要活下去。
80后的稱謂
謝瓊:你們對80后這個稱謂都怎么看,自己有認同感嗎,或者會像有些80后出生的作家那樣,想超越這個稱呼?其實在這個稱呼下有彼此完全不同的多樣作者。所以這個稱謂每次用都會造成問題。
蘇瓷瓷:想超越這個稱呼就說明還真的把這個稱呼當回事。
手指:無所謂,誰會在乎誰。嘿。愛咋叫就咋叫。
馬小淘:接受。因為它是事實。80之后生的,就80后唄。又不是造謠誹謗,就是個稱呼而已。他要是叫我70后我就不接受,因為撒謊了,俺是80之后的。
魏姣:這個稱呼挺傻的,慢慢會消失的。
馬小淘:我覺得消失不了。
謝瓊:你們覺得80后,以年代劃分的這一代,究竟多大程度上有共同點,或者根本沒有?
手指:它不是用共同點來劃分的吧?它分明是用年齡段劃分的啊。
蘇瓷瓷: YES。
馬小淘:以年代劃分沒什么道理,但是最輕省啊。誰也沒說80后都一樣啊。
鄭小驢:80后如按年齡段劃分,可以接受,因為他們是個大的群體;80后作家不能接受,因為他們更多的是指韓寒他們那一批新概念出來的作家。
馬小淘:無所謂,韓寒寫得不錯,說我就是韓寒我也認了。有幾個冒尖的,拿他們說事是正常的。作為群眾,心態要平和。
手指:對對對,我們要檢討自己的心態。
叢治辰:當使用“80后”這一概念時,我們往往將其與上世紀末由《萌芽》雜志社主辦的新概念作文大賽聯系在一起,當然,我們還將同時想到由其直接引發的少年寫作熱。這一文學現象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傳統的文學生態,而其與市場的緊密結合更使“80后”這一名詞帶有某種文學之外的曖昧色彩。因此,在很多生于80年代的作者矢口否認自己屬于“80后”群體的情況下,這個概念顯然已成為具有特殊感情色彩和意義限定的專有名詞,很難泛指同屬一個代際的作者群整體。在某位被認為是“80后”的作者撰文聲討按照代際劃分作者的做法之荒謬以后,大家似乎都紛紛認同以武斷粗暴的術語掩蓋多樣的文學個體訴求有欠妥當。但或許同樣不可忽略的是,80年代出生的一批人因其成長環境與此前社會環境的巨大斷裂,必然形成某種共同的文化特性,在他們的寫作中,這樣的特殊氣質必然表現出來,成為一種文化癥候。我們固然不應以簡單的標簽認知多元文化下成長的這一代人,但同時也不應用虛無主義的姿態放棄對一個時代的獨特文化的概括和總結。80年代出生的作者們既然有著復雜的立場和訴求,那么在喧囂的市場運作和有意為之的偶像效應之外,當然還應該有另外一批作者,始終在向文學的深處開掘。如今離“80后”作為一個話題提出已近十年,作為一代文學力量,80年代生人的作者們似乎已經到了以自己的作品確立主體性的時刻了。這大概也是何以《十月》、《大家》等老牌文學刊物紛紛為年輕作者開辟陣地的原因。而在此時刻,從這些作品當中考察這些作者在其文學表達中透露出的傾向與癥結,可能比簡單的評述更加重要。
蘇瓷瓷:相當學院派。不過可以采用。
謝瓊:“作為一代文學力量,80年代生人的作者們似乎已經到了以自己的作品確立主體性的時刻了。”對這句大家怎么看?
馬小淘:看不懂。
謝瓊:我覺得這句話的意思是確立自己對世界的帶有80后時代標記的成熟認識。
蘇瓷瓷:又是個自作多情的話題。你去找誰確立自己的作品?就是不愿意拿來搞確立。
手指:哪里成熟了啊,我還在學習階段。還有好多東西沒弄明白。
馬小淘:有時代標記就是成熟的認識嗎?我這輩子不一定有了,成熟點的認識得等一段,但還未必跟時代搭邊。難??!我又不是自由女神我就不引導人民了。
蘇瓷瓷:誰敢說自己對世界的帶有時代標記的成熟認識?除了毛主席。你怎么去標記?我想問問。
謝瓊:似乎是為了認證80后作家的多樣性,本次采訪的年輕作者覆蓋到了不同的寫作取向。他們對文學繼承、寫作之于他們的意義、生存和寫作狀態都各有不同,文筆也各異。不過,盡管很難獲得他們的認同,我們在差異之下也能發現一些共同點,就是對自我感受的執著與真誠。他們懷疑既往作家的所謂“代言”,也不刻意追求群體的認同感。他們對自己的能力既自信——相信自己的作品,又“謙虛”——不認為自己成熟,也不認為自己是能拯救他人的“奧特曼”。他們同時不再將文學奉為神圣,對市場化沖擊等大文學環境的變遷持有一顆平常的心。也許這樣的寫作狀態會讓富有社會責任感的老一輩作家感到憂慮甚至失望,但我想,這些變化首先是出于對環境的適應,而適應環境的舉動在任何時代都將有其雙面性:既可能在新的環境中開啟新的可能性,也不排除和墮落的環境共同墮落的危險。就青年作者執著于自我內心、對周邊世界相對忽視這一點來看,一方面,可能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態,他們在當下的社會時代環境中才仍然能夠真誠地思考文學和寫作的問題;另一方面,這種寫作狀態和方式,也使他們普遍面臨著經驗的重復和膚淺的問題。當然,我想訪談的最終目的并不一定要導向價值判斷,更重要的是它給我們展示了80后出生的作家們的真實狀態。
以上資料均為鄭小驢、謝瓊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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