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賀文玄
在全球化的時代,國際文壇上還有詩人的一席之地么?至少從諾貝爾文學獎的名單上看,詩人仍占有牢牢的一席之地,近年獲獎的就有捷克的塞弗爾特、尼日利亞的索因卡、美國的布羅茨基、墨西哥的帕斯、愛爾蘭的希尼、波蘭的申博爾斯卡……然而在一長串名字的背后,卻是詩歌的邊緣化、小圈子化。一方面,詩歌的流派越來越多、越來越繁復;另一方面,為大眾所熟知的當代詩人、所廣為傳誦的當代詩歌,卻似乎越來越不多見了。
是當代詩人不努力么?似乎絕不能這樣說。即使在物欲橫流的歐美,也同樣生存著許多以詩歌為主業、甚至以詩歌為生命的所謂苦吟派詩人。他們或甘守清貧,筆耕不輟;或不辭辛勞地顛沛流離,一面積累靈感和素材,一面為自己詩集的出版募集資金。
是支持力度不夠么?有一些,但似乎還不能這樣說。盡管詩歌的邊緣化人所共見,但各種形式的詩會、詩歌節,幾乎每周都會在地球的某個地點開展。盡管當代詩歌的行情并不被市場看好,但詩人們仍得到不少支持和資助:諾貝爾獎及西班牙的塞萬提斯獎不消說,法國、比利時、西班牙等國的文化部門都設有專門扶植詩歌發展的基金……
是人們不再喜愛詩歌了么?似乎同樣不能這樣說。雪萊、普希金、海涅、波德萊爾等的詩集仍是被一版再版的暢銷作品;以詩歌語言書寫的古典戲劇、寓言和童話故事,更擁有相當深厚的社會基礎。可以說,詩歌的群眾性,本不應比其他文學體裁更糟。
但不能不承認詩歌的邊緣化:獲得諾貝爾獎的詩人數量和比率并不見下降,但能被記住名字的越來越少;每年推出的詩集并不見下降,但能賣得出去的越來越少———在被公認純文學生存狀態最好的法國,一部詩集的“經典印數”是200冊,這幾乎是一個令人絕望的數字。不能不承認,詩人的世界離人們越來越遙遠。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以來,崇尚自由、個性的西方詩人們開始毫無顧忌地打碎傳統詩歌的束縛,豎起一面又一面新詩歌流派的旗幟。這種勇敢和創意開辟了全新的詩歌天地。然而物極必反,對傳統過度執拗的抗拒抵觸無意中讓當代西方詩歌遠離了流淌千年的泉源,而對自我和主觀意識的放縱又讓本已是小圈子主義的當代詩歌團體、流派如白細胞般不斷分化、滋生,旗號越來越多,每面旗幟下的人卻越來越少。
詩歌僅僅是感悟的載體,僅憑形式的翻新是不足以動人的。雖然大多數詩人也在努力地感悟社會、世界和時代,但不能否認的是,在全球化的今天,一方面信息傳遞的速度在加快,數量在劇增;另一方面,留給詩人(乃至所有人)感悟或呼吸的空間卻在減少,加上西方當代社會生活相對平穩,不論“大隱隱于市”的入世派詩人或秉持行吟傳統的苦吟派詩人,他們的詩詞靈感也不能不被有限的閱歷所束縛。
正因如此,在社會發展程度相對較低、社會動蕩和人生變故更多更復雜的非洲、拉美等地,當代詩歌仍具備強大的社會影響力。不論是在軍政府時代飽受家國之痛的阿根廷人赫爾曼,還是“詩人之鷹”尼加拉瓜人卡德納爾,身為約魯巴人卻對同族虐殺其他民族行為公開表示憤怒的尼日利亞人索因卡,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令他們的詩歌飽蘸生命的濃墨重彩,而同樣的感悟和經歷,又令他們的詩句產生廣泛的共鳴。
不僅如此,在這些相對落后的國家,當地詩歌與傳統詩歌的關系更密切。在那里,當代詩人不會羞于談及從傳統中汲取養分,也不會為了小圈子的認同而迫不及待地和傳統、民間的詩歌習慣劃清界限。墨西哥大詩人帕斯從不諱言傳統對自己的影響,塞內加爾的桑戈爾(首任總統,后離職專事詩歌創作)和索因卡等人雖用法語、英語創作,但他們都毫不諱言自己詩歌的黑人氣質,甚至公開宣揚“黑人性”創作道路。更何況在這些“西化”的詩人背后,還有無數“草根詩人”,如始終堅持用伊博族語言寫詩、被西非民間詩人推崇為“我們的詩歌之王”的尼日利亞大詩人達魯黑。
當詩歌離人的世界越來越遙遠時,詩歌的世界注定也會變得越來越遙遠。雖然這并不妨礙當代詩歌在特定的文學圈子里繼續得到推崇,也不妨礙我們對當代詩人的執著、探索和努力,表示應有的尊敬。▲
環球時報2009-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