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潔
在上世紀60年代崛起的美國“黑色幽默”作家中,約瑟夫·海勒是最杰出和最有影響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第二十二條軍規》的問世,在美國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在美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二十二條軍規》有著極特殊的地位。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隨著一批杰出的現代主義文學大師的相繼去世或引退,美國的現代主義運動逐漸步入低潮。《第二十二條軍規》的問世不僅使現代主義文學擺脫了止步不前的困境,而且也標志著美國現代主義小說的一個重要突破。
小說中,海勒的黑色幽默比比皆是,無所不至,幾乎滲透了小說的字里行間。小說一開始,作者就用戲謔的陳詞濫調來為恐怖和荒誕的世界涂上一層喜劇色彩:真是一見鐘情。尤索林第一次見到這位牧師就瘋狂地愛上了他[1]。
盡管小說以殘酷的戰爭和可怕的死亡為背景,但作者卻有意采用一種恢諧的口吻和不合時宜的語言來敘述故事,這不僅為小說平添了一種怪誕的幽默感,而且也使讀者對海勒異乎尋常的藝術風格“一見鐘情”。事實上,在小說的開頭兩頁中,作者已經成功地展示了一幕又一幕滑稽可笑的場面。每天早上,“三個活潑而又嚴肅的醫生在護士的陪同下來到尤索林的病房”。“他們看看床前的表格,然后不耐煩地詢問他的病情。當尤索林告訴他們與以前完全一樣時,他們似乎非常惱火”[1]。同房間的病人鄧巴“為了讓人將飯菜送到他的床上不得不一再使自己臉朝下的方式跌倒”[1]。在醫院裝病逃差的尤索林“給他所認識的每一個人寫信,稱自己將去承擔一項非常危險的轟炸任務”,并故弄玄虛地說:“他們尋找志愿者,這任務非常危險,但總得有人去完成。我回來后立即給你寫信”。[1]更有趣的是,當尤索林在住院期間被迫替軍方審查所有士兵的信件時,“他發明了不少游戲來取代他的乏味感”[1]。起初,他將這些信中的副詞和形容詞全部涂掉,只留下a,an和the三個冠詞。有一次,他在一封中只留下開頭的“親愛的瑪麗”一語,然后以部隊牧師的名義寫道:“我悲傷地想念你”[1]。由于“第二十二條軍規要求每一封經過審查的信上都得有審查官的簽名”,尤索林便在他看過的信上簽上美國著名小說家華盛頓·歐文的名字。“當他感到乏味時,他又改為歐文·華盛頓”[1]。可見,海勒在小說一開始就向讀者展示了一個個滑稽可笑的鏡頭,為整部作品的“黑色幽默”奠定了極為重要的基礎。
此外,海勒在小說中還常采用疊言來渲染荒誕的現實,并以此增強作品的“黑色幽默”效果。例如:海勒在小說開頭描寫尤索林的病情時反復使用“黃疸病”一詞,取得了極強的藝術效果:尤索林因肝痛住院,他差點兒患黃疸病。醫生們都感到困惑不解,因為他患的不像黃疸病。如果是黃疸病,他們就能治。如果不是黃疸病而病情又消失的話,他們就能請他出院。但這種與黃疸病差不多的情況一直使他們不知所措[1]。
在上述五個句子中,每一句都有“黃疸病”一詞。作者通過這一單詞的疊用既增添了語言的藝術感染力,又創造了一種滑稽可笑的情境。
在小說中,作者還經常采用令人捧腹的“人物傳記”,往往以戲謔的口吻描述了小說人物荒誕的生活經歷,其內容千奇百怪,常常令人噴飯。例如,海勒對卡杰爾上校的經歷作了極為發噱的介紹:戰爭之前他曾是一位活潑、令人傷心而又咄咄逼人的銷售經理。他是一位非常糟糕的銷售經理。卡杰爾上校是一位如此糟糕的銷售經理以致使他的公司成為一些為了減稅而急于兼并虧損單位的公司的爭奪對象。在整個文明世界中,從巴特里公園到富爾頓大街,他是眾所周知的一位能幫助他人盡快減稅的可靠人物……人們能依靠他使最興隆的公司倒閉。[1]
諸如此類的“人物傳記”在小說中屢見不鮮。這些“傳記”不僅從各個側面反映了美國社會的荒誕現實,而且也極大地增強了作品的滑稽性和諷刺效果。不僅如此,海勒還頻繁使用語義混淆、似是而非或自相矛盾的俏皮話來表達小說的“黑色幽默”感。他經常將某些詞語的表面文字意義同它們的比喻或象征意義混為一體,從而向讀者展示出一種滑稽可笑的情景。例如,英語中“You scrath my back,I'll scrath yours”。意為“你捧我,我就捧你”。然而,在以下這段話中,海勒巧妙地將這句話的比喻意義同其表面文字意義(即你替我搔背,我就替你搔背)混為一體,造成一種令人捧腹的場面:“賄賂能讓人走遍天下。互相行賄。你懂我的意思嗎?你捧我,我就捧你”。當尤索林開始用手搔他的背時,丹尼卡醫生忙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1]
由于作者、讀者和小說中的兩位人物都明白這句話的涵義,因此,尤索林的動人實在顯得滑稽可笑。在作品中,似是而非或自相矛盾的俏皮話也俯拾即是,從而使小說妙趣橫生,幽默無比。然而,最典型、最有趣的例子莫過于作者對“第二十二條軍規”的描寫:只有一條軍規,那就是第二十二條軍規。它明確規定,一個人面對真正即將來臨的危險考慮自身的安全是精神正常的表現。奧瘋了,因而可以免去他的轟炸任務。他只須請示一下即可。但如果他請示的話,他就不再被認為是瘋子。從而不得不承擔更多的轟炸任務。奧如承擔更多的轟炸任務,他將是瘋子,不承擔才是正常的。但如果他頭腦正常的話,就得承擔任務。如果他承擔任務,他就瘋了,因而可以不必承擔;但如果他不愿承擔,他便是正常人,因而必須去承擔[1]。
海勒對“第二十二條軍規”的描述充滿了“黑色幽默”。他巧妙地采用了一連串自相矛盾的俏皮話來揭示“第二十二條軍規”的荒謬邏輯,從而使讀者在感到好笑的同時深刻地認識到“第二十二條軍規”的荒謬本質。
此外,小說的故事情節也充分體現了強烈的“黑色幽默”感。作者成功地將一個個怪誕的鏡頭和滑稽的場面交織一體,從各個側面來揭示現實的混亂性和荒誕性。例如,基地伙食負責人米洛上尉貪得無厭,采用包括援助敵人在內的各種荒誕手法謀取暴利。當尤索林的軍裝被同伴斯諾登的鮮血濺污時,他好幾天不穿衣服,赤身露體。在斯諾登的追悼會上,他一絲不掛地躲在樹上,使前來為他授勛的將軍狼狽不堪。此外,與內特利相好的妓女毫無根據地將尤索林視為殺人兇手,并毫不留情地對他一路追殺。而基地指揮官則命令尤索林扮演為掩護上司而負傷的戰爭英雄,不然,就以出賣軍事情報罪將他送交軍事法庭。諸如此類的荒謬情節在小說中比比皆是,不勝枚舉。它們既令人可笑,又使人震驚。正如泰普曼牧師所發現的那樣,“第二十二條軍規”的世界是一個黑白顛倒的世界。
在小說中,“第二十二軍規”不僅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而且構成了作品全部“黑色幽默”的重要基礎。“第二十二條軍規”不只是軍方的一個具體條令或規定,而是代表了一種可怕的勢力、荒謬的原則和破壞性力量。概括地說,它是整個荒誕制度的象征。隨著小說情節的發展,“第二十二條軍規”的涵義不斷擴大,由原先的防止軍人逃避戰斗任務的規定變成迫使軍人永遠服從上司的命令,最終成為“他們有權做任何事而我們無法阻止他們”[1]的專制工具。事實上,“第二十二條軍規”代表了一切摧殘生命、蹂躪人性的邪惡勢力。正因為如此,1970年出版的《韋伯斯特新世界美國語言詞典》(Websters New World Dictionary of American Language)將“第二十二條軍規”解釋為“在法律、制度或習慣上不分清紅皂白使人成為犧牲品的荒謬現象。”盡管尤索林曾對“第二十二條軍規”的存在表示懷疑,“但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人人都認為它是存在的,這比它的存在更加糟糕。”[1]
由此看來,《第二十二條軍規》既是一部諷刺現代戰爭的“黑色幽默”小說,又是一部揭示戰后美國荒誕現實的社會小說。海勒用異乎尋常的藝術手法來表現自己對西方現代生活的新體驗,并以“黑色幽默”小說家特有的目光對現代主義后期的美國社會作了全面的審視。《第二十二條軍規》不僅是美國“黑色幽默”小說中的上乘之作,而且也是現代主義后期英美文學中的一部經典力作。它對上世紀60年代“黑色幽默”小說的蓬勃發展產生過難以估量的影響。
【參考文獻】
[1]Joseph Heller, Catch-22[M].Simon and Schuster, New York, 1961.
(作者簡介:劉潔,西安石油大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