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西方出現了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形成了面向譯入語文化的文化學派翻譯理論。以色列學者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é Lefevere)是翻譯文化學派的典型代表。他在《翻譯、重寫以及對文學名聲的操縱》一書中闡述了文學翻譯過程就是譯者和接受環境的意識形態和主導詩學對文本的操控過程[1]。這一理論為長期以來被或“對等”或“等值”或“信達雅”所困擾的中外翻譯界帶來了一股清新的空氣,為翻譯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新的參照系,它的一大特點是將翻譯現象置于歷史、文化的大背景下進行審視。
一、胡適和林紓對原作的改寫和模仿
勒菲弗爾強調翻譯既不是在真空中進行的,也不是在真空中被接受的,翻譯都是在特定的接受環境中受多種因素的操控而進行的不同程度的改寫。形式上,勒菲弗爾將文學史中的情節概述、書評、文藝批評、改譯、模仿以及百科全書等都統稱“改寫”,納入翻譯研究的范圍。其原因是這些看似原創的作品通常是對外來作品的改寫模仿,或是沒有標示或標示含混的翻譯[2]。
將研究胡適的文獻與改寫理論有機結合起來,就會發現他在新文化運動時期最有影響的論著實際上是對西方文學理論和作品的改寫。胡適稱,“凡富于創造的人,必敏于模仿,凡不善于模仿的人決不能創造”。除了白話新詩,胡適用力最多的要算短篇小說。他曾經說:“我是極想提倡短篇小說的一人,可惜我不能創作,只能介紹幾篇名著給后來的新文人作參考的資料,慚愧,慚愧。”他的成名作《文學改良芻議》是根據中國的國情需要按照自己的目的將美國意象派詩歌領袖龐德的“六不”改寫成中國版式的“八不”。兩部作品在風格結構以及部分內容上存在相似之處,但二者強調的重心卻不同。龐德是在講英語詩歌的寫作風格,即如何利用修辭和押韻樹立意象的問題;而胡適通過談寫作風格來呼吁文學系統的革命,即通過對傳統的寫作方式過多強調形式而不注重內容的批判從整體上改良中國文學。這正是兩篇文章本質上的差別。
奠定林紓翻譯地位的兩部小說《茶花女》》和《迦茵小傳》,曾一直被視為“自由戀愛”和“反封建”小說典范,其實在林紓的心中卻呈現著似是而非的模糊面貌。林紓將妓女馬克比之于士大夫,指出“蓋馬克之事亞猛,即龍、比之事桀與紂,桀與紂殺龍、比而龍、比不悔,則亞猛之殺馬克,馬克又安得悔?吾故曰:天下必若龍、比者始足以競馬克。又以為天下女子之性情,雖不如馬克,而究亦鮮得與馬克反對之人。”又說“余譯馬可,極狀馬克之忠。”[3]于是,他慨嘆道:“嗚呼!婚姻自由,仁政也,茍從之,女子終身無菀枯之嘆矣。要當律之以禮?!盵3]而“迦茵一傳,尤以美人碧血,沁為詞華。余雖二十年庵主,幾被婆子燒卻,而亦不能無感矣”[3]。馬克和迦茵只不過是具有崇高品德的奴隸,她們的愛情成了道德的祭品。因此,在同時蘊含著“反封建”思想和道德教化色彩的西洋小說里,后者更與中國的傳統精神相契合,于是,“個性解放”被忽視了,道德主題反而受到了特別的關注。從翻譯文化派角度來看,正是由于適應了意識形態、詩學觀、贊助人三方面的需要,“不忠”的林譯小說才得以于晚清風靡一時。
從胡適和林紓對原作的改寫和模仿來看,其實是一種文化“誤讀”。文化“誤讀”與文化交流始終相伴而生。而翻譯是最直接的文化交流,是兩種文化的對話,是對話主體的一方對異域文化的一種闡釋活動,因此文化“誤讀”也與翻譯活動如影隨形。文化“誤讀”貫穿著翻譯活動的全過程,它就像一只無形的手無時、無處地控制和影響著翻譯活動。謝天振教授認為,“有意誤譯”是指“為了迎合本民族的文化心態大幅度地改變原文的語言表達方式、文學形象、文學意境等等;或為了強行引入異族文化模式,置本族的審美趣味的接受可能性于不顧,從而故意用不等值的語言手段進行翻譯?!盵4]這種“有意誤讀”本質上就是對原文的模仿和改寫。
二、對翻譯的文化學派和翻譯學歸結論的思辨
從對語言和語言使用本質的認識來看,翻譯學研究的本質應當是對翻譯學本體范疇的把握,使用科學統一的范疇來指導翻譯實踐,片面地夸大文化因素和其他因素的影響力既在理論上不能符合翻譯學研究的本質屬性,也在翻譯實踐中無法正確指導譯文和譯員的實踐。
趙彥春教授的翻譯學歸結論認為,“文化派”關于文本外因素的研究取向和結論是錯誤的,缺少客觀性;他們將譯入語文化的權利關系、贊助人、意識形態、美學取向等制約翻譯的因素歸為一類違反了邏輯的同一律,因此不可能總結出預測翻譯現象和過程規律[5]。
“文化派”在強調以前被忽略的問題之時,有矯枉過正之嫌。描寫翻譯學的初衷是對現成譯本予以描寫,“它的目的不在于制定規范,不在于判斷譯文和原文是否對等,而在于分析譯文的特點,找出譯者所遵循的規范”。[6]他們的研究本應該是像他們最初宣稱的那樣“不作價值判斷”,而事實上,他(們)對翻譯標準“忠實”“對等”的否定就是價值判斷。我們在實際翻譯過程和翻譯教學中,還是應力求做到趙彥春教授所主張的“趨同”或“逼近”?!爸覍崱边€是翻譯實踐中應該遵循的倫理道德,這是應用翻譯學對作為一個社會行為——翻譯行為的規范,同樣是不可或缺的。至于探求因文化因素,在規范之下而出現的“不規范”或無法做到“規范”的行為結果,則是描寫翻譯學研究的課題。健全的翻譯研究必須既有描寫也應有規范,這樣才能達到理論的最高境界——解釋性。因此,“文化派”大可不必以“支一派、打一派”的態度來對待傳統的應用翻譯研究。同樣地,解釋理論也不能拋棄描寫理論。沒有對現成文本和翻譯現象的描寫,我們很難想象一種理論會有多么強大的解釋力。
三、結 論
佛克馬認為,科學研究具有局部、有條件和非價值判斷的特征,即1.只能對一個問題進行比較完整的描述;2.科學研究只提供在一定環境或條件下才成立的真理;3.科學研究不能生成價值判斷[7]。翻譯理論的基本屬性是矛盾與互補,每種理論在具體的領域都有特殊的優勢,而在另一些領域則會顯得蒼白無力。翻譯學歸結論在強調翻譯的本質屬性時淡化或忽視翻譯與社會的關系;而文化學派為了凸顯被傳統翻譯研究忽略的理論而提出文化的“改寫”與“操控”。其中有合理的因素,也有所夸張。我們可以宏觀地、隱喻性地把握,而不必機械理解。翻譯學有極強的綜合性,又涉及雙語,處在一個跨語言文化的多層級、多學科矩陣中。我們應該博采各學科和中西譯論以拓展學科視界,完善學科架構。這就使學術交流產生互動,能有力地推動雙方理論的發展。對于我們來說,應該自覺堅持“本位觀照,外位參照”的基本態度,應該自覺維護理論話語的主權和學術發展觀的主權,分清譯論的“源”與“流”,不應將一時的“理論時尚”膨化成“理論先河”。
【參考文獻】
[1]Lefevere,A. 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M].London:Routledge,1992.
[2]Lefevere,André. Translation,Rewriting &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 [M].London:Routledge, 1992.
[3]錢鐘書.林紓的翻譯[A].翻譯通訊編輯部.翻譯研究論文集[C].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84.
[4]謝天振.翻譯研究新視野[M].青島:青島出版社,2002.
[5]趙彥春.翻譯學歸結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
[6]趙彥春.文化派的理論取向與實質[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 2004, (6).
[7]佛克馬,伯頓斯.走向后現代主義[M].王寧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
(作者簡介:賈煥杰,洛陽師范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