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啟示錄

和靜鈞

冰島一直很小，世界一直很大。而最近，世界忽然很小，冰島忽然很大。

被外界一直視為“小國寡民”的冰島，2007年還被國際上最有威望的評級機構授予“全球最宜居國家”，人均GDP列全球第四。可到了2008年末，冰島居然瀕臨破產，貨幣大幅貶值，1/3的居民表示要離開這塊傷心地，放逐自己甘當歐洲游民。

冰島的故事演繹了一句中國古訓：“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對于還沒有完全從盛衰輪回中解脫出來的其他國家，冰島是很值得研究的范例。

【冰島的發展與輝煌】

冰島歷史上曾是歐洲大家庭里的窮親戚，除了漁業就只有一些簡單的農牧業。

二戰后，冰島在北約提供的軍事保護傘下放棄了自己的國防力量，封閉地生存，封閉地發展，過著全歐洲最有基督教傳統意義的居家生活。后來，全球化浪潮及眾多小國的成功打亂了冰島人平靜的生活。摩納哥靠賭業過上了富得流油的日子，盧森堡靠銀行業成為歐洲首富，列支敦士登則以提供避稅金融業而成為全球富人競相到訪的天堂。成功的例子還有亞洲的新加坡，美洲的巴拿馬……諸多條件遠遜于冰島的小國“咸魚翻身”，刺激了冰島沉寂已久的心思。

冰島盯上了離岸金融業，全民扎入金融產業，荒蕪了強勁增長的漁業，疏離了可以靠豐富地熱和水電資源而振興電解鋁業的機會，再加上通貨膨脹壓抑了旅游業的縱深發展，冰島失去了產業多樣化的大好機會。由于貿易逆差居高不下，冰島的外匯儲備少得可憐，但所有這些潛在的弊端都被金融業的表面繁榮掩蓋了。冰島事實上從那一刻起就走上了單一產業的不歸路。

冰島雖未加入歐元經濟區，但加入了其他一些非主權出讓式的歐洲組織，如“歐洲自由貿易聯盟”、“歐洲經濟區”等。通過這些平臺，冰島金融業開始擴張到全歐洲，并把從歐洲及美洲借來的錢放貸給新興市場國家的各類項目，甚至把錢貸到了中國的上海和西安等地。

為配合金融業的超規模發展，冰島對銀行全面施行私有化，并允許其混業經營。冰島的銀行以高利率吸收存款，通過杠桿形式在國際市場獲得大量融資，同時購入快速增長的國外銀行、航空、制藥等企業股份，甚至買下英超的西漢姆聯隊。2006至2007年度，冰島三大商業銀行利潤的60%以上來自國際市場。

冰島金融業的跨越式發展為本國帶來滾滾財富，不出幾年，冰島就“崛起”為全球最富的國家之一。

【冰島“破產”的啟示】

但冰島金融業就像《木偶奇遇記》中的皮諾曹一樣，面對著虛擬經濟中膨脹的泡沫，一次次不肯誠實面對，結果每次“說謊”過后，其經濟軟肋的“鼻子”又長一截。

高息攬存、不斷放貸、用短期借貸來填補漏洞的結果是2008年冰島金融業的債務達到1370億美元，而實體經濟所產生的GDP才不過160億美元，冰島央行所能動用的外匯儲備也不過數十億美元。當銀行間流動性枯竭之時，金融危機就立即顯現。

從2007年起，全球金融業就隱約感受到了因美國次貸危機而引發的一些痛楚，但并沒有太在意。冰島央行曾委托一家國際知名咨詢公司對金融業作了全面評估，這份報告2008年3月被秘密送至冰島央行。它警告了冰島金融業可能遭遇的風險并提出了防范措施。然而，央行卻因內容太聳人聽聞，怕引發金融業動蕩，沒有公開這份報告，錯過了第一時間拯救銀行業的機會。

不久，美國次貸危機開始蔓延成銀行間信貸危機，9月底終于擴散到華爾街，最終釀成震撼全球的金融危機，全球流動性近乎枯竭。2008年9月29日，冰島金融業土崩瓦解，總理哈爾德警告：“國家面臨破產境地。”

冰島的大起大落，可以歸納出幾項啟示：

第一，融入區域化和全球化，不能搞“半個身子主義”，即只求全球化對己有利的東西。冰島“封閉鎖國”心態根深蒂固，一直拒絕全面加入歐盟大家庭，堅持把冰島克朗建立在本國貨幣制度的脆弱基礎上，致使其金融流動性枯竭之時無法得到歐洲央行的支持。

第二，未能處理好與宿敵之間的國際關系。英國和冰島長年因鱈魚捕撈問題而關系疏離。由于美國重視冰島身處北冰洋之側的戰略位置，助長了冰島冷淡歐洲的情緒。可當美國自己都出事而不能相助之時，冰島才發現歐洲國家是多么“無情”——英國動用“反恐法”凍結了冰島銀行英國子公司的資產，使冰島金融業不可挽回地滑入破產深淵；同樣“落井下石”的還有荷蘭、德國等歐洲國家。

第三，央行不能解決“最后貸款人”問題。虛擬經濟過大、實體經濟規模過小、央行外匯儲備過少是引發問題的根源。過分推崇“市場萬能主義”，放棄有力的市場監管，是金融資本主義走向極端化并引發經濟災難的主因。

第四，一個國家應當積極推動產業多樣化、風險分散化。若過多依賴一種產業或某一國外市場，當單一產業萎縮、單一海外市場消失之后，災難就迎面而來。

【冰島人的智慧】

冰島雖“破產”，卻沒有“死亡”。這方面，冰島有可資借鑒的經驗。

亞洲《商業周刊》獲悉冰島面臨破產，迅速派出龐大記者陣容，千里迢迢直奔這個靠近北極圈的國家。令記者大失所望的是，料想中的銀行擠兌、搶購食品、游行抗議的場景并未見到，反而看到的是冰島人祥和幸福的生活。

臨危不亂，顯示了冰島人的智慧。

冰島國民教育水平之高在世界上是數一數二的，它是為數不多的大學教育都不收費的國家之一。所以，注意到金融業令人目眩的回報的國家不止冰島一國，但只有冰島很快掌握了充滿著奇怪詞匯和古怪程序的金融業，而馳騁于金融舞臺上的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新老漁民。

據說，如果你在冰島商店里不慎掉了手套，身邊就有能說四種語言的冰島人提醒你。冰島人均閱讀量一直居全球第一。教育的發達使冰島具備了快速轉型能力。歷史上，沒有一個國家能幸免風風雨雨，而有些國家受到危機重創后一蹶不振，冰島金融業雖慘敗，但還有教育業在。

這次應戰金融危機，就表現出冰島人超人的智慧。面對歐洲沒有一個國家主動伸手救助的自私做派，冰島轉而把俄羅斯拉進來充任“白衣騎士”。當俄羅斯宣布要把40多億美元巨資注入冰島之時，冰島所希望的戰略好處出現了：歐洲和美國開始不安，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迅速作出援救冰島的決定。

現在，傳說中的俄羅斯“美元”沒有到，IMF的“美元”則從天而降。“小國家辦成大事情”，冰島人的智慧，讓人們知道如何以小克強。反過來，如果一個本不該逞強的“大國”卻處處逞強，將招致不必要的損失和責任。

【冰島的再造】

冰島克朗大幅貶值，稀釋了居民的金融資產。貨幣的貶值，形成了冰島資源打折出售的局面，這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首先蜂擁而來的是游客，他們提振了冰島的旅游產業。冰島企業的信心開始恢復，企業家說：“今天我們能夠和世界上所有的地方競爭，當然，除了印度。”

金融業萎縮后，冰島產業重心又回歸到傳統的捕魚業。更令冰島人驚喜的是，危機使人們開始重視傳統道德和倫理，人們變得更加節制和謙和。由于危機，冰島又開始對加入歐盟和歐元區產生興趣。如果這樣，冰島央行的外匯“最后貸款人”問題就容易解決了。

危機來臨時，冰島人并沒有像希臘的雅典、法國的巴黎、匈牙利的布達佩斯等許多地方一樣進行暴力抗議。幾乎每家前面都掛著冰島的旗幟，冰島人說，現在最需要團結而不是爭執。冰島總統自降薪水，流行歌手主動籌集重振國民經濟的救國基金。

這就是冰島，危機中又找到了機遇，而這一切仰仗于高水平的國民素養，它是危機時的制勝法寶。“治大國若烹小鮮”，像冰島這樣把教育當成增強民族持久力量的長期投資的國家，當今世界又有幾個？冰島的危機與再造，值得我們再三沉思。

（作者系國際政治文化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