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擎華
摘要: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鄉村社會呈現出全面頹廢的態勢,鄉村經濟破產,基層社會整合失序,鄉村文化調節功能弱化,整個鄉村陷入了全面的社會生態危機,其波及面之大、程度之深、持續時間之長,使整個鄉村社會幾至陷入了惡性循環。
關鍵詞:基層社會;鄉村;危機;20世紀
中圖分類號:F12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09)33-0130-02
20世紀二三十年代,因帝國主義特別是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瘋狂侵略、掠奪和世界經濟危機的影響,加上國內軍閥混戰,政治黑暗,以及連續多年的嚴重自然災害,致使中國農村經濟遭到了極大的破壞,處于崩潰的邊緣。農村土地荒蕪,餓殍遍地,農民流離失所,討飯要飯;抗捐抗稅、搶米暴動此起彼伏,農村經濟凋敝,農民苦不堪言。1925年四川、貴州、湖南等省發生大饑荒。“黔省現有六十縣地方發生饑荒,千萬人民勢必成餓殍……而統計本年農民死于饑餓者,已達三十萬,死于疫癘者也有二十萬人。”據1927年國民黨農民部的統計,全國游民當時約有兩千萬。在20世紀20年代,日本學者田中忠夫曾對江蘇、安徽、山東、直隸、浙江等省的農民離村作過估計,他認為在上述省份中,大約有4.6%的農民離村。1920年中國生計調查會的調查,全國游民階層所從事的不正當行業有數百種,主要有土匪、娼妓、乞丐、盜賊等。農民生活急劇惡化,鄉村社會日益破產。
傳統中國的基層治理集中體現在很長的歷史時期內推行某種形式的鄉里制度,此制度成為強大的中央集權政府向鄉村滲透的標志,然而,從整體上看這一制度未能改變傳統社會的自治狀態。其緣由主要歸結于傳統的皇權受技術層面上的限制而無力將其權力的觸角直接延展到鄉村社會:“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中國的治理史乃是皇權試圖將其統轄勢力不斷擴展到城市外地區的歷史。但是,除在賦稅上的妥協外,帝國政府向城市外地區擴張的努力只有短暫的成功,基于其自身的統轄力有限,不可能長期成功。這是由統轄的渙散性(Extensitat)所決定的,這種渙散性表現為現職的官吏很少,這決定于國家的財政情況,它反過來又決定財政收入。事實上,正式的皇權統轄只實施于都市地區和次都市地區。”因此,在專制王權無法達到的革根社會,社區內的公共事務的運作必然倚重于自身的自治功能。事實上,在長期的歷史演進過程中,傳統社會逐漸形成了其特定的自治組織,自我管理方式、社區倫理與紐帶以及集體行動的能力,這一系列內容構成了傳統社會固有的“自治資源”。其中,鄉村自治組織主要包括以血緣為基礎的宗族組織和以宗教為紐帶的廟社組織,如氏族組織與村廟組織,氏族長老、縉紳等鄉村精英負責管理鄉村自治的各項事務,基本上不受官府的干涉13I。
清末民國年間,中國開啟了以“地方自治”為主要目標的基層社會整合步伐,以適應社會發展的整體需要。然而從基層社會的實際效能來看。“地方自治建設”實質上只是基層政權的官僚化過程而非真正意義的“民主自治”,它不僅極大地忽視了傳統固有的自治資源,并在一定程度上排斥了“本土資源”。正如有的學者所言:“任何政府或官方在鄉村運動中所起的作用必定是有害。低水平的鄉村社會中存在如此大龐大的省、縣官僚機構,這并不能稱為地方自治,而恰恰是它的反面——官僚主義。”地方自治的“官僚化”給基層社會的“痞化”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進而埋下了鄉村社會動蕩的種子。“村制大壞,于今益甚。各縣之官對待村長照舊庇護,不加、嚴懲,則必大失民心,而于國家之危安大有關系也,此為當時之大弊政。”加之20世紀二三十年代,政權更替頻繁,中央權力式微,軍閥割據混戰,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對傳統文化、家族觀念宗教信仰等的持續沖擊,導致了鄉村社會內生的自治受到了嚴重的侵蝕,原有的自治狀態被打破,加劇了鄉村社會的政治動蕩。整個鄉村社會陷入了嚴重的政治危機,紊亂的社會政治加速了鄉村的衰敗。
清末以來的新教育運動無論是模仿日本,還是參照美國,均以模仿甚至抄襲西方工業社會的教育制度為其特征。雖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這種從異國他鄉移植過來的新教育體制在中國實施后,出現了許多弊端。陶行知在當時就看出了這些弊端:“中國興學以來,最初仿效泰西,繼而學習日本,民國四年取法德國,近年特生美國熱,都非健全的趨向。學來學去,總是三不像。”歐美國家的現代教育血液輸入到中國鄉村社會肌體內,產生了排異反應,導致了當時鄉村社會的文化危機,整個鄉村社會的文化教育幾盡癱瘓。
20世紀二三十年代,鄉村社會的教育和城市相比相差甚遠。中等以上的學校主要集中在城市,鄉村的孩童小學畢業后很難進入中等學校學習,農村中的文盲半文盲人數龐大,女子受教育的機會更少。廣大民眾對學校教育仍持有懷疑的態度,新教育在鄉村社會很難推行,私塾還有一定的市場。盡管國家在用強制手段把歐美的近代教育模式嵌入鄉村社會,欲在與工業文明尚無多大瓜葛的鄉土社會塑造一套與近代社會合拍的新文化系統。然而,外在的強制力量還無法把傳統的教育與鄉土社會分離開來,私塾等舊的教育模式在鄉土社會中以其獨有的隱性方式頑強地存活。
在鄉土社會中,私塾在國家的強力下仍得以生存的動力源自草根社會民眾的心理認同,這種認同感固與傳統的習慣性不無關聯,但更應歸功于舊式教育與鄉村文化經過長期的磨合而形成的和諧共融性。換言之,舊式教育模式所富涵的許多鄉土文化認同的有價值的文化因子使其不失去存在的依據,與外來的新式教育模式相較,在鄉土文化的土壤中極具適應性。新式教育雖然依靠國家的強制力量推行,但在具體的時空中難以在短時間內適應鄉土文化的氣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新式教育的內容和模式與鄉村實際不符。對此時人有深切的體會:“現在的農村小學課程,太覺深泛,不切實際生活,應教的不較,不教的反而去死教。”隧有論者感嘆道:“村民認為(學校教材)不若四書五經有用,非四書五經適合于學校教材,實為學校取材不適合于當地情形。”
二是新式的鄉村教育與鄉村需求相背離。“小學畢業生,在社會上辦事,每不能游刃有余,甚至家庭社會常用之便條帳簿不能做。”此論述雖不能完全反應當時鄉村教育的實際教學效果,但至少從某種程度折射出了當時鄉村新式教育的實際效果與鄉村需求的背離。關于當時受新式教育的知識分子與社會背離,費孝通也有所論及:“受新式教育的學生,一是他們并沒有利用新的知識去改良傳統社會,一是產生了一批寄生性的‘團閥階層,既不能從生產中去獲取生活,只有用權勢去獲取財富了。從這方面說,現在這種教育不但沒有做到實現中國現代化的任務,反而發生了一種副作用,成了吸收鄉間人才外出的機構,有點像‘采礦,損失了鄉土社會。”
三是鄉村教師的都市化使其難以融入鄉村。十年興學,學堂是由詔書推廣的,由詔書推廣的學堂同時又按詔書分布:“著各省書院于省城改設大學堂,各府廳、直隸州均設中學堂,各州縣均設小學堂。”而后,縣城、府城、省城便成為了新學堂的匯集之地。這個過程使教育的重心移到了城市之中,并順著由高到低的等序向大城市歸趨。接受新式教育的學生,習慣了城市的生活,不愿意回到鄉土社會中去。作為教育家的陶行知覺察到了當時鄉村教育的弊端:“中國鄉村教育走錯了路!他教人離開鄉下向城里跑;教人吃飯不種田,穿衣不種棉,做房子不造林。”鄉村教育模仿城市,不適應鄉村的需要,教員對鄉村缺乏依戀之心,不愿意過鄉村生活,不安心低微的待遇等,使得民眾對教師缺乏信心,教師與鄉村進一步疏離。
新式教育無法在鄉村真正確立,舊式教育的功能亦處于失常狀態,鄉村文化調節機制失效,鄉村社會的文化生態失衡,鄉村的文化教育陷入了危機之中。正如有的學者研究表明:“自新政以后,農村社會生態就已經開始破壞了,這種破壞,并不止于舊教育的毀去,新教育的不來,而是農村社會禮俗、社會規則和行為方式的紊亂。農村喪失了原有的調節機制,無法完成固有的循環和運轉。民國以來雖然鄉村的風俗還在延續,但靈魂卻已喪失,日見紛亂和無序,鄉村的組織,從宗族到鄉社,無不處于風雨飄搖之中,中國農村至少在文化層次上,已經陷入了現代化變革的深淵。”
[責任編輯陳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