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學勝
(暨南大學法學院,廣州 510632)
論環境法益及其刑法保護
賈學勝
(暨南大學法學院,廣州 510632)
現行刑法以傳統法益作為環境法益的核心內容不利于環境保護,應將環境法益界定為既包括人類環境利益,也包括部分生態環境利益。以刑事政策上的環境法益為評判依據,我國刑法對環境法益的保護有諸多缺陷,應從擴大環境要素的保護范圍、設置危險犯構造的環境犯罪、規定責任推定原則和采用特殊的追訴時效四個方面,對刑法中關于環境犯罪的規定予以完善。
環境法益;環境要素;危險犯;責任推定;追訴時效
環境是人類經濟社會賴以發展的物質基礎。20世紀以來,隨著工業的迅猛發展,環境狀況日趨嚴峻,嚴重威脅著人類的生存和發展。自1972年6月聯合國在瑞典的斯德哥爾摩通過《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宣言》(即《人類環境宣言》)之后,環境問題開始引起整個國際社會的重視。其后,環境問題越來越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全球性問題的中心和焦點。1992年6月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通過了關于世界環境與發展問題的綱領性文件《21世紀議程》和《里約環境與發展宣言》(簡稱《里約宣言》)。《21世紀議程》要求各國“必須發展和執行綜合的、有制裁力的和有效的法律和條例,而這些法律和條例必須根據周密的社會、生態、經濟和科學原則”,從而使可持續發展思想成為全球性政治承諾;《里約宣言》達成了一個關于環境同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國際共識。自此,環境與發展問題緊密聯系在一起,成為全人類和國際社會當前面臨的重大問題。面對日益嚴峻的環境問題,強化環境侵權的刑法規制已成為當今國際社會普遍關注的重大課題。刑事法律作為人類社會保護的最嚴厲和最后一道防線,在環境保護中承擔著重要的使命。
在我國,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堅持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基本國策,關系到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和中華民族的生存發展;必須落實科學發展觀,堅持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建設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社會,使人們在良好生態環境中生產生活,實現經濟社會永續發展。環境保護的重要性被提升至國家發展的戰略高度。加強環境保護的刑法學研究,對落實科學發展觀、建設小康社會具有重要的意義。
法益是指法所保護的利益,刑法上的法益即刑法所保護的利益,環境法益就是指環境刑法所保護的某種生活利益。法益可分為方法論的法益概念和刑事政策的法益概念,“方法論的法益概念強調的只是作為刑法解釋的指導理念的法益概念;而刑事政策的法益概念強調的是對刑事立法起限定作用的法益概念?!保?]156方法論的法益概念認為法益是從實定的罪刑規范中經由解釋而得出的,它產生于現有的罪刑規范,因此,刑法規范是可能擬制某種“法益”的;刑事政策的法益概念是刑事政策上的法益觀念,是先于實定法而存在的生活利益,它的意義在于能夠說明是否有某種法益需要刑法給予保護。對于環境法益而言,無疑也可從這兩個方面去理解和界定。方法論上的環境法益,是指現行刑法關于環境保護的罪刑規范所保護的環境利益,而刑事政策上的環境法益,則是指根據憲法、先于刑法保護環境的罪刑規范而存在的某種環境利益。刑事政策上的環境法益,是分析和評價現行刑法保護環境的罪刑規范之得失的基本依據。
(一)關于方法論上之環境法益的諸種觀點及簡要評價
1997年《刑法》在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中設立了“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學界一般認為這一次類罪的保護法益是環境法益,但對于這一環境法益的具體內容,卻存在以下不同的認識:
第一類觀點認為,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侵犯的是傳統法益即人身、財產法益。至于這種傳統法益的種類,又有不同的表述,如有學者認為,環境犯罪侵犯的是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和重大公私財產的安全;有學者認為,我國環境刑法保護的客體是國家環境資源保護管理制度;也有學者認為,環境犯罪侵犯的客體是國家環境資源保護管理制度和人們的生命、重大公私財產安全。[2]36
第二類觀點認為,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侵犯的是環境權或生態利益。如有學者認為,危害環境罪侵犯的是國家、法人、公民的環境權;[3]128有學者認為,環境刑法的法益是環境刑法規范所保護的為環境犯罪所侵害的人們共同享有的生態利益,即環境法益。[4]131
第三類觀點認為,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侵犯的法益是多重的,既包括傳統法益,也包括環境法益。如有學者認為,危害環境罪侵犯的是公民的人身權、所有權、環境權及環境法所保護的生態平衡;[3]128有學者認為,污染環境犯罪的客體是環境權和環境生態安全,破壞自然資源罪的客體是財產權、環境權、環境生態安全;[5]321有學者認為,環境犯罪客體是國家環境資源保護管理制度、公民的環境權以及與環境有關的人身權和財產權。[6]
上述觀點的分歧在于:我國目前的環境刑法是保護傳統法益,還是保護環境權或生態安全,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在筆者看來,首先,環境權不是保護法益。環境權是一個似是而非的概念,學術界對其理解并不統一,我國法律也沒有予以公開、明確的認可。“環境權不能脫離一定的法律規范而存在,倘若環境權離開了法律規范,這種權利只能是空洞的?!保?]41各國環境刑法也并未提及環境權,把環境權作為保護法益。因此,從法的意義看,污染、破壞自然環境的行為并不是侵害了所謂的環境權。
其次,環境生態安全或利益也不是保護法益。污染、破壞自然環境的行為必然侵犯人們的環境公共利益,包括環境公共安全、公共福利、公共權利等,至于這種行為是否侵犯公民的生命權、健康權及公私財產權則不具有必然性。因此,環境刑法的法益應當是環境公共利益。然而,從我國現行刑法的規定來看,我國刑法沒有把環境利益,特別是生態利益納入自己的保護范圍。按照現行刑法的規定,只要沒有出現侵害傳統法益(如人身、財產損失)的結果,就不是犯罪;我國環境刑法明確規定以資源與環境管理秩序為法益,環境犯罪所侵犯的客體皆為傳統法益,不存在侵害環境法益的問題;環境公共利益雖然被侵犯,但并不是環境刑法的保護法益。我國有些學者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因而提出中國刑法應改變目前只保護傳統法益的現狀,擴大環境刑法的保護范圍,把環境生態利益的保護納入其中。[7]
最后,許多學者對環境犯罪客體的認識回避了環境刑法規范實際反映的利益、權利,把一種充滿爭議的我國刑事立法并未確認的環境權視為環境犯罪的客體,把我國刑法并不直接保護的生態利益硬說成是我國刑法法益,有意無意地混淆了環境犯罪的應然客體與實然客體的區別,實乃自欺欺人,畫餅充饑。[8]
(二)刑事政策上的環境法益
如何界定刑事政策上的環境法益,目前為止的基本立場主要有三個:其一是人類本位的立場,即認為只有侵犯傳統法益的破壞環境資源的行為才應受到刑罰處罰,我國現行刑法即是這種立場。其二是生態本位的立場,即認為生態法益既不同于個人法益,也不同于社會法益和國家法益;生態法益具有基礎性和獨立性,是與個人法益、社會法益和國家法益并列的一種法益;任何對生態環境的侵犯都最終會侵犯個人或社會利益,都應受到刑法的制裁。[9]其三是折中的立場,即認為環境法益應包括人類環境利益和生態環境利益兩個方面;不僅侵犯人身財產安全的破壞環境行為應受刑法制裁,而且沒有侵犯人身財產安全但超越資源再生能力和環境自凈能力的破壞環境行為,也應受刑法制裁。[10]筆者贊成第三種立場。
“人類環境”[11]2是指以人類為中心的環境。在根據“人類環境”的認識而確立的環境犯罪概念里,自然環境在實質上并沒有成為刑法所要保護的一個自在的和獨立的對象。在這種條件下,自然環境受到刑法的保護,其實是以人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受到損害為條件的;如果人的生命、健康和財產沒有受到直接的侵害,或者該種侵害是在人類社會可以忍受的程度之內,單純對自然環境的破壞行為是不會受到刑法處罰的。因此,在以“人類環境利益”作為法益的環境刑法中,污染必須達到給人的生命、健康或者財產造成損害的地步,才能在刑法上被承認,也就是說,才能作為犯罪處理。這顯然是“以人類為中心的自私和短淺的目光”①[德]艾瑟爾:《德國經濟刑法的最新發展》,轉引自王世洲:《德國經濟犯罪與經濟刑法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00頁。。
生態環境是指以整個生物界為中心和主體而構成的為生物生存所必要的外部空間和無生命物質的總和。美國環境倫理學家羅爾斯頓將大自然所承載的價值羅列為生命支撐價值、經濟價值、消遣價值、科學價值、審美價值、使基因多樣化的價值、歷史價值、文化象征的價值、塑造性格的價值、多樣性與同一性的價值、穩定性和自發性的價值、辯證的價值、生命價值、宗教價值。[12]3-27從羅爾斯頓對生態環境價值的羅列中可以看出,生態環境的價值是多元且帶有根本性的,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且與人類的生存和與生存密切相關的諸多范疇緊密相聯。現代生態系統科學的發展揭示了由于生態系統能量流動和物質循環的作用,使得人類對環境的損害行為實際上可以表現為一個過程,即對環境的損害行為,雖然單個地看可能難以確定對人損害的性質,但是這些行為不僅可以通過不斷地、持續地發生而使危害社會的結果得以積累,從而顯示其危害社會的性質,更由于這個過程可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自然環境被破壞之后恢復的困難性甚至是不可逆性。因此,環境刑法在“生態環境利益”法益的支配下,對污染的要求可能就會空前地嚴格:任何改變環境并且可能最終危及人類的行為都有可能被認為是污染,并進而被認為是犯罪。
對人類環境法益和生態環境法益的不同選擇,直接影響著刑事立法的價值取向。人類環境概念和生態環境概念反映了環境刑法對環境法益保護的兩個極端:根據“人類環境”的概念,人類是可以改變自然環境的,并且,只要這種對自然環境的改變沒有直接侵害人類自身的生命和健康,就不會有刑事責任問題;人類環境概念指導下的環境刑法,不利于真正保護人類環境。而根據“生態環境”的概念,環境犯罪將以環境是否受到對其不利的侵害為標準,并且,刑事責任的產生不需要以對人類的損害為必要條件;生態環境概念指導下的環境刑法,將極大限制人類對環境的改變并最終會危及人類自身發展的行為??梢?,環境刑法僅保護人類環境利益是遠遠不夠的,但徑直將生態環境利益作為環境刑法所保護的法益又不符合人類自身發展的現實需要。因此,對環境法益的界定應采取折中的立場,即環境法益不僅包括人類環境利益,而且包括部分生態環境利益——即侵犯環境的行為盡管不會直接侵犯人類利益(即人身和財產安全),但存在潛在的侵犯危險時,就需要刑法提前介入給予保護的環境生態利益。正如有學者指出的:“環境侵權的刑法規制更應擺脫傳統刑法保護法益的思維定式,將保護的重點從人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利益,轉變為人類利益與自然利益并重的環境刑事立法思想,即人本主義和生態本位主義兼顧的立法思想。”[7]
在環境問題日益嚴重的今天,世界各國都將保護環境、治理污染作為國家的責任,中國憲法第26條第1款也明確規定:“國家保護和改善生活環境和生態環境,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從憲法的角度來看,“人類環境”和“生態環境”顯然都是中國法律保護的客體。誠如我國臺灣學者林山田先生指出:“生活環境本身即為刑法所應加以保護之法益,污染或破壞環境之重大行為,在刑法上之評價,即直認定為‘刑事不法’而非‘行政不法’”。因此,環境刑法所保護之法益,并不只是生命法益、身體法益或財產法益,而且亦包括所謂之“環境法益”,由于生態環境之破壞,將足以導致生命、健康或財物之危險或災害,故以刑法保護環境法益,亦屬間接地保護個人之生命、身體或財產法益。[13]
以這種環境法益立場為根據,我們可以對我國現行刑法中關于環境保護的罪刑規范進行審視并進而提出完善的建言。
我國1979年刑法典中就規定了環境資源犯罪,但沒有專章專節規定,只是在“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罪”這一章中零散地規定了幾個有關環境資源的罪名。這種立法模式過多地考慮環境資源的經濟價值,忽視了其生態價值,不利于經濟社會的健康發展。[14]為此,1997年刑法典在第六章“妨礙社會管理秩序罪”中設立專門一節“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從第338條至第346條,共9條15個罪名。根據現行刑法的規定,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是指個人或單位故意違反環境保護法律法規,污染或破壞環境資源,造成人身傷亡或公私財產重大損失的嚴重后果,觸犯刑法,并應受刑罰懲罰的行為。盡管現行刑法在環境資源的保護上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但是,由于我國環境資源刑事立法起步的時間不長,經驗不足,面對經濟快速發展帶來的日益突出的環境資源問題,現行刑法在環境資源保護方面的不足也日益顯現出來。以刑事政策上的環境法益概念審視我國現行刑法關于環境保護的條款,可以看出,目前我國刑法仍然只是以“人類環境利益”作為保護的法益,沒有將“生態環境利益”作為其保護內容。其突出缺陷主要表現在如下兩個方面:
其一是保護的環境要素范圍過窄,對環境法益的保護非常不全面。盡管現行刑法拓展了環境資源犯罪的范圍,但是環境資源犯罪范圍過窄的問題仍然較為突出。對照我國的環境保護法,可以發現現行刑法遺漏了對部分環境要素如海洋、草原、濕地等的刑事立法保護。這些環境因素如果遭到破壞,所帶來的后果也是相當嚴重的,甚至直接威脅到人類自身的生存。環境資源刑事立法的遺漏,對實踐中全面保護生態環境非常不利。
其二是具體罪刑規范的設計不利于環境法益的保護。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環境犯罪類型的縱向結構設置過于簡單,忽視刑法的事先預防功能。現行刑法只處罰環境資源犯罪的實害犯,而不處罰危險犯。而從環境資源犯罪的特點來看,人類的行為引起自然環境的破壞是經過一個較長的過程的。這一過程首先表現為輕微的、不明顯的危害環境的行為,繼而是持續的危害環境的行為,經過一定積累,最后導致嚴重的環境破壞,并且引起重大的財產損失和人身的損害。環境資源犯罪中無危險犯的規定,不能不說是環境資源刑法規制的一大缺陷。二是未采用責任推定規則。環境污染的潛伏性特征、污染原因的復雜性以及危害結果的長期性、隱蔽性決定了直接證明行為人的罪過形式殊為不易。因此對于環境犯罪尤其是污染類犯罪,應采用責任推定規則,這已為國外司法實踐和立法例所證明。三是未針對環境犯罪的特殊性規定特殊的追訴時效制度,導致許多污染類環境犯罪因時效過期有難以追訴之虞。
鑒于我國現行刑法尚不能充分滿足保護環境資源的需要,為了實現保護環境資源的基本國策,增強可持續發展能力,我們應當在科學發展觀的指導下,進一步完善我國環境資源的刑法規制。完善環境資源的刑法規制,必須要擺脫片面的“人類本位”的傳統價值理念,堅持人類利益和環境利益相結合的理念。在這一理念的指導下,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完善我國環境資源的刑法規制:
(一)充實相關罪刑規范,擴大刑法規制范圍
刑法設立環境犯罪的首要目的是保護生態系統最基本的平衡狀態,以免危及人類生存所必須的生命支持系統。我國環境犯罪日益復雜多樣,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在環境犯罪方面出現了一些新的問題,我國刑法也出現了立法上的空白。以土地資源的保護為例,刑法典中僅有非法占用耕地罪這樣一個直接保護土地資源的罪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二)》把原刑法342條中規定的“非法占用耕地罪”改為“非法占用農用地罪”,把犯罪對象從“耕地”擴大為“農用地”,這對懲治毀林開墾、亂占濫用林地等犯罪有很大的積極作用,但仍存在不足之處:從犯罪對象上看,僅限于耕地、林地等農用地,對灘涂、濕地等重要生態資源沒有提及;從行為表現方式上看,由于立法時只看到環境資源的物質形態,而未能看到環境資源所具有的生態形態,只看到環境資源的經濟價值而忽略了環境資源的生態價值,所以客觀方面設定為“非法占用”、“改變被占地用途”數量較大,造成農用地大量毀壞的行為。因此,建議把非法占用農用地罪改為破壞土地資源罪,將該罪的犯罪對象擴大為土地,且其客觀方面不以“非法占用”為限,對實施排污、挖沙、采土等行為,足以造成土地污染、土地荒漠化或水土流失危險、危及生態安全的也予以刑事處罰。再以破壞草原的行為為例:草原生態環境可以涵養水源、調節氣候、防止水土流失和土地沙化,它也是發展畜牧業的主要基地。我國目前草原植被被任意破壞,草原上的珍貴野生動植物遭到掠奪性的亂捕亂挖,造成草原面積減少,草場退化、堿化、沙化,水土流失急劇擴展,草原生態平衡嚴重失調,這樣對于整個生態系統的破壞是不言而喻的,草原生態的破壞對我國造成了極大的經濟損失和生態危險,尤其對于我國西部生態脆弱的地區影響更甚,所以在環境保護刑事立法上不應存在這一立法盲區。①參見劉曉莉、賈國發:《草原保護的刑法立法研究》,載《政治與法律》2008年第1期。再如破壞大氣質量、破壞自然保護區、破壞風景名勝區、噪聲污染等方面的刑事立法都是空白,急需補充。擴大刑法保護的環境要素的范圍,補充相關罪名,有利于對環境進行全面的保護。
(二)設置危險犯構造的環境犯罪
環境犯罪的危險犯就是行為人違反國家保護環境的法律、法規,實施危害環境的行為,足以造成環境污染和破壞、危及自然的再生能力、自凈機能,進而使生態環境安全處于危險狀態,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犯罪形態。從環境犯罪自身的特性看,破壞環境行為具有潛隱性,從行為實施到危害結果發生往往要經歷漫長的時間,而且結果一旦發生往往不可逆轉,一些生態資源一旦被破壞,其恢復能力將極其困難且可能有永不復生的危險。如果環境刑事立法懲罰危險犯,則可以將危害環境的犯罪消滅在萌芽狀態。許多國家,考慮到環境犯罪的特點,在規定結果犯的同時,也規定了危險犯和舉動犯,如日本、俄羅斯、巴西、韓國、德國、奧地利、葡萄牙、瑞典等國。②參見郭建安、張桂榮:《環境犯罪與環境刑法》,群眾出版社2006年版,第240-245頁。而我國現行刑法中關于環境犯罪的規定多屬于結果犯條款,而且多要求為傳統結果,即對人身或財產實際損害的發生是環境犯罪構成的要件,如第338條“重大污染責任事故罪”和第339條“非法處置進口固體廢物罪”等。這種仍將危害結果特別是傳統結果規定為犯罪構成要件的做法,對保護環境也極為不利。因此,以生態環境利益保護為指針,在罪狀表述中增設危險犯有利于更好地對生態環境進行保護,維護生態安全。但是,在環境犯罪中增設危險犯的范圍不宜過寬,增設為危險犯的環境犯罪應同時具備以下條件:首先,犯罪所侵害的環境要素具有一旦被破壞就不可逆轉或難以恢復的特性;其次,犯罪所帶來的損害結果較為嚴重;最后,危害環境的行為本身具有一定的危險性。借鑒國外立法例,在污染大氣、水體以及固體廢物污染環境等犯罪中應考慮增設危險犯。
(三)規定責任推定原則
環境犯罪作為一類新型的犯罪,具有較高的科學技術背景,它的犯罪原因復雜、不易查清,其危害后果具有長期性、隱蔽性等不同于其他普通刑事犯罪的特點,因果關系認定上十分困難和復雜。尤其對于污染環境犯罪而言,由于環境污染具有流動性、交叉性等特征,一種危害后果的形成往往是由多種危害行為造成的,或者某種危害行為可以造成多種危害后果,出現“一果多因”或“一因多果”現象;同時環境污染還具有潛伏性等特征,有些污染物質對生物和人體健康造成的危害是逐步形成的,有一個很長的過程,或者對某污染物質對生物和人體健康造成的危害要進行科學論證與說明需要很長的時間,有的甚至難以論證和說明,因而也難以取得因果關系的直接證據。此外,能夠查明這種關系的技術多為作為行為實施者的公司特別是跨國公司自己所掌握,它們具有明顯的技術優勢。實踐中司法機關要取得充分、確實的證據指控犯罪會非常困難。因此,對環境犯罪,特別是對污染環境的犯罪行為,可以實行責任推定原則,即通過舉證責任的倒置來減輕犯罪指控的難度,直接根據污染事實推定污染企業對危害后果的發生是有主觀過錯的,但同時允許污染企業反證自己主觀沒有過錯,例如證明自己已經盡到了合理的注意義務,或者證明污染行為是由不可抗力或第三人的過錯造成的。
(四)對環境犯罪應當采用特殊的追訴時效
我國刑法關于犯罪追訴時效的規定,與環境犯罪特點不符,不利于環境犯罪的執法。我國刑法規定的環境犯罪的最高刑期為10年以上有期徒刑,而根據刑法規定,法定最高刑為10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經過15年就不再追訴。也就是說環境犯罪的最長追訴期為15年。但是,環境犯罪尤其是環境污染的犯罪危害后果具有長期性、隱蔽性等不同于其他普通刑事犯罪的特點,危害行為與危害后果不易察覺,結果發生的時間常常少則幾年,多則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如日本的水俁病,1955年前就發生了讓人費解的奇怪病狀,7年后有人懷疑是有機汞中毒所致,但直到1968年,政府才最終查明確是有機汞中毒的后果。由此可見在環境犯罪案件中查明因果關系的復雜程度?,F行關于環境犯罪的追訴時效,可能會導致大量環境污染犯罪得不到追究。因此,針對環境犯罪的這種特殊性,對于環境犯罪的追訴時效可以通過特別環境刑事立法適當放寬,以防止放縱環境犯罪的現象發生。①參見郭建安、張桂榮:《關于改革與完善我國環境刑事立法的建議》,載《法律適用》200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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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Environmental Legal Benefits and Their Protection by Criminal Law
JIA Xue-sheng
(Law School,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 510632,China)
It is non-beneficial to the environment protection that the existing criminal law excludes environmental legal benefits,and actually both the interests of the human environment and the partial ecological benefits should be included in environmental legal benefits.There are many loopholes in the criminal law to protect environmental legal benefits,and the following four areas should be improved in order to improve the definition of environmental crimes:to expand the protection scope of environmental elements;to prescribe environmental crimes by potential criminals;to prescribe principles for the presumption of duty and to determine a special limitation of prosecution.
environmental legal benefits;environmental elements;potential crime;presumption of duty;limitation of prosecution
DF622
A
1008-2794(2009)03-0054-06
2009-01-08
暨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發展基金項目“公害犯罪的刑法規制研究”(006JSYJ043)
賈學勝(1972—),男,山西陽城人,暨南大學法學院講師、碩士生導師,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刑事政策、中國刑法。